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逞应诸般社火。家家门前,紥起灯棚,赛悬灯火。市镇上诸行百艺都有。虽
然比不得市师,只此也是人间天上。当下宋江在寨里和花荣饮酒,不觉又早是元
宵节到。至日,晴明得好。花荣到已牌前后,上马去公廨内,点起数百个军士,
教晚间去市镇上弹压。又点差许多军汉,分头去四下里守把栅门。未牌时分回寨
来,邀宋江吃点心。宋江对花荣说道:“听闻此间市镇上,今晚点放花灯,我欲
去观看观看。”花荣答道:“小弟本欲陪侍兄长去看灯,正当其理。只是奈缘我
职役在身,不能勾自在闲步同往。今夜兄长自与家间二三人去看灯,早早的便回。
弟在家专待,家宴三盅,以庆佳节。”宋江道:“最好。”却早天色向晚,东边
推出那轮明月上来。正是:
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
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
当晚,宋江和花荣家亲随梯己人,两三个跟随着宋江缓步徐行,到这清风镇
上看灯时,只见家家门前,搭起灯棚,悬挂花灯,不记其数。灯上画着许多故事,
也有剪采飞白牡丹花灯,并荷花芙容异样灯火。四五个人手厮挽着,来到土地大
王庙前,看那小鳌山时,怎见的好灯?但见:
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金莲灯,玉梅灯,晃一片琉璃。荷花灯,
芙蓉灯,散千围锦绣。银蛾斗彩,双双随绣带香球。雪柳争辉,缕缕拂华幡翠幕。
村歌社鼓,花灯影里竞喧阗。织妇蚕奴,画烛光中同赏玩。虽无佳丽风流曲,尽
贺丰登大有年。
当下宋江等四人,在鳌山前看了一回,迤里投南看灯。走不过五七百步,只
见前面灯烛荧煌,一夥人围住在一个大墙院门首热闹,锣声响处,众人喝采。宋
江看时,却是一夥舞鲍老的。宋江矮矬,人背后看不见。那相陪的梯己人,却认
的社火队里,便教分开众人,让宋江看。那跳鲍老的,身躯纽得村村势势的。宋
江看了,呵呵大笑。只见这墙院里面,却是刘知寨夫妻两口儿,和几个婆娘在里
面看。听得宋江笑声,那刘知寨的老婆,于灯下却认的宋江,便指与丈夫道:
“兀那个黑矮汉子,便是前日清风山抢掳下我的贼头。”刘知寨听了,吃一惊。
便唤亲随六七人,叫捉那个笑的黑汉子。宋江听得,回身便走。走不过十余家,
众军汉赶上,把宋江捉住,拿了来,恰似皂雕追紫燕,正如猛虎啖羊羔。拿到寨
里,用四条麻索绑了,押至厅前。那三个梯己人,见捉了宋江去,自跑回来报与
花荣知道。
且说刘知寨坐在厅上,叫解过那厮来。众人把宋江族拥在厅前跪下。刘知寨
喝道:“你这厮是清风山劫强贼,如何敢擅自来看灯!今被擒获,你有何理说?”
宋江告:“上人自是郓县客人张三,与花知寨是故友,来此间多日了。即不会在
清风山打劫。”刘知寨老婆却从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喝道:“你这厮兀自赖哩!
你记得教我叫你做大王时?”宋江告道:“恭人差矣!那时小人不对恭人说来:
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亦被掳掠在此间,不能勾下山去。”刘知寨道:“你既是
客人被掳劫在那里,今日何能勾下山来?却到我这里看灯?”那妇人便说:“你
这厮在山上时,大落落的坐在中间交椅上,由我叫大王,那里采人。”宋江道:
“恭人全不记我一力救你下山,如何今日到把我强扭做贼?”那妇人听了大怒,
指着宋江骂道:“这等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刘知寨道:“说得是。”喝
叫取过批头来打那厮。一连打了两料,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便叫:
“把铁锁锁了,明日合个囚车,把郓城虎张三解上州里去。”
却说相陪宋江的梯己人,慌忙奔回来报知花荣。花荣听罢大惊,连忙写一封
书,差两个能干亲随人,去刘知寨处取。亲随人赍了书,急忙到知寨门前。把门
军士入去报覆道:“花知寨差人在门前下书。”刘高叫唤至当厅。那亲随人将书
呈上。刘高拆开封皮,读道:
“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薄亲刘丈,近日从济州来,因看灯火,误犯
尊威,万乞情恕放免,自当造谢。草字不恭,烦乞照察不宣。”
刘高看了大怒,把书扯的粉碎,大骂道:“花荣这厮无礼!你是朝廷命官,
如何却与强贼通同,也来瞒我。这贼已招是郓城县张三,你却如何写道是刘丈?
俺须不是你侮弄的!你写他姓刘,是和我同姓,恁的我便放了他?”喝令左右,
把下书人推抢出去。那亲随人被赶出寨门,急急归来禀覆花荣知道。花荣听了,
只叫得:“苦了哥哥!快备我的马来。”花荣披挂,拴束了弓箭,掉枪上马,带
了三五十名军汉,都拖枪拽棒,直奔到高寨里来。把门军人见了,那里敢拦当。
见花荣头势不好,尽皆吃惊,都四散走了。花荣抢到厅前,下了马,手中拿着枪。
那三五十人都两摆在厅前。花荣口里叫道:“请刘知寨说话。”刘高听得,见花
荣头势不好,惊的魂飞魄散,惧怕花荣是个官,那里敢出来相见。花荣见刘高不
出来,立了一回,喝叫左右,去两边耳房里搜人。那三五十军汉一齐去搜时,早
从廊下耳房里,寻见宋江,被麻索高吊起在梁上,又使铁索锁着,两腿打得肉绽。
几个军汉,便把绳索割断,铁锁打开,救出宋江。花荣便叫军士先送回家里去。
花荣上了马,绰居手,口里发话道:“刘知寨!你便是个正知寨,待怎的奈何了
花荣?谁家没个亲眷,你却什么意思?我的一个表兄,直拿在家里,强扭做贼?
好欺负人!明日和你说话,却再理会。”花荣带了众人,自回到寨里来看视宋江。
却说刘知寨见花荣救了人去,急忙点起一二百人,也叫来花荣寨夺人。那二
百人内,新有两个教头。为首的教头,虽然了得些枪刀,终不及花荣武艺。不敢
不从刘高。只得引了众人,奔花荣寨里来。把门军士人去报知花荣。此时天色未
甚明亮,那二百来人拥在门首,谁敢先入去,都惧怕花荣了得。看看天大明了,
却见两扇大门不关。只见花知寨在正厅上坐着,左手拿着弓,右手挽着箭。众人
拥在门前。众人都拥在门前。花荣竖起弓,大喝道,“你这军士们不知!冤各有
头,债各有主。刘高差你来,休要替他出色。你那两个新恭教头,还未见花知寨
的武艺。今日先教你众人看花知寨弓箭,然后你那厮们要替刘高出色,不怕的人
来。看我先射大门上左边门神的骨朵头。”搭止箭,拽满弓,只一箭,喝声道:
“着!”正射中门神骨朵头。众人看了,都吃一惊。花荣又取第二枝箭,大叫道:
“你们众人再看我这第二枝箭,要射右边门神的头盔上朱缨。”飕的又一箭,不
偏不斜,正中缨头上。那两枝箭却射定在两扇门上。花荣再取第三枝箭喝道:
“你众人看我第三枝箭,要射你那队里穿白的教头心窝。”那人叫声,却要转身
先走,众人发声喊,一齐都走了。
花荣且教闭上寨门,却来后堂看觑宋江。花荣说道:“小弟误了哥哥,受此
之苦!”宋江答道:“我却不妨,只恐刘高那厮,不肯和你干休。我们也要计较
个常便。”花荣道:“小弟舍着弃了这道官诰,和那厮理会。”宋江道:“不想
那妇人将恩作怨,教丈夫打我这一顿。我本待自说出真名姓来,却又怕阎婆惜事
发,因此只说郓城客人张三。叵耐刘高无礼,要把我做郓城虎张三,解上州去,
合个囚车盛我。要做清风山贼首时,顷刻便是一刀一剐。不得贤弟自来力救,便
有铜唇铁舌,也和他分辩不得。”花荣道:“小弟寻思,只想他是读人,须念同
姓之亲,因此写了刘丈。便是忘池忌讳这一句话。如今既已救了来家,且却又理
会。”宋江道:“贤弟差矣。既然吃你豪势,救了人来。凡事三思而后行,再思
可矣。自古道:‘吃饭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公然夺了人来,急使人来抢,
又被你一吓,尽都散了。我想他如何肯干罢。必然要和你动文书。今晚我先走上
清风山去躲避。你明日却好和他白赖。终久只是文武不和相殴的官司。我若再被
他拿出去时,你便和他分说不过。”花荣道:“小弟只是一勇之夫,却无兄长的
高明远见。只恐兄长伤重了,走不动。”宋江道:“不妨,事急难以担阁,我自
捱到山下便了。”当日敷贴了膏药,吃了些酒肉,把包裹都寄在花荣处。黄昏时
分,便使两个军汉送出栅外去了。宋江自连夜捱去,不在话下。
再说刘知寨见军士一个个都散回寨里来,说道:“花知寨分英勇了得,谁敢
去近前当他弓箭。”两个教头道:“着他一箭时,射个透明窟宠,却是都去不得。”
刘高那厮,终是个文官,还有些谋略算计。花荣虽然勇猛豪杰,不及刘高的智量。
正是:“将在谋而不在勇。”当下刘高寻思起来:“想他这一夺去,必然连夜放
他上清风山去了。明日却来和我白赖。便争竞到上司,也只是文武不和斗殴之事。
我却如何奈何的他。我今夜差二三十军汉,去五里路头等候。倘若天幸捉着时,
将来悄悄的关在家里。却暗地使人连夜去州里报知,军官下来取,就和花荣一发
拿了,都害了他性命。那时我独自霸着这清风寨,省得受这厮们的气。”当晚点
了二十余人,各执枪棒,就夜去了。约莫有二更时候,去的军汉,背剪绑得宋江
到来。知寨见了,大喜道;“不出吾之所计。且与我囚在后院里,休教一个人得
知。”连夜便写了实封申状,差两个心腹之人,星夜来青州府飞报。次日,花荣
只道宋江上清风山去了,坐视在家,心晨自道:“我且看他怎的。”竟不来采着。
刘高也只做不知。两下都不说着。
且说青州府知府,正值陛厅坐公座。那知府覆姓慕容,双名彦达,是今上徽
宗天子慕容贵妃之兄,倚托妹子的势要,在青州横行,残害良民,欺罔僚友,无
所不为。正欲回后堂退食,只见左右公人,接上刘知寨申状,飞报贼情公事。知
府接来,看了高的文书,吃了一惊。便道:“花荣是个功臣子,如何结连清风山
强贼?这罪犯非小。未委虚的。”便教唤那本州兵马都监,来到厅上,分付他去。
原来好个都监,姓黄名信,为他本身武艺高强,威镇青州,因此称他为镇三
山。那青州地面,所管下有三座恶山:第一便是清风山,第二便是二龙山,第三
便是桃花山。这三处都是强人草寇出没的去处。黄信却自夸要捉尽三山人马,因
此唤做镇三山。那人生的如何?但见: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躯长大似蛟龙。
平生惯使丧门刃,威镇三山立大功。
这兵马都监黄信上厅来,领了知府的言语,出来点起五十壮健军汉,披挂了
衣甲,马上擎着那口丧门刃,连夜便下清风寨来,迳到刘高有下马。刘知寨出来
接着,请到后堂叙礼罢,一面安排酒食管待,一面犒赏军士。后面取出宋江来,
教黄信看了。黄信道:“这个不必问了。连夜合个囚车,把这厮盛在里面,头上
抹了红绢,插一个纸旗,上写着‘清风山贼首郓城虎张三’。”宋江那里敢分辩,
只得由他们安排。黄信再问刘高道:“你拿得张三时,花荣知也不知?”刘高道:
“小官夜来二更拿了他,悄悄提得来,藏在家里。花荣只知道张三去了,自坐视
在家。”黄信道:“既是恁的,却容易。明日天明,安排一付羊酒,去大寨里公
厅上摆着,却下里埋伏下三五十人预备着。我却自去花荣家请得他来。只推道慕
容知府听得你文武不和,因此特差我求置酒劝谕。赚到公厅,只看我掷盏为号,
就下手拿住了,一同解上州里去。此计如何?”刘高喝采道:“还是相公高见,
此计大妙!却似瓮中捉鳖,手到拿来。”
当夜定了计策。次日天晓,先去大寨左右两边帐幕里,预先埋伏了军士。厅
上虚设着酒食筵宴。早饭前后,黄信上了马,只带三两个从人,来到花荣寨前。
军人入去传报。花荣道:“来做什么?”军汉答道:“只听得教报道:黄都监特
来相探。”花荣听罢,便出来迎接。黄信下马,花荣请至厅上叙礼罢,便问道:
“都监相公有何公干此?”黄信道:“下官蒙知府呼唤发落道:为是你清风寨内
文武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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