“我们别再谈埃迪了,好不好?”
“好吧。莉怎么样了?”
“我对莉非常生气,她悄悄溜开了。”
“我看,见不到她也许是件好事,不然大家都会受到伤害。我很高兴卡门能来看我。”
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她是个好孩子,”亚当说。
“非常出色。我觉得很骄傲,亚当,为你和卡门。你们都继承了你们母亲的优秀基因,有你们这样两个出色的孙儿孙女,我真是知足了。”
亚当只是听着,不想打断他。隔壁传来了一声响动,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纽金特一定是在那里摆弄他的那个玩艺儿,”萨姆说道,他的两肩抖得厉害,“你知道什么使我难过吗?”
“什么?”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真像是给鞭子抽打一样,尤其是在最后的这几天。我看着你,看着卡门,我的面前是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性格开朗,热情奔放。你们不仇恨任何人,你们宽容,胸怀坦荡,受过良好教育,志向远大,无论到哪里都不像我那样背负着与生俱来的重负。我看着你们,我的孙儿孙女,我的亲生骨肉,我问自己,为什么我不是另外一种人?一种像你和卡门那样的人?真不能让人相信我们之间竟会有一脉相通的血缘关系。”
“别这样,萨姆,别那样想。”
“我控制不住自己。”
“求你了,萨姆。”
“好吧,好吧,谈点让人高兴的。”他的声音拖得很长,身子也向前倾过去。他的头垂得很低,几乎落到了两腿之问。
亚当想更多地了解一下那个神秘的同谋犯。他想知道全部实情——那次爆炸案的全部细节,逃跑的经过,萨姆是怎样给抓住的,为什么萨姆会给抓住。他还想知道那个家伙怎么样了,尤其是因为他就在外面,正在拭目以待。但他的问题是不会得到答复的,因此他放弃了。萨姆会把很多秘密带到坟墓里去的。
州长直升机的到来在帕契曼正门一带引起了一阵骚动。直升飞机是在高速公路的另一侧降落的,那里正有一辆囚车在等着。州长的两侧一边有一个保镖架着他的臂肘,身后是一溜小跑的莫娜·斯塔克,麦卡利斯特匆匆忙忙上了囚车。“是州长到了!”有人喊了起来。圣歌和祷告的声音暂时停了下来。摄像机追着囚车一通猛拍,直到它一溜烟地开进了监狱的正门不见了。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严管区后面救护车的附近。保镖和斯塔克小姐留在车子里,纽金特过来迎接州长并把他护送到见证室内,他进去后在前排坐下并向其他见证人点了点头,那些人现在都已是大汗淋漓。屋子里像蒸笼似的,黑蚊子沿着墙壁乱飞乱撞。纽金特问州长还需要些什么。
“需要些爆米花,”麦卡利斯特打趣道,但并没有人报以笑声。纽金特皱了皱眉山去了。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一名记者马上问道。
“无可奉告,”麦卡利斯特自命不凡地说。
他们十个人不再讲话,都静静地盯着那块布帘,一边焦急地看着手表。令人紧张不安的闲聊结束了,他们都避免各自间的目光接触,似乎都在为参与了这种可怖活动而感到难为情。
纽金特停在毒气室门口核对着清单。时间已是十一点四十,他让医生去隔离室,然后走到外面示意警卫们从严管区周围的四个岗楼撤出。执行死刑后毒气逸出并对岗楼上的警卫造成伤害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过,纽金特做事喜欢一丝不苟。
敲门声真是轻得不能再轻了,但在这种时候那声音仍像是一声重锤,它在沉寂中轰然响起,亚当和萨姆都不由得为之一震。门开了,那名年轻医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勉强挤出的微笑,他蹲下身子,请萨姆解开衬衣。一只圆圆的听诊器放置到了他那苍白的皮肤上,听诊器带的一根短线垂挂在他的裤带位置。
医生的手在发抖,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51章
十一点半的时候,赫兹·克里、加纳·古德曼、约翰·布莱恩·格拉斯和他的两位学生停止了闲聊,他们握起双手围坐在克里办公室的桌子旁,每一个人都默默地为萨姆·凯霍尔做了祈祷,然后赫兹·克里代大家为萨姆·凯霍尔念了祷文。他们坐在各自的位子上沉思着,又为亚当念了一段简短的祷文。
结束的时刻来得很快。在最后的二十分钟里,时断时续的时间突然变成了脱缰的野马。
在医生离去后的几分钟里,他们又轻松又紧张地交谈了一会,萨姆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对屋子进行着测量,随后他靠在床对面的墙壁上。他们谈了芝加哥,谈到了库贝法律事务所,萨姆说他很难想象那幢房子里怎么可以容纳下三百多号律师。他们偶尔发出一两声绷紧的笑声,他们在脸上挤出些许紧张的微笑在等待着那令人惊惧的下一次敲门声。
那敲门声在十一点五十五分准时响起。前三声很急促,接着是一段时间停顿,纽金特在闯进来之前等待了片刻。
亚当立即跳起身来。萨姆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紧了下颌,他向亚当伸出一根手指。“听着,”他坚决地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那里,但我不允许你呆在那儿。”
“我知道,我也不想在那儿呆着,萨姆。”
“很好。”他那有些弯曲的手指落了下来,下颌放松了,脸部表情也变得很松弛。萨姆向前走了一步抓往亚当的肩膀。亚当把他拉向自己轻轻地拥抱着他。
“告诉莉我爱她,”萨姆说道,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他向后仰着身子望着亚当的眼睛。“告诉她我一直到最后都在想念她,我不怪她没有来看我,要是我的话,非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来的。”
亚当马上点了点头,强忍着不使自己哭出来。你说的我都会办好的,萨姆,所有的一切。
“代我向你母亲问好,我一直很喜欢她。把我的爱带给卡门,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我对这一切感到很难过,亚当。对你们这些孩子来说,这是一笔难以承受的遗产。”
“我们会好好干的,萨姆。”
“我知道你们会的。因为有了你们,孩子,我会很骄傲地去死。”
“我会想念你,”亚当说道,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门被打开,上校走了进来。“到时间了,萨姆,”他沉着脸说。
萨姆面带坚强的笑容望着他。“咱们走吧!”他坚定地说。纽金特先走,然后是萨姆,最后是亚当。他们走进毒气室,里面已经挤满了人,那些人都直瞪瞪地望着萨姆,但很快地又把视线移到了别处。他们一定是感到了羞愧,亚当想,他们一定是羞于来此参与这件肮脏的勾当。那些人都不朝亚当这边看。
死刑执行人蒙代和他的助手正站在隔壁化学间里,两名穿制服的警卫和他们挤在一起,卢卡斯·曼和一名监狱长副手靠门边站着。医生正忙着进行临刑前的检查,他尽力做出平静的样子在调整心电图仪。
在被人们围着的屋子中央就是毒气间,这个呈八边形的桶状体上新刷的油漆闪耀着银白色的光泽。它的门是敞开的,里面那把不祥的椅子静静地等待着,椅子后面有一排遮挡住的窗户。
通向外面的门也是敞开的,但屋里仍然没有一丝风。里面就像是个桑拿浴室,每个人都汗流浃背。两名警卫把萨姆带进毒气间,他数着自己走过的步数——从隔离室到毒气室只有五步之遥的距离——只在一瞬间里他便进了毒气间并坐到了椅子上,他向四周寻找着亚当。两名警卫的手在迅速地动作着。
亚当就停在门口。他靠在墙上支撑着自己,他的膝盖像海绵一样软弱无力。他呆呆地看着屋子里的人们,又望望毒气室、地板和心电图仪。这里的一切都经过了消毒处理!新油漆的墙壁、泛着光泽的水泥地板、医生及其使用的器具。洁净的小毒气间闪着亮光,从化学间里飘出一股防腐剂的气味,一切的一切都卫生得无可挑剔。这里真应该当作为人们治愈伤痛的诊所使用才是。
如果我呕吐在地板上会怎么样呢,就吐在这位好心肠的医生面前,你会怎样收拾这间洁净无比的小屋呢,纽金特?如果我当场就吐在这间毒气室内,你用什么办法进行处理呢,纽金特?亚当拼命抑制着自己的胃部。
萨姆的胳膊分别由两名警卫绑紧,然后又将他那穿着簇新迪基斯裤子的两腿缚住,接下来便是固定他的头部以防他在毒气发生作用时伤害自己。全都捆绑停当了,剩下的只是等待通气。一切都是那样的井井有条,洁净无比,不会见到一丝血腥,没有任何瑕疵能够玷污这完美的合乎道义的谋杀。
警卫们从窄小的门里退了出去,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很满意。
亚当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萨姆,他们的视线相遇了,但萨姆马上把眼睛闭了起来。
医生就在他的身边。纽金特和医生说了句什么,亚当听不到他们的话。医生走进去把听诊器的线接好,他的动作非常麻利。
卢卡斯·曼手里拿着一张纸走上前去,他站在毒气间的门口。“萨姆,这是死刑判决书,我依法向你宣读。”
“快点吧,”萨姆在喉咙里沽哝了一声。
卢卡斯把那张纸拿起来开始读道:“根据华盛顿县巡回法院于一九八一年二月十四日对你所作出的有罪裁决和死刑判决,兹宣布在密西西比帕契曼州立监狱毒气室对你执行死刑。愿上帝保佑你的灵魂。”卢卡斯退后一步又拿起挂在墙上的两只电话中的一只。他给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看看是不是还会在最后关头破天荒收到缓刑通知。没有收到。第二部电话直通杰克逊市首席检察官办公室。同样,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这时已是八月八日星期三午夜过后三十秒了。“没有接到缓刑通知,”他对纽金特说。
他的话音在闷热潮湿的屋子里回荡不息并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亚当最后看了他的祖父一眼。他的手攥着,眼睛紧闭,似乎已不忍心再看亚当。他的嘴唇嚅动着,像是在做又一次的简短祈祷。
“还有什么不能执行此次死刑的理由吗?”纽金特突然很正式地问道,他希望在法律程序上不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没有了,”卢卡斯不无遗憾地回答。
纽金特站在毒气间的门口。“你最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萨姆?”他问道。
“和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亚当该离开了。”
“很好。”纽金特说完缓缓地把门关上,门上敷着厚厚的橡皮垫,关门时没有丝毫的声音。于是,被紧紧捆住的萨姆便给锁在了毒气室内,他把眼睛紧紧地闭上,请快些吧。
亚当从面朝毒气间的纽金特身后退了出去。卢卡斯·曼打开了通向室外的门,两个人很快来到外面。亚当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房间,死刑执行人的手已经伸向手柄,他的助手正在向一边挪动着身子想看上一眼。两名警卫也在调整位置以便能够看到那个老杂种死去时的情景。纽金特和监狱长副手以及医生正挤在另一侧的墙边,他们不时地点着头和向四下打量,生怕遗漏掉什么。
外面的气温是华氏九十度,但显得凉快多了。亚当走向一辆救护车在上面倚了一会儿。
“你没事吧?”卢卡斯问道。
“没事。”
“还是想开些吧。”
“你不去亲眼看看吗?”
“不去了,我已看过四次,够了。对我来讲,这是最不容易的一次。”
亚当看着位于砖墙中部的那扇白色大门,有三辆汽车就停在附近。车的旁边有一群警卫正在抽烟和低声闲聊。“我想走了,”他说,他觉得自己像是要生病了。
“好吧。”卢卡斯抓住他的胳膊领他来到第一辆汽车旁边。他和一名警卫说了几句话,那人便跳进了驾驶室。亚当和卢卡斯则坐在了置于车箱中部的长凳上。
亚当知道,就在此时此刻,他那留在毒气间里的祖父正在吸进毒气,他的肺部正在经受着那灼热毒气的灸烤。就在那里,在那幢小小的红砖房里,他正在把毒气吸进去,他在尽可能用力地吸着,希望能一下子就漂到那个更美好的世界里去。
他开始哭起来。汽车绕过放风的院子后从监舍前面的草地上穿了过去。他捂住自己的双眼,他在为萨姆哭泣,为他此刻遭受的苦难哭泣,为他被迫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死去而哭泣。他身穿新衣,像头牲畜似地被绑在那里的样子是多么的让人可怜。他为萨姆哭泣,哭他在生命的最后那九年半时间里痴痴地想透过铁门望一眼月亮,他为饱受创伤的凯霍尔家族哭泣,为那悲惨的家史而哭泣。他也在哭自己,哭自己在此时此刻的痛苦,哭他失去了可亲近的人,哭他没有能阻止这种疯狂的行为。
卢卡斯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车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很遗憾,”他不止一次地说道。
“这是你的车吗?”他们出了大门停下后卢卡斯问道。沙土地停车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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