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孩子- 第9部分

三个年轻小伙子走到车子前面站成一排，一刹那，强尼注意到三个人都穿着蓝色牛仔裤，马靴，胳膊都很粗。他看到过这三个人。三个都是高中部的，十七八岁左右，已经算是大人了。三个人手上都挟着烟，其中一个手上拿着一瓶波本威士忌。他们站在河岸的平台边缘，前面是一片斜坡直到河里，低头看着强尼。其中一个家伙满头金发，脖子上有一个莓果形的胎记。他用手肘挤挤旁边那个开车的人。“你们看，”他说，“初中部的娘娘腔。”

开车那个人面无表情。旁边那个拿酒瓶的家伙仰头灌了一口。杰克说：“去你的，韦恩。”

那个脖子上有胎记的家伙忽然笑不出来了。

“没错，”杰克说，“我知道你是谁。”

开车的那个人反手拍拍“胎记”的胸口。他个子高大，体格壮硕，那张脸像明星一样帅气。他冷冷的瞪了“胎记”韦恩一眼，然后伸手指着杰克。“别冲动，他是吉拉德·克罗斯的弟弟。”

韦恩做了个鬼脸。“这个小娘娘腔？真的假的？”接着他往前跨了一步，走下河岸拉大嗓门说：“你老哥怎么不去卡罗莱纳大学？你应该告诉他，娘娘腔才会去克曼森大学。”

“意思就是你打算要去念克曼森啰？”强尼说。

开车那个人大笑起来，拿酒瓶那个人也大笑起来。韦恩胀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扑上去，但开车的那个人赶紧凑过去拉住他。“我也认得你。”他对强尼说，吸了一口烟，才又说：“你妹妹的事，我很遗憾。”

“你说什么？”韦恩指着强尼嚷嚷起来。“就是他？”

“没错，就是他。”

他口气平平淡淡。强尼忽然脸色发白。“你是谁？”强尼问。

杰克轻轻碰了一下强尼的手臂。“他是亨特的儿子。警察的儿子，叫亚伦。高三的。”

强尼抬头看着他的脸，这才发觉他和亨特警官确实有几分神似。头发颜色不一样，不过体格很像，眼神也一样柔和。“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强尼说，“我们先来的。”

亨特的儿子弯腰凑近强尼，不过他表情还是很平静，显然没有被强尼的话激怒。他对杰克说：“很久没看到你了。”

“看我干什么？”杰克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提到这个，吉拉德跟你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说。”

强尼转头看着杰克。“他认识你哥哥？”　

第四章　非意外死亡（4）

　



“从前。”

亚伦挺起身体。“从前，”他的口气还是一样平平淡淡，“走吧，我们去找别的地方。”说着他就转身走了，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然后又转头对杰克说：“替我跟你哥打个招呼。”

“要打招呼不会自己去？”

亚伦愣了一下，淡淡笑了笑，朝他的哥儿们比了个手势，然后就坐上车发动引擎。车子掉头沿着那条小路开走了，很快就不见踪影。这时候，河边又恢复了寂静，凉风轻拂。

“他就是亨特的儿子？”强尼问。

“对呀。”杰克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和你老哥有什么过节吗？”

“为了一个女孩子。”说着，杰克转头看着河面。“暗潮汹涌。”

这时候，他们两个忽然觉得没了兴致。他们抓到一条没有毒的黄色小蛇，但很快就把它放走。他们拿小刀刮那些漂木，可是越刮越没意思。杰克感觉得到强尼似乎不太想说话。过了一会儿，远处响起一声汽笛，表示南下的列车快要开了，杰克立刻穿上鞋子，背上背包。“我要去跳火车了，看看会不会被切成两半。”他说。

“你真的要去？”

“不然怎样？坐在你脚踏车的把手上，让你载我回家？”强尼跟在杰克后面走上河岸。“怎么样，晚上要不要再溜出来碰头？”杰克问，“去看电影好不好？或者我们也可以去打电玩。”

汽笛声又响了，这次听起来更近。“我看你还是赶快走吧。”强尼说。

“晚点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就走了。强尼等他走远了才摊开那件衬衫，把包在里面的链子拿出来挂回脖子上。他伸手到河里沾了点水，搓搓脸，再摸摸绑在脚踏车上的那根羽毛。羽毛一沾到水，立刻变得光亮起来。他两根手指夹着羽毛轻轻摩挲，摸起来凉凉的，很有弹性，感觉很舒服。

强尼又捡石头打了几次水漂，然后走回那块岩石平台上躺下来。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一条毯子盖在身上，强尼不知不觉睡着了。他醒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天已经快黑了，看天色差不多是下午五点，说不定已经五点半了。远处的地平线乌云密布。一阵风轻轻吹来，空气中弥漫着远处雨水的气味。

强尼立刻跳下岩石平台，到处找他的鞋子。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把鞋子从地上提起来，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引擎声，从那条路北边逐渐逼近，速度很快。没多久，那细微的引擎声渐渐变成轰隆隆的怒吼。那是摩托车的声音，越骑越快。摩托车快骑到桥上的时候，他又听到另一种引擎声。那种轰隆隆的怒吼一听就知道是大车的引擎，而且马力全开。强尼立刻伸长脖子往那边看过去，看到一条长长的水泥桥墩，再过去是一片绿油油的落叶，还有一线灰沉沉的天空。接着，桥忽然震动起来，强尼感觉得出来，车子速度很快。印象中，他从来没见过车子用这么快的速度过桥。

车子才到桥中间，他忽然听到一阵金属碰撞声，看到桥上冒出漫天火星，看到一辆车的车顶，看到一辆摩托车飞到半空中翻了几个跟斗。接着，他看到一个人飞过桥边的护栏，一条大腿折弯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两条手臂在半空中像螺旋桨一样翻转。强尼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因为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像风车在旋转，可是那声音却是人的惨叫声。

那个人重重摔落在强尼面前，那啪的一声听起来像是某种液体洒在地上，还有骨头喀嚓断裂的声音。那个人的衬衫仿佛浸泡在泥浆里，裤子是棕色的。一条手臂扭到背后，角度看起来很诡异，胸口整个凹陷进去，眼睛睁着，是蓝色的。很蓝很蓝的眼睛。

马路那边传来一阵尖锐的煞车声。强尼走到那个受伤的人旁边，看到他半张脸的皮肤整个掀开了，右眼开始充血。他另外一只眼睛盯着强尼，那种眼神仿佛认为这个男孩子可以救他的命。

这时候，马路上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引擎声，然后轮胎发出尖锐的吱吱声，车子开始倒退。没多久，车子倒车退回到桥上，强尼感觉到桥上又是一阵震动。

那个受伤的人嘴巴动了一下。“他回来了。”

“没关系，”强尼说，“我们会救你。”接着强尼跪到地上，那个人伸出手，他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没事了。”

可是那个人根本不理会强尼说什么。他忽然把强尼整个人拉过去，那大得吓人的力气不知道是哪来的。“我找到她了。”

强尼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人的嘴。“你找到谁了？”

“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子。”

一刹那，强尼震惊得整个人愣住了。这时候，那个人全身猛然一缩，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喷到强尼衬衫上。但强尼根本不理会。“谁？”他赶紧追问，越问越大声。“你说的是谁？”

“我找到她了……”

这时候，他们听到头顶上的桥上传来低沉的隆隆声。那辆车子的引擎还在慢速运转。那个受伤的人眼睛往上一翻，露出一种极度畏惧的表情。他用力把强尼拉到他面前。强尼甚至闻得到他嘴里冒出一股内脏碎裂的血腥味。他忽然皱起眉头，眼睛瞪得好大，眼皮皱成一团。强尼听到他嘴里冒出一句话，很小声很小声，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赶快跑……”

“什么？”

那个人把他抓得更紧。接着，强尼听到车子的引擎又是一阵隆隆怒吼，然后听到金属摩擦水泥的声音。那个人抓他抓得很紧，指甲都陷进肉里了。

“老天──”

接着，他全身又猛然一缩，整个背脊挺直起来，两条断臂猛烈抽搐。

“赶快跑……”

强尼转头看看他的脚，看到他的鞋跟在泥巴地上猛蹬，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不是意外。

接着，强尼转头看看桥上，忽然看到有人影在动。看到一个人的头和肩膀，在车子前面走来走去，一个黑黑的人影。强尼感觉到满手的鲜血又湿又黏，而且，手越来越冰冷。

这不是意外。

那个人突然又浑身猛烈一缩，头往后一仰撞到地上，鞋跟在地上一阵乱蹬。强尼拼命想挣脱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桥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个人好像有动作了。一刹那，恐惧像一把利刃刺进强尼内心深处，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即使那天早上醒来，发现爸爸不见了，他都没这么害怕。即使那几次妈妈屈服了，肯恩眼中闪出那种异样邪恶的光芒，他都没这么害怕。

强尼惊骇到极点。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他转身拔腿就跑，沿着河边一直跑，沿着那条小路没命狂奔。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后来喘不过气来，心脏快爆炸了。他越跑越害怕，越跑越快。突然，前面那团阴影里窜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一把抓住他，把他整个人举到半空中。

强尼开始尖叫。



第五章　奇怪的黑人

　

利瓦伊·费曼特肩上扛着一样很珍贵的东西。那是一个很重的箱子，用黑塑料布包了两层，再用银色胶布封住。很少有人能够像利瓦伊这样，扛这么重的箱子走这么远。不过，利瓦伊并不是普通人。他没把痛当一回事。他封闭所有的感觉。他就是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走，每当脑海中浮现出什么话语，他就说出来。他仔细聆听脑海中的上帝的声音，并且遵照妈妈的教导，沿着河边走。从小妈妈就是这样教他的。河就是河，河永远不变。这条河边小路，利瓦伊可能已经走了上百次了。但他没把握自己算得对不对。他不太会算。

不过，一百已经不算少了。

总之，他走过很多次了。

利瓦伊大老远就看到那个白人小孩。他没听到那孩子的声音，不过却看得到他。他正沿着那条路直直朝他跑过来，拼命狂奔，仿佛有魔鬼死缠着白人小孩不放。他瘦得皮包骨，缩着脖子，脸胀得通红，两脚在石头间跳来跳去，避开路上的坑洞。路边的树枝划向他的脸，他闪开了。那孩子始终没有回头看，一次都没有，那模样就像被猛兽追杀的小动物。

利瓦伊本来想让开，让那小男孩过去，可是他根本没地方躲。虽然一边是河，一边是树林，可是他身高将近两米，体重一百四十公斤，根本找不到地方躲。更何况，有人拿枪在追杀他。腰带上挂着子弹的警察，手上拿着棍棒笑容狰狞的警卫。所以，利瓦伊只好问上帝该怎么办。上帝叫他把那小男孩抓起来，可是不准伤到他。上帝说，把他举起来就好，不可以伤到他。

“真的吗？”利瓦伊低声问上帝，可是上帝没有回答。于是，利瓦伊耸耸肩，从那棵树后面钻出来，伸出一只粗壮的胳膊，一把抓住小男孩。孩子尖叫起来，但利瓦伊还是把他整个人提起来，动作尽可能和缓，以免伤到他。接着，他又听到上帝叫他跟小男孩说几句话。他很惊讶，没想到上帝竟然会叫他说那些话。

“上帝说──”他开始说了。

可惜利瓦伊说话的速度不够快，那小男孩已经一口咬住他的手指。那咬的力道之大，利瓦伊手指上的皮肤像葡萄皮一样整个被剥下来，而且深及骨头。痛，真的很痛，利瓦伊立刻把小男孩丢到地上，忽然又觉得很难过，因为没有遵照上帝的指示抓住那孩子，上帝可能会对他很失望。

可是真的很痛。

那小男孩一翻身站起来，立刻像兔子一样蹿开一溜烟跑掉了。但利瓦伊根本没有想到要去追他。肩上扛着那么重的箱子，他根本跑不动。而且，他不能把箱子丢在一边。一下子都不行。他握住血淋淋的手指，暗暗希望伤口很快就不会痛。从前每次受伤，伤口都是很快就不痛了，希望这次也一样。那种剧痛令他联想到他太太。那是另一种痛。更难熬的痛。于是，他握着血淋淋的手指，竖起耳朵仔细听，看上帝有没有再对他说话。后来，上帝真的又对利瓦伊说话了。他说利瓦伊实在应该问问那小男孩为什么要逃？到底在躲谁？

利瓦伊耸耸他那巨大的肩头。

“利瓦伊一边走路，上帝一边说话。”

有点可笑。

他花了二十分钟才走到桥下。岩石平台上的血已经发黑，看起来令人很不舒服。利瓦伊又竖起耳朵听，看上帝没有再说什么，然后把肩上的箱子放到地上，从柳树底下走出来。他好希望有人可以告诉他该怎么做，可是上帝什么都不说。一阵温热的风轻抚过他的脸颊，西边的天际雷光闪闪。空气凝滞沉重，桥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