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访的少年正式和丁宁有着破境再战之约的关中少年沈奕,他的神情原本有些犹豫不安,此时听到张仪这句,他便显得有些急促般转过身,让张仪和丁宁看见自己的背部,同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快速解释道:“我没有带剑,我不是来战的。”
张仪的眉头顿时松开,温和道:“如此甚好,可先来坐下饮茶。”
张仪天性有令人放松和亲近之感,略微紧张的沈奕顿时舒了口气。
“谢谢你们的两株三阳草。”丁宁也对这名走进小院的直率关中少年微微一笑。
沈奕看着丁宁的笑容,更加放松了些,先对着薛忘虚和王太虚行了一礼,这才看着丁宁说道:“先前两天便听说了你破境的消息,且破境的速度超过了安抱石和净琉璃,我便想要过来找你,只是想着光是这样的修为进境速度,我便怎么都不如,一时有些气馁,犹豫了数日,到了今日才来。”
丁宁平静的说道:“前三境修为快并不意味着什么。”
“因为先前有了破境再战的约定,我不来见你,躲着总不是事情。”沈奕看着他解释道:“不过又自觉不如,再加上和你张仪师兄所说的一样,新年里便来约战总是不好,所以先过来一下,就当是拜年。”
薛忘虚微微一笑,赞许道:“不愧是关中八百里平川走出的少年,胸怀坦荡。”
沈奕面容微红,忽然有些鼓足勇气道:“薛洞主,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薛忘虚微微一怔,昏黄的眼瞳骤然有些发亮,道:“如何?”
沈奕说道:“我之前未进入任何剑院学习…不知薛洞主是否能举荐我参加白羊洞的入试?”
“白羊洞现在是已然并入青藤剑院,你的意思,便是想成为青藤剑院的学生,想和张仪、丁宁成为师兄弟了?”薛忘虚顿时捻须大笑起来,“这真是妙极。”
丁宁有些无言。
之前薛忘虚还透露过对沈奕有意思的想法,未曾想沈奕竟然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沈奕此时脸上充满欣喜的表情,看着得意大笑的薛忘虚,激动道:“这么说洞主是同意了?”
薛忘虚看着这名兴奋的关中少年,道:“只要你不担心妨碍你的前程,我既然破例收了丁宁,再破一次例也没有什么,想必狄青眉也乐意由我挑担子,为青藤剑院收这样一名优秀学生。”
听到薛忘虚如此一口答应,沈奕一时欣喜得口干舌燥,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丁宁摇了摇头,也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平静的问沈奕,“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沈奕道:“我听闻你想要参加岷山剑会,我便想着即便现在和你酣畅的激战一场,就算能赢你,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地方,毕竟你从去年秋里才开始修行,更何况我回去细想你击败我的剑势,觉得现在放手相斗可能还是输。一时无法超过,我想最好也是跟着你的脚步,看着你前行比较好。”
薛忘虚闻言微微一笑,道:“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丁宁微微蹙眉,但不等他开口,沈奕已然抢着说道,“丁宁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如此做,并非完全为了谢柔。”
张仪的目光更为温和,他越发清楚沈奕之所以这样决定,首先是因为丁宁的表现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某些不足,但更为重要的原因,也是丁宁和薛忘虚让他由心的折服。
“既然洞主答应了你,你现在已然是我院的学生,有些礼便应该循。”于是他温和的看着沈奕,说道:“你现在还称呼丁宁么?”
沈奕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兴奋而恭谨的对丁宁和张仪揖手为礼,说道:“见过丁宁师兄,张仪大师兄。”
“这下可好。”薛忘虚看了张仪和丁宁一眼,又对着王太虚笑了笑,道:“来了个介于两者之间的,宽厚直爽却不像张仪婆婆妈妈,敢作敢为却不像丁宁这么太过冷静性子,少了些少年的莽撞冲动。”
王太虚闻言一笑,道:“太过冷静持重不好么?”
薛忘虚认真的说道:“当然不算太好,太过理智和权衡,有时候也会束手束脚。”
丁宁也不多话,道:“我等下要去鱼市一趟。”
沈奕顿时道:“能否带我一起去?”
看着转头过来的丁宁,他马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道:“丁宁师兄,我不是想事事跟着你,只是我才到长陵不久,鱼市这么有意思的地方,却也从未曾去过。”
第三十三章 何以解忧
“为我解忧?”
骊陵君看着苏秦,心中杀意越来越浓烈。
此时的苏秦身上沾染着马粪的气息,双手说不出的粗粝,看上去和最普通的下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尤其他的左手虽然已经不再血肉模糊,伤口都已经结痂长好,但是五指和整条手臂的筋肉都看上去有些扭曲,布满伤痕,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苏秦对自己此时的观容可以说毫不在意,然而骊陵君对自己的两鬓秋霜却极为在意。
正值壮年而两鬓染霜,只能说明忧思过重,影响了气血,甚至对将来的修为进境肯定也有极大的影响。
骊陵君在过往的很多年里,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而精力旺盛,如日中天。
尤其是现在,他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他的憔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够避开外面人的耳目,接近我的书房,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恕我真想不出你能在什么方面为我解忧。”因为心中杀意浓烈,所以此刻他说话也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温雅,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您的书房外面有许多比我厉害的门客,我能出现在你的面前,便是因为我在这里这么多天,已经精准了摸清楚了他们的习惯和路线,这是我的能力,但也是您留我在府内,赋予我的机会。”
苏秦有些感慨的看着自己被马房粪水染湿的鞋面,然后抬起头,看着讥讽的看着自己左手的骊陵君,平静的说道:“其实你也知道,丁宁说的很多话是对的。”
骤然听到那个名字,骊陵君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眼中寒意更浓。
苏秦却是宛如无所察觉,脸上反而露出了白羊洞时那种微笑,他接着说道:“其实你做事太过追求完美,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就如你的归家之路…你又何必一定要你父王和赵香妃全部认同?”
骊陵君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寒冷道:“什么意思?”
苏秦看着他,淡然道:“你有没有想过,让你父王和赵香妃之中某一个人对你有极其强烈的好感,觉得非你不可,或许比两个人都对你有些好感要有用得多?”
骊陵君毕竟非同常人,听到苏秦的这句话,他的眉头骤紧,脸上的神色却是柔和下来,“你继续说下去。”
“你父王和赵香妃之间的关系,恐怕比起你们大楚任何权贵之间的关系都要牢靠,只要其中一人确定是你,另外一方必然会做出让步。”苏秦越发平静自信,他明明穿着散发着消散不去的臭味的下人衣衫,然而却就像是穿着天下最华贵的衣衫般散发着光彩,他看着骊陵君,说道:“所以您不要再犹豫什么,不要再去考虑别的什么可能,您现在只需要彻底说服其中一人。”
骊陵君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面容再次变得温雅可亲,“你在我府中隐忍了这么久,便是为了能够得到站在我面前的机会,这么说,你已经有所把握?”
“我说了我可为君解忧。”苏秦再次作揖行礼,缓缓说道:“我愿为使,去楚都说服赵香妃。”
骊陵君赞许的看着他,说道:“你来投我,我故意让你去马房,你不怀恨在心,现在反想帮我?”
苏秦微微一笑,道:“高位者,不问恩怨,只将利益。”
骊陵君站了起来,缓缓躬身行礼,道:“您需要什么?”
称呼上的改变,便意味着身份的改变。
苏秦知道自己踏上高处的第一步已然正式跨出,于是他更加灿烂的微笑道:“您为君,我为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许诺。”
“能令我归国,位登大宝。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骊陵君不再犹豫,看着苏秦,说道:“你想要何日启程?”
苏秦平静的说道:“事不宜迟,便在今日。”
……
支持着人前行的,不只是野心,往往更多的是不甘心。
虎狼北军大营的大将军营帐里,梁联面色漠然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他身前的中年男子身穿着他亲兵的衣甲,但是眉宇之间却是有任何侍从都不会有的桀骜和狂放之意。
这种桀骜和俾睨天下的气息,也唯有那种敢于和整个王朝为敌的大逆才能蕴育得出。
一个人的气质如何,只看他胸怀中所想的事如何,只看他面对的敌人的高度如何,这些话一点都不虚。
这名桀骜直视梁联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
“都已经用这种手段给了你警示,难道你还不甘心?”
樊卓看着脸色漠然的梁联,随意用小刀在身前食盘中的羊腿上切了一片,嚼了起来,同时接着说道,“说不定郑袖都觉得长陵卫惊动我们的事情,都是你暗中插手,像她这样冷酷的人物,做事根本都不需要什么证据。”
“我又岂是到此时才不甘心?”梁联漠然道:“否则我又何必派人给你们送信?我大可看着你们被夜策冷和虎狼军绞杀,同时我或许还能乘机杀死夜策冷,让皇后对我满意一些。”
樊卓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继续边切肉边吃,“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梁联道:“帮我杀死薛忘虚和他身边那名少年。”
樊卓顿时大声的冷笑起来:“即便再不甘心,也不要自暴自弃,这有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
梁联面无表情的说道:“在兵马司和那名江湖人物谈判之后,我的两名亲信还被杀死了。我可以不在意皇后给我带来的伤势,但是我不能无视我手下这些人的生死,若是我对他们的命都不在意,便不会有人再给我卖命。我们行军打仗这么久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一直打胜仗,都知道失败会死人,但如果连一名江湖人物都对付不了,我手下的这些人会怀疑我的能力。”
“我不是一名单独的修行者,我是拥有一支军队的将军。”梁联看着眼睛微微眯起的樊卓,接着说道:“而且兵无常形,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现在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我还会对付薛忘虚和那少年,若是他们被杀了,或许反而会让人觉得是有人要栽到我的头上,挑战皇后的权势。你们恰好可以帮我做到这点。”
“而且你们难道怕我不甘心,怕我像一头受伤的狼一样乱咬?”
梁联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冷讽的神色,“我越是和你们一样,越是接近你们,我们之间的盟约才更加牢靠,你们也会觉得我更加安全。”
樊卓毫不掩饰的冷笑,说道:“你说的虽然不错,然而你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为了孤山剑藏,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冒险。”
梁联冷漠道:“真正的亡命之徒,真正和长陵权贵没有关系的杀人的人,你们比我认识得多。我安排你们入城至今,都根本未过问任何孤山剑藏的秘密,都根本未过问你们在长陵搜寻的到底是什么。若是连这些小事都不肯为我做,我们的盟约还有什么意义?”
樊卓想了想,觉得若是长陵乱些,似乎对他们的行事更加的有利。
梁联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那名江湖人物此刻已经将我想要拥有的一些势力整合了起来,除了鱼市之外,他已然是那些江湖人物的盟主,将来若是能够控制他,你们要寻找什么东西,应该更为简单,若是以行军打仗般的长远来看,将来我在白,你们在黑;各掌一方,我们或许都不用现在这么不甘。”
樊卓桀骜的笑了起来,他觉得吃得不畅快一般,丢开了手中的小刀,直接举着羊腿吃了起来,同时说道:“那些人的价格都不低,尤其要到长陵搏命,价格便更高。”
梁联看着他,缓缓说道:“用来买命,多少钱都不算贵。”
……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