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时林随心已经对着转身回走的何朝夕出声。
“你不用回了,因为你还有最后一场要打。”
他没有情绪的对着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的何朝夕说了这一句,然后毫无停顿的接着说道:“何朝夕,对鹿器歌。”
“小心些。”
在何朝夕脚步顿住的同时,张仪冲着何朝夕轻声的喊了一句。
白羊洞归于青藤剑院,张仪、丁宁和何朝夕、南宫采菽都可算是同门,且从头至尾都在并肩而战,在旁人看来张仪这样的一句加油和提醒不算什么,但对于平时低调谦逊的张仪而言,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这样出声,已经很不寻常。
张仪此时的心情十分振奋和喜悦。
因为他知道,如果薛忘虚还活着,看到他和丁宁还有何朝夕都能进入前十的话,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觉得风光。
……
何朝夕点了点头,缓缓的转身,尽可能的调匀呼吸,转身走向刚刚战斗的场地。
另外的一边,一名用绷带将自己左手牢牢固定在身上,头发都已经被冷汗湿透的紫衫少年也正步履蹒跚的朝着何朝夕行来。
这名名为鹿器歌的朝露剑院才俊每走一步都似乎要付出很大代价,看着他走路的姿势,很多人会甚至忍不住觉得他不像是走在坚实的平地上,而是每一步都走在钉床上。
胜负似乎只是从他这样的姿态就已经可以断定,然而就在此时,让所有人震惊的异变产生了。
一道虚冷的气息,围绕着他的身体生成,然后迅速的释放到周围的天地里。
之所以说是虚冷,是因为这股寒冷的气息让人感知到的同时,这名少年的身体内里便似乎极为空虚,以至于大多数真正的寒意都反而往他的身体里收缩。
这种诡异的感觉对于场间的所有修行者而言,就像是夏天里面前树了一块冰,所有人都觉得冰寒冷,觉得冰在散发冷意,然而却偏偏又感觉不到真实的冰冷,所有的冷气反而朝着冰的内里收缩。
一声声清晰的吸气声自旁观的修行者群中响起。
随着这种虚冷的气息生成,鹿器歌已经被冷汗湿透的黑色长发开始缓缓往后飘舞,彻底将他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的面容展露了出来。
紧接着,他的脸颊都微微凹陷,就像急剧的消瘦下去。
他身周的空气里,却是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有许多丝看不见的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涌入他的身体。
就像干涸的池塘被瞬间填满,鹿器歌的身体开始给人充盈的感觉。
他苍白的面容上开始蒙上一层铁青的光泽,凹陷下去的脸颊却是又恢复如初。
所有人都感觉到好像虚弱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在变得强大。
“怎么会这样?”
“这是什么功法?”
刚刚大着胆子提醒何朝夕的张仪无比震惊的转头看着丁宁,忍不住连连出声。
场间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就连丁宁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面色都非常凝重。
他知道这是什么功法,只是这种功法他之前也只是知道,并未亲眼见过。
这种功法很玄妙,而且很有用。
所以此时他便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的感知着周围天地元气的一切变化,包括感知着鹿器歌身体的一切变化,甚至没有注意到此时张仪的问话。
……
虚冷的气息从鹿器歌的身上开始消失。
在彻底消失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往外泛出真正的寒冷,有肉眼可见的白色片状冷雾在他的身体周围生成,往外溅射开来,就像是有片片结冰的浪花在飞洒。
还有一丝丝红色的元气,就像一条条的血线。
“怪不得一定要坚持下来。”
净琉璃看着这样的异相,眼睛微眯,冷冷的微讽道:“这次剑会真是不简单,连血煞魔功这样的功法竟然都会出现。”
“血煞魔功!”
在她出声数息之后,才有修行地的师长发出了一声惊呼。
“竟然是血煞魔功!”
这声惊呼瞬间引起了一片惊潮。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
在一片惊呼声中,没有得到丁宁回答的张仪求助般的转头望向独孤白等人,此时他对何朝夕的担心早就超过了求知本身。
“前朝的一门邪门功法。”
独孤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凝重的说道,“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却可以将自己空虚的血脉当成引导天地元气的符文,只是利用这种功法引具的天地元气太过阴寒,即便可以短时间提升战力,却是不利于今后的修行。”
张仪要比绝大多数人想象的聪慧,即便独孤白如此说,他还是明白了这门功法的强大之处。
即便这种功法可以被认为是一时刺激生命力的邪门功法,然而却至少可以让修行者在战场上流了很多血之后,还可以短时间的提升自己的战力,甚至变得比受伤前更为强大。
在一些生死绞杀的战场上,修行者所考虑的最重要问题便是生存,而并非今后的修行问题。
“所有人都觉得我的血快流干了,觉得我必败无疑。”
就在此时,走到何朝夕对面的鹿器歌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何朝夕出声:“只是我不想败。”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然而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决心。
何朝夕平时的话也很少,此时听到鹿器歌这样的话,他微微抬头,说道:“我也不想。”
“你还能赢么?”
鹿器歌嘲讽的看了何朝夕和他背负着的大剑一眼,冷笑了起来。
他平时并不是特别狂傲的人,但是此时,对方的境况和自身的强大,却让他自然发生了改变。
在冷笑出声的同时,他的一脚践踏在地,伸手一剑便横空朝着何朝夕砸了下去。
他甚至没有横剑行礼。
但是此时没有人在意这样的细节。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赤铜色的长剑,此时蕴含着他用极大代价换取的力量,只是如此简单的剑势,就迸发出了蛮横至极的威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峰朝着何朝夕压了下来。
而何朝夕就像是一株小树,只能被碾成粉末。
当的一声爆响。
何朝夕的剑已在手中,然而他的身体瞬间却往后弹飞了出去。
鹿器歌的身影出现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何朝夕的身体带着一蓬烟尘,砸落在距离场地剑痕边缘唯有数尺之处。
一缕缕的鲜血从他的掌指之间顺着剑柄流淌下来。
他的嘴角也有一缕鲜血在流淌出来,但是他的面容却依旧沉着冷静,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手中这一柄分外宽厚的长剑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缺一人
白山水的声音极轻极柔,如夏虫低语,长孙浅雪却是听得清楚,她没有说话,眼眸中的寒意却是骤然一浓,白山水身后院墙上的数根杂草上突然遍布白霜,接着被微燥的夏风一吹便奇妙的碎屑开来。
这代表着长孙浅雪的真实杀意和强大,白山水也感到了真实的寒冷,她掖了掖衣衫领子,面色却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平和而不可一世的走在黑暗笼罩的长陵街巷之中。
即便是亡了国,失了家的孤魂野鬼,在长陵这番放肆行走,也是个骄傲的孤魂野鬼。
白山水慢慢抬头,只是骄傲的眼瞳中却开始出现异样的情绪,眉头也渐渐拧结。
黑暗里被长陵重重叠叠的街巷阻挡着视线,她无法看到很远,但是风中却传来一些烟火的味道,远处应有房屋起火燃烧了起来,而她可以肯定,此时燃烧着的地方,就是她所居住的客栈所在的街巷。
她原本便是要走回那片街巷,此时确定烟火味道是从那里传来,她便决然转身,转向另外一处街巷,转向出城的方位。
梧桐落的酒谱之中,长孙浅雪重在床榻上躺下,她已经习惯不去思索别的事情,然而许多年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她心中那一片静湖之中就似始终有石子在轻落,溅起一片片浪花。
她在数十息的调息过后依旧无法入静,终于偏头看向窗外,有些恼怒的想着那剑会到底何时结束。
……
黑夜还在延续,岷山剑会还在进行,只是布满剑痕和凝立着许多修行地师长的山谷之中,能够站立着的选生却是越来越少。
“谢柔,轮空。”
虽然明知道提出疑问没有任何的作用,但是听到林随心这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一名胸部和腰部遭受剑创,刚刚接受岷山剑宗修行者的施药,躺在一侧无法爬起的选生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叫出声来:“这哪里公平,我连战了三轮,她却只战了一轮就将进入前十。”
看着这名在第三场中落败而无缘进入前十,此时愤怒得眼眸都似要燃烧起来的选生,林随心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其实你应该感谢徐君子。”
这名选生和其余许多选生都是一愣,不明白林随心的这句话的意思。
“先前一关的出口处,和你们每个人或多或少说过几句话的人,便是徐君子。”林随心不看这些选生的脸色,自顾自缓声接着说道。
很多选生开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张仪看着那些人的反应,却是更加迷糊,忍不住转头看着丁宁等人,轻声问道:“徐君子是?”
“不是和我一样姓徐,而是原先徐地的人。”徐怜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张仪说道:“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是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割肉侍亲的故事。”
“先前那一关出口的前辈,竟然是…”张仪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徐地有君子,知礼守义,多行善事,一年大旱,徐地颗粒无收,那人散尽家财,一日许多饥民嗅到那人家中犹有肉香,便纷纷大怒,以为这人是伪君子,明里已散空粮仓,实则家中却还有肉食,愤怒之中叩开门去,发现的事实却令他们涕泪横流。原来那人家中粮仓早空,家中父母也是多日未餐,为了救自己父母,那人是割自己的股肉煨汤。
这样的事迹自然被记录在很多的史书之中,对于一些同样知礼守义的人而言,那名徐地的君子甚至可称为圣人,但是张仪没有想到那人竟是岷山剑宗的弟子,也根本没有想到站在荆棘海青殿出口处的那人便是这名徐地的君子。
“你们苦藤剑山原本最有希望参加岷山剑会的不是你,而是你师弟祁秋寒,别人不知道为何祁秋寒这两年进境不如你的原因,难道你不知道?”
看着那名脸色变得死灰,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透的选生,林随心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对于参加剑会的每名选生,我岷山剑宗也自有考量,在这最后剑试之前,徐君子看的便是你们的品格,若不是他觉得你还有改过的余地,你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已经准允你参加最后剑试,且只是让你多战一场,你自己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那名选生早已羞愧得浑身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哪里还敢有什么话说。
而一些之前也被多安排了一场,或者没有得到轮空机会的选生,想到自己过往做过的一些事情,不仅也是背上汗如泉涌,不敢望向林随心。
“岷山剑会,终究是岷山剑宗挑选学生的剑会。”
林随心却并未停止说话,他毫无情绪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缓缓说道:“任何过程,终究是为我剑宗挑选出最适合进入宗门修行的学生。”
场间重新静寂下来。
但只是数个呼吸之后,数声脚步声响起,一名黄衫少年走出几步,对着林随心行了一礼,沉声道:“我萧青麟自认过往品行没有什么不端,行得正,站得直,而且我自觉修为不会弱于谢柔,但我却也比谢柔至少要多战一场。哪怕只是如此相比,我也依旧认为这剑会不公,即便是出于替宗门挑选的角度,我也并不认为我不如谢柔。”
林随心看了他一眼,道:“她比你有钱太多。”
这名黄衫少年浑身一震,脸色雪白,周围的选生也是一片哗然,根本没有想到林随心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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