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次完美的刺杀,不单取决于杀手个人的本领。
刺杀,真的是一门艺术。
在一个恰当的地方,于一个恰好的时间,发出准确而致命的一击。
然后,他就会看到刺杀目标的鲜血自喉头顺着剑身缓缓流淌,如平原上缓慢移动的小溪的水流。绚丽的冷酷。
刺杀其实可以很优雅。
所以杀手必须无情,目标只是目标,在杀手眼里,目标不是各人,不是自己同类。这是杀手的基本职业道德。
三十年了,他还是很怀念当初不用想太多的日子,在这漫长的三十年里,他也有了一套自己的情报系统,已经基本能够满足他一个人的需要。但那时,作为一个杀手,他真的只用管杀人,其他的事情,全部由背后的组织为他解决——谈判、交易、收款、情报等等等等。组织的创始人宗主真的是个天才,让一整个组织来完成原来由一个人做的事,所以这个组织里的杀手不可能不成功。他对宗主充满了敬意,可以这么说,没有宗主,就没有他。
但一切都是过路的北风,它存在过,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三十年前,另外一个组织没有任何缘由的发动了对他的攻击,准备充分,一击毙敌。虽然事后,他让那个组织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是,那个如他慈父一般的人永远不能再见了。
那个组织叫三耳神教,他所在的组织是杀人盟。
这三十年,他以杀人为生。慈父一样的那个人说过,他是为杀人而生的,除了杀人,他不会任何事情。他杀人,过见不得人的杀手生活,他不觉得有丝毫不妥,他的人生就应该如此。
最近接的一个活,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他竟然感觉累了。在他很小时候,他服用过一种药,药物让他拥有不同于常人的体质,也使他没有了人性,他的名字就叫做凤凰人。他的眼睛是红的,永远红着。他永不会觉得累。
但这次他居然累了。
今次,他的目标是卓越然。正气阁的新任阁主卓越然。
正气阁,九十九年前由卓奋创立,发展到如今,已是江湖上无可争议的最有威望的组织。凡是有正气阁出面调解的江湖纷争,没有一件不是和解了局,没有一个当事者不是心悦诚服。因而要做正气阁阁主,武艺超群反倒是次要,主要是要具有智慧和胸怀。前两任的阁主都做到了,卓越然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三十年来,他一直不怎么接活,因此他的要价绝对惊人。在江湖上,只有很少人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存在,更少有人可以找到他。即便找到,他也未必搭理。杀手重利轻名,他于名利都不在乎,只要能生存就足够。他就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他放弃了自己之前的名字,人们都叫他“飘风”。
接这次的活,他的要价与以往没有差别,不管是谁,都只是一个目标,虽然他会选择全程参与这次刺杀,使自己有些累。
现在,他已经很有些信心,似乎老天在这次也很眷顾他。在苦无机会的时候,就从天上掉了一个下来,他相信自己不会浪费任何机会。
新继任的卓越然阁主有些气闷,不是因为身居了高位不适应,也不是因为要第一次以正气阁主的身份在江湖上出面,而是在这么一个时候,他的妻子竟然没有在他身边。虽然在成婚的时候,他承诺过不干涉她的自由,但他还是很希望她能在这时在他身边。只要看到她的笑,他的世界就没有阴天。
深深吸一口,他大踏步走出门去。出发。
江西月是个浪子,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两年前,他成亲了,成为他妻子的,是有江湖第一才女之称的花解语,所以娶了她的江西月不知被多少人暗地里骂过,江西月才不在意这些眼红,曾经很豪迈的说:“骂吧,随他们,越骂,我还就越高兴。”
原来的江西月,一年到头总是四处漂泊。现在,他仍旧如此,江西月就是江西月。不过,如花解语所言:“当你累了倦了,记得你还有个家,有个我。”他的家就是一个他亲手搭建的房屋,在这个小屋里,他总是睡得很甜。
很巧,他现在就在睡。
花解语手持一片扁长的绿色草叶在他的鼻子上搔来搔去,一来一去总共两下,江西月就醒了,眨着明亮的眼睛默默看着花解语。花解语扭了一下他的鼻子,娇笑道:“猪,吃饭了。”江西月把双手枕到脑袋下面,笑着道:“你喂我。”花解语将下巴放到他的胸膛上,用那片草叶的尖刺江西月的嘴唇,说道:“你叫我妈,叫的话我就喂你。”江西月伸出两手插在花解语的腋下,用力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平放到自己身上,使两人身体重合,脸脸相对,抽出手来去捏她的鼻子,道:“敢再跟我说一遍?”
吃过饭,江西月坐在门外的一颗树上,看天上的星星。花解语依偎在他怀中,说道:“干爹生日要到了。”江西月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笑道:“记得,这两天我就老在想要给老人家一件什么礼物了,你看看,想得我都有好几根白发了,你怎么补偿我吧。”
花解语心中溢满感激,她很清楚江西月的为人,他嘲笑一切繁文缛节,能去想义父的生日礼物,还不全是因为自己?她用手掌轻抚江西月的脸,深情地说道:“想到了吗?”江西月用嘴咬她拇指的指尖,笑道:“东西没想到,倒是想到了一个人。”花解语奇道:“谁?”江西月道:“司徒空。”花解语笑了,牙齿很白,白玉一般,说道:“你是说那个怪贼?”江西月也笑了:“不是他还有谁?”
江西月有许多奇怪的朋友,司徒空只是其中一个。
司徒空要是说自己能偷到任何他想偷的东西,没有人敢否认,因为他确实有那个本事。但他还有一个怪习惯,就是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偷走你的宝贝之后,还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送回。他只是喜欢费尽心机偷到被你绞尽脑汁藏好的东西时那一瞬间的*,所以他是个怪贼。
花解语突然轻轻推了江西月一下,然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江西月。江西月问道:“怎么了?”花解语道:“你是不是想让司徒空帮忙找给义父的礼物?”江西月点头,像个呆子。花解语佯怒道:“他帮你偷来了,你把东西送了义父,过一段时间他再从义父那里偷走还回去,你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玩吗?”
江西月哈哈大笑,笑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轻怕一下她的额头,道:“傻瓜,他把东西偷到手后是不是得先送给我我才能再把东西送义父他老人家?”花解语白他一眼,道:“废话。“江西月道:“东西送了我就是我的了,已经不是他的了,他敢把我的东西送回去?哼哼。”
花解语也笑了,道:“都说司徒空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去哪里找他去呢?”江西月抱着她下了树,说道:“为夫自有妙计,娘子但请放心。”
一辆马车平稳而快速的驶着,在距离一座大庄子约丈远时,车夫轻“吁”一声,手中长鞭在空中虚抽,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立止。
庄门前已经站着不少人,背朝庄门而立的是位银发老者。老者名为萧白,是这弄萧庄庄主。看到马车站定,萧白快步走下门前台阶,语气恭敬地对自马车上下来的卓越然道:“因为我老头子的一点事,竟要卓阁主亲自出面,萧某实在惶恐。”
卓越然随着萧白进庄,边走边道:“萧大侠怎能这么说?您是长辈,我们晚辈为您做些小事,实属应该。”
凤凰人收集过萧白的资料。总的说来,这是一个没有什么大作为的人,但一辈子也算顺风顺水。自小学武,十八岁出道,二十岁成亲,三十以后开始在江湖上有些名气。育有一子,儿子为他生了个孙女。老人对于小辈难免溺爱,而受到溺爱的孩子就难免经常惹些事。
这件事本不是件大事。在一次在一个饭庄用饭的时候,萧蝶萧大小姐看到有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在跟他的朋友对她指指点点,萧大小姐决定简单快捷的解决这事,她走过去,抽出随身长剑,一剑刺瞎了他一只眼睛。
最初听到这件事时,萧白没有放在心上。凭着萧白这个名字,他自信花些银子就没有事了,于是他派管家去处理。
管家回来报告的时候,表情有些异样。管家道:“那个人叫原三,是福缘货栈的一个伙计,小的去跟他们说过老爷的意思了,现在他们的话是,既然大小姐刺瞎了别人的眼睛,就该也用一只眼睛赎罪。不过考虑到原三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们改变了要求,只有咱们支付医药费五百两银子,外加大小姐当面赔礼道歉。”
萧白有些生气了,但是依然平静地说:“带我去和他们谈谈。”
萧老英雄来了。
这个消息放到任何一个在江城做生意的人那里,都会觉得很有面子,只是这福缘货栈的总管张放似乎并不以为然。他很恭敬地说话,但这种恭敬,跟他对待其他客人时用的没有两样。
萧白没有坐下,直接说道:“刚才鄙庄的管家刘冬跟我说了张总管提出的解决办法,不可以改改了吗?”张放笑着道:“小辈是觉得那个办法合适才提出的,当然,要是萧前辈有更好的办法,自然最好,就请前辈直言。”萧白道:“我的方法刘冬已经对张总管讲过了吧?”张放依然笑,道:“晚辈就是觉得前辈的方法不太适当才又提出自己的拙见。”
张放一直在笑,态度不卑不亢。萧白有些上火,他没料到一个小小的货栈总管居然敢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萧白在江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谁让敢不卖我几分薄面?我的方法似乎是有些对你们不公,当凭着萧白的招聘,你们连这些不公都不能忍受?
萧白连连说道:“好,好,很好。能说什么样的话,就有什么样的本事。”说着话,他走到张放前面,看似友好地拍拍张放的肩膀。他连拍了五下,第二下时,张放额头的汗出来了,第三下,他的脸白了,第四下,他的脸已经发青,第五下,张放终于一口血喷出。可是,始终张放是站着,笔直地站着。
萧白大侠本以为自己是解决了一件事,不料却是闯了一件大祸。这次事件后两天,他收到了一张拜帖。帖子上写着:鬼府薛夏拜见。
鬼府,曾经与杀人盟和三耳神教同被视为江湖上三大神秘组织,也是这三个组织中惟一现在还存在的一个。鬼府的主人鬼圣,武功鬼神莫测,据说还有通鬼神的能力。江湖上的好汉们当然很少有相信鬼神的,但大家也都知道这么一个事实:从来没有人可以不经同意活着进入鬼府再活着出来。从来没有。而好几十年了,鬼府好像还没有邀请过什么人。
薛夏是个稍胖的人,很客气,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精明生意人。但他却还有一种气质带在身上,不是其他生意人有的,他有一种让人一看就不敢侵犯的气质。
天光透过窗子进入大堂,大堂内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干净,在天光下反着光。对着鬼府来的人,萧白表现出了超过以往的客气,他说道:“不知薛先生今次来鄙庄所为何事?我们弄萧庄好像与贵府没有过往来。”薛夏道:“咱就是鬼府一个下人,府上的生意由我看着,也就跑跑腿什么的做些杂事。我管着的这些个生意中,有一个叫做福缘货栈,不知萧老前辈对这个名字是否还有印象?”
萧白“哦”了一声,坐着身子,道:“原来薛小弟是为这事像老头子问罪来了?”薛夏忙道:“岂敢,只是那张放始终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以致惹恼前辈出手教训他,所以晚辈就来问问。如真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前辈虽已教训过,晚辈回去也还是不能放过他。”
薛夏确是一个善言之人,没有一句责问之言,反倒一直问是不是自己手下做错了。但他萧白又能说出什么错来?
萧白觉得该退一步,鬼府是能不惹就不惹的。他试探着问:“这件事老夫处理的确实欠妥,不该随便伤人,老夫定会亲自去看望,请来最好的大夫为他医治。至于我那孙女误伤那个伙计的事,就依之前张总管说的办。薛小弟意下如何?”他已决定,就是萧蝶不去,他捆也要把她捆去。
薛夏哈哈一笑,道:“前辈的意见也是不错。只是我们鬼府的门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晚辈也不敢违背。前辈看这样如何,要是让那张放在您身上打回来,谅他也不敢,只要前辈在去看望他时,请求他的原谅,想来他也不会拒绝,此事就算作罢。”
萧白忍不住了:“让我萧白向一个下人请求原谅?”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意思已很明显:这不是天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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