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丁宁掀开被冰屑冻得有些坚硬的车帘时,他看到了一大片沿着山坡建立,足有上千间木楼组成的城寨。
他知道这是连城寨,原先在巴山一带没有正式设郡,没有驻军之时,这里已经是巴山土人最大的聚集地之一。
经过这里,再穿过一个峡谷,里面有一片盆地,那便是竹山县所在。
……
就在丁宁跟随着薛忘虚,已然接近竹山县之时,长陵郊野的兵马司驿站里,王太虚和俞辜正在进行着一次会谈。
俞辜的目光大多时候依旧停留在院落里的那株腊梅树上,他的表情依旧威严而冷,但心中却是已经真正的平静。
因为他十分清楚,按照前些时日的进展,这场兵马司必须及早结束的谈判,将会在今日完成。
“寒气已浓,衣甲之事若是突然换了人来接手,便有可能会迟误。”
王太虚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株蜡梅树上,他不急不缓的说道:“所以将军之前说的有道理,我们两层楼可以不要衣甲采造的生意,但解库的生意必须要,除此之外,我听闻长陵许多牢狱已经年久失修,且里面的犯人天冷也需穿衣,恐有些苦处也需要帮忙,这些事情,让与我们两层楼做,想必将军能够做主?”
俞辜霍然转身。
他的眼睛里射出刀锋般的厉芒,直视着王太虚,沉声道:“你是认真的?”
这是完全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牢狱房屋修缮,牢饭衣物被褥,一些往来通融之事,这里面虽然也大有好处,但怎么可能比得上军队衣甲采造的惊人利润?
王太虚微微一笑,说道:“我虽然只是市井小民,比不得将军军令如山,但说起话来,一言九鼎还是做得到的。”
俞辜看了他一眼,顿时会错了意思,微嘲的说道:“能够通入牢狱,今后你两层楼的人即便有进去的,想必也会得到不错的照料。哪怕是用于顶包的冤鬼,在里面呆的也会舒服不少,倒是长陵其余那些江湖人物,和你作对的时候倒是要先想想清楚了,他们的人进去之后可是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王太虚,你这以退为进,少得罪些我们兵马司,今后却可以在和那些江湖大佬的争斗中占得更多的地盘,你这算盘,打得的确还算不错。”
王太虚再次微微一笑,对着俞辜卑谦的躬身行礼,道:“多谢俞将军成全。”
俞辜的面容微寒。
他当然还未答应,但王太虚已然知道他会答应,他也的确会答应,毕竟让宗法司给出些利益,这对于兵马司而言只是小事,王太虚要求的,已经丝毫不触及兵马司的底线,甚至可以说给兵马司让出了很多颜面。
然而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里,他都极其忌惮和不喜欢这种太过聪明,可以看穿对手心中想法的人。
所以这一瞬间,他的眼睛里甚至充满了真实的杀意。
“这次我虽然能够满足你的一些要求,但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过了这段时间,形势会有什么改变。”
俞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声音微冷道:“过完这冬,你最好收敛一些。”
王太虚依旧躬身未起,恭谨的轻声道:“我会谨记将军教诲。”
俞辜沉默不语。
这场持续时间已经很久的谈判终于尘埃落定。
面前的王太虚的体态和话语虽然如此谦卑,但他很清楚,从这个驿站走出之后,伴随着军方的承诺和配合,王太虚的两层楼将会很快的让数十个原本依靠那些生意依存的江湖帮派无路可走,或者被迫并入两层楼。
原本势力已经很庞大的两层楼,将会变成其余江湖帮派根本无法相比的庞然大物,除了鱼市的那个地下统治者。
……
……
因为从连城寨到竹山县城已经只需大半天的距离,所以在征求了丁宁的意见之后,薛忘虚和丁宁并没有在连城寨休憩,只是吃了些东西,便继续上路。
“很快就要到竹山县城了,你有什么计划么?”
丁宁一边揉着因为长时间乘坐而有些不甚舒服的膝盖,一边问薛忘虚。
他自己一直是很有计划的人。
比如杀死宋神书,比如什么时候出现在谢长胜等人的视线中,在什么修为时设法进入能够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之地,他都有很多缜密的计划和替代计划。
他原本会循序渐进的去做这些事情。
进入岷山剑院获得可以和九死蚕配合,可以让他不会早衰,修行速度很快,每个境界又可以很强的续天神诀。
在获得续天神诀之后,他便可以按照修为,一个个去找那面墙上的人,去对付他们。
然而宋神书交待出的一些秘密,却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一些事必须同步进行着。
而现在这竹山县封家,原本也在他一开始那些首要的计划之外。
“封千浊在竹山县相当于是地主爷的角色,尤其因为他本身是很强的修行者,所以当地的很多人都真的将他当成那种可以庇佑一方的神仙来看。”薛忘虚看着忙碌的丁宁,解释道:“他大约也很享受这种爱戴,所以每年这种庙会的时候,他都会出场点头香,捐些财物,说几句话。在那种时候,我要是当众挑战他,他应该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丁宁说道:“在我朝其余任何地方,大家都是尊敬勇者和强者,对这种公开约战的双方都会很敬佩。但是在竹山县,你在这样的场合挑战他,却实在是太招人恨了些。”
薛忘虚微嘲道:“只要打得赢,就不是恨,是惧了。”
丁宁平静的说道:“即便你确定他没有进入第七境,但巴山剑场的一些手段还是有很多的独到之处。”
“我当然会小心一些。”薛忘虚拿起水囊喝了口尚温热的水,认真的看着丁宁,“倒是你…你说你想要在岷山剑会中力压所有年轻才俊,你有什么计划?这一路上可是都没有看到你练剑,难道你挑选的那两本剑经,你都领悟了?”
丁宁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薛忘虚差点被一口水噎到,瞬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丁宁看了他一眼,随手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数下。
虽然只是简单的数下,但空气里却似乎有数道独特的韵味在生成。
薛忘虚不再咳嗽,但是却又扯断了数根胡须,未盖的水囊里的水也洒出了不少,淋湿了他的前襟。
“我知道这些剑经对于别人很难,但对于我而言很简单。”
丁宁依旧平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所以我的计划,只是要在岷山剑会前进入真元境,如果更保险一些,则至少要进入真元境中品的修为。”
“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怪物。”
许久之后,薛忘虚才轻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现在突然很想见见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那两个最厉害的小怪物,看看他们到底和你有什么样的差别。”
“原先我认为是野火剑经还不够难,但是连这两门剑经你都如此…看来只是我对你了解不够。”
薛忘虚眼睛里的震惊消退了,他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探讨般轻声问道:“那只是这两门就够了?岷山剑会里,有些人修的剑经恐怕更强一些。”
丁宁摇了摇头,“没有最强的剑经,只有更强的人。”
(写到丁宁比划两下的时候,我想到了周星驰在皇帝面前展示天外飞仙。。。好的,我邪恶了。。。)
第九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巴郡竹山县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它甚至有个别名叫做“郑人城”。
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交战中,首先灭掉的便是当时的一个小国,郑国。
郑国本身疆域只相当于大秦王朝现在的一个郡,再加上国力薄弱,又处于要冲之地,即便当时的郑国国君大开方便之门,任凭大秦王朝的军队通过,然而最终还是因为大秦王朝军队的动向容易被人掌握,不便驻军等等原因,被大秦王朝找了个借口灭了。
大多数郑国青壮劳力被迫服苦役,用于修建灌溉农田的水库、沟渠。
在大秦王朝设立巴郡之时,绝大多数的郑国人,便又被一道旨意驱赶到了巴郡,开山辟壤。
当初经历国破之痛,重役之苦,跋山涉水之艰险,巴山蛇虫之毒的郑国人大多已经老去,他们的后代在巴郡定居下来,其中巴郡竹山县的居民大多都是郑国人的后代。
因为已然隔了一代人,这些郑人的后代也早已接受了变为秦人的命运,但许多郑国的习惯,还是延续了下来。
可能是始终夹杂处在大国虎视眈眈的威胁下,没有多少安全感的原因,所以郑人特别敬鬼神,一年里有众多的敬鬼神的祭祀、庙会。
一开始薛忘虚和丁宁所说的很热闹的庙会,便是郑人祭祀灶神的灶火庙会。
巴郡竹山县封家却不是郑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需要巴山剑场的人表面态度之时,所有用行动表示了对皇帝陛下绝对忠诚的巴山剑场弟子,不管是那些修为高绝的,还是只是普通的外门杂役弟子,全部都活了下来。
封家的封千浊就是昔日巴山剑场的一名普通弟子,后来封家能够在巴郡过得很好,甚至像极了一个小小的关外侯,那是因为另外一个很多人都不愿意,也不敢提及的事实。
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子,皇后殿下是出身郑国的郑人。
虽然和关中谢家的那名女主人一样,皇后郑袖的家中本来就已经是在长陵发展的贵族,郑袖也是在长陵出生、学习、修行。
但郑人就是郑人,哪怕是她登上皇后之位,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腥风血雨方才铺就。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最鲜血淋漓的那数年间,她表现出来的一切,让人觉得她是真正的秦人,对于郑人并没有特别的同情,然而在长陵的局势彻底稳定,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之时,很多人才赫然发现在很多事情上特别冷酷无情的她对于故国的人还是有些柔软的成分。一些在处理郑人上手段柔和的官员,便会得到一些略微的优待。
封家在郑人被迫迁徙巴郡,开山辟壤的那个年代,对郑人表现得十分宽厚,再加上巴山剑场被灭的那个时期封家所做的事情,使得封家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很快一跃成为竹山县一带最后声望的门阀,不仅拥有着对附近几处铜矿和锡矿的管辖权,而且深得竹山县一带的郑人的尊敬。
“你说的巴郡竹山县里有给我治病的药,到底是什么?”
在车轮碾压着路面薄冰的单调声音里,丁宁问薛忘虚。
“是一颗定颜珠。”
因为有着足够的时间,所以薛忘虚并不着急,缓慢的,讲故事一般,想到一句就说一句:“我说的这颗定颜珠当然不是长陵那些香粉店里用些花粉花蜜做出来的不入流香丸,而是真正有着奇特保颜功效的古丹珠。”
“在陛下正式登基,停止战事,且不限制外来人口迁入长陵定居之后,长陵现在已然是天下第一雄城,巴山一带现在虽然设郡,但相对于长陵依然是凶山恶水之地,然而你可能知道,很早以前,巴山一带一直存在着许多修行宗门。”
“巴山以前存在着很多灵脉,那些灵脉可比我们现在白羊洞的灵脉要强得多。所以在里面蕴育出了很多宗门,直至今日,虽然灵脉早已耗竭,但是巴山里面还有许多宗门的遗迹。”
“就在陛下登基后第二年,我师兄正好在巴山游历,适逢有处古宗门遗迹被发现。有不少修行者赶去探宝,我师兄便发现了一颗定颜珠。”
“定颜珠上沁出的药气有着浸润五脏,保持容颜的作用,但我师兄在发现这颗定颜珠之后,又遭遇到了另外一名修行者的抢夺。”
“那名修行者便是巴郡竹山县封家的封千浊,我师兄和他对敌,不敌之下,被他夺走了定颜珠。”
听到这些话语,丁宁不自觉的轻轻摇头,他的目光落在那柄末花残剑上,不由得想到了长孙浅雪那日反对他进入白羊洞时的话语。
长陵的确是汇聚着无数恩怨的地方。
就如现在,这一柄残剑本来和白羊洞,和薛忘虚没有任何的联系,然而无形之中,这柄剑却是已经莫名的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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