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腰刀,歇了包裹,坐在亭子上。那庄客人去不多时,只见那座中间庄门大开,
柴大官人引着三五个伴当,慌忙跑将出来,亭子上与宋江相见。柴大官人见了宋
江,拜在地下,只称道:“端的想杀柴进!天幸今日甚风,吹得到此,大慰平生
渴仰之念!多幸,多幸”宋江也拜在地下,答道:“宋江疏顽小吏,今日特来相
投。”柴进扶起宋江来,口里说道:“昨夜灯花报,今早喜鹊噪,不想却是贵兄
来。”满脸堆下笑来。宋江见柴进接得意重,心里甚喜。便唤兄弟宋清也来相见
了。柴进喝叫伴当,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后堂西轩下歇处。柴进携住宋江的手,
人到里面正厅上,公宾主坐定。柴进道:“不敢动问,闻知兄长在郓城县勾当,
如何得暇,来到荒村弊处?”宋江答道:“久闻大官人大名,如雷灌耳。虽然节
次收得华翰,只恨贱役无闲,不能勾相会。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没出豁的事
来。弟兄二人寻思,无处安身。想起大官人仗义疏财,特来投奔。”柴进听罢,
笑道:“兄长放心!遮莫做下十恶大罪。既到弊庄,但不用忧心。不是柴进夸口,
任他捕盗官军,不敢正眼儿觑着小庄。”宋江便把杀了阎婆惜的事,一一告诉了
一遍。柴进笑将起来,说道:“兄长放心!便杀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库的财物,
柴进也敢藏在庄里。”说罢,便请宋江弟兄两个洗浴。随即将出两套衣服、巾帻、
丝鞋、净袜,教宋江弟兄两个换了出浴的旧衣裳。两个洗了浴,都穿了新衣服。
庄客自把宋江弟兄的旧衣掌,送在歇宿处。柴进邀宋江去后堂深处,已安排下酒
食了。便请宋江正面坐地。柴进对席。宋清有宋江在上,侧首坐了。三人坐定,
有十数个近上的庄客,并几个主管,轮替着把盏,伏侍劝酒。柴进再三劝宋江弟
兄宽怀饮几杯。宋江称谢不已。酒至半酣,三人各诉胸中朝夕相爱之念。看看天
色晚了,点起灯烛。宋江辞道:“酒止。”柴进那里肯放。直吃到初更左侧。宋
江起身去净手。柴进唤一个庄客,点一碗灯,引领宋江东廊尽头处去净手。便道:
“我且躲杯酒。”大宽转掇出前面廊下来,俄延走着,却转到东廊前面。
宋江已有八分酒,脚步趄了,只顾踏去。那廊下有一个大汉,因害疟疾,当
不住那寒冷,把一掀火在那里向。宋江仰着脸,只顾踏将去,正跐在火掀柄上。
把那火掀里炭火,都掀在那汉脸上。那汉吃了一惊,惊出一身汗来。自此疟疾好
了。那汉气将起来,把宋江匹胸揪住,大喝道:“你是甚么乌人,敢来逍遣我!”
宋江也吃一惊,正分说不得。那个提灯笼的庄客慌忙叫道:“不得无礼!”这位
是大官人的亲戚客官。”那汉道:“客官,客官!我初来时也是客官,也曾相待
的厚。如今却听庄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摘下红。’”
却待要打宋江,那庄客撇了灯笼,便向前来劝。正劝不开,只见两三碗灯笼,飞
也似来。柴大官人亲赶到说:“我接不着押司,如何却在这里闹?”那庄客便把
■了火掀的事说一遍。柴进笑道,便叫:“大汉,你不认的这位奢遮的押司?”
那汉道:“奢遮,奢遮!他敢比不得郓城宋押司少些儿!”柴进大笑道:“大汉,
你认的宋押司不?”那汉道:“我虽不曾认的,江湖上久闻他是个及时雨宋公明。
且又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柴进问道:“如何见的他是
天下闻名的好汉?”那汉道:“却才说不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
有终。我如今只等病好时,便去投奔他。”柴进道:“你要见他么?”那汉道:
“我可知要见他哩。”柴进便道:“大汉,远便十万八千,近便在面前。”柴进
指着宋江,便道:“此位便是及时雨宋公明。”那汉道:“真个也不是?”宋江
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汉定睛看了看,纳头便拜,说道:“我不是梦里么?
与兄长相见!”宋江道:“何故如此错爱?”那汉道:“却才甚是无礼,万望恕
罪!有眼不识泰山。”跪在地下,那里肯起来。宋江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
名?”
柴进指着那汉,说出他姓名,叫甚讳字。有分教:山中猛虎,见时魄散魂离;
林下强人,撞着心惊胆裂。正是说开星月无光彩,道破江山水倒流。毕竟柴大官
人说出那汉还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
诗曰:
延士声华似孟尝,有如东阁纳贤良。
武松雄猛千夫惧,柴进风流四海扬。
自信一身能杀虎,浪言三碗不过冈。
报兄诛嫂真奇特,赢得高名万古香。
话说宋江因躲一杯酒,去净手了,转出廊下来,跐了火掀柄,引得那汉焦
燥,跳将起来,就欲要打宋江。柴进赶将出来,偶叫起宋押司,因此露出姓名来。
那大汉听得是宋江,跪在地下,那里肯起。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
渎兄长,望乞恕罪。”宋江扶起那汉,问道:“足下是谁?高姓大名?”柴进指
着道:“这人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今在此间一年也。”宋江道:
“江湖上多闻说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却在这里相会,多幸,多幸!”柴进道:
“偶然豪杰相聚,实是难得。就请同做一席说话。”宋江大喜,携住武松的手,
一同到后堂席上。便唤宋清与武松相见。柴进便邀武松坐地。宋江连忙让他一同
在上面坐。武松那里肯坐。谦了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进教再整杯盘,来劝
三人痛饮。宋江在灯下看那武松时,果然是一条好汉。但见: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
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
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当下宋江看了武松这表人物,心中甚喜。便问武松道:“二郎因何在此?”
武松答道:“小弟在清河县,因酒后醉了,与本处机密相争,一时间怒起,只一
拳打得那厮昏沉。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迳地逃来,投奔大官人处躲灾避难。
今日一年有余。后来打听得那厮却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乡去寻哥哥。
不想染患B36A疾,不能勾动身回去。却才正发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长跐
了掀柄,吃了那一粳惊出一身冷汗,觉得这病好了。”宋江听了大喜。当夜饮至
三更。酒罢,宋江就留武松在西轩下做一处安歇。次日起来,柴进安排席面,杀
羊宰猪,管待宋江,不在话下。
过了数日,宋江将出些银两来,与武松做衣裳。柴进知道,那里肯要他坏钱。
自取出一箱段疋绸绢,门下自有针工,便教做三人的称体衣裳。说话的,柴进因
何不喜武松?原来武松初来投奔柴进时,也一般接纳管待。次后在庄上,但吃醉
了酒,性气刚,庄客有些顾管不到处,他便要下拳打他们。因此满庄里庄客,没
一个道他好。众人只是嫌他,都去柴进面前告诉他许多不是处。柴进虽然不赶他,
只是相待得他慢了。却得宋江每日带挈他一处饮酒相陪,武松的前病都不发了。
相伴宋江住了十数日,武松思乡,要回清河县看望哥哥。柴进、宋江两个,都留
他再住几时。武松道:“小弟的哥哥多时不通信息,因此要去望他。”宋江道:
“实是二郎要去,不敢苦留。如若得闲时,再来相会几时。”武松相谢了宋江。
柴进取出些金银,送与武松。武松谢道:“实是多多相扰了大官人。”武松缚了
包裹,拴了梢棒要行。柴进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穿了一领新纳红袖袄,戴着个白
范阳毡笠儿,背上包裹,提了杆棒,相辞了便行。宋江道:“弟兄之情,贤弟少
等一等。”回到自己房内,取了些银两,赶出到庄门前来,说道:“我送兄弟一
程。”宋江和兄弟宋清两个送武松。待他辞了柴大官人,宋江也道:“大官人,
暂别了便来。”三个离了柴进东庄,行了五七里路。武松作别道:“尊兄,远了,
请回。柴大官人必然专望。”宋江道:“何妨再送几步。”路上说些闲话,不觉
又过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说道:“尊兄不必远送。常言道:“送君千里,终
须一别。宋江指着道:“容我再行几步。兀那官道上有个小酒店,我们吃三钟了
作别。”三个来到酒店里。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俏棒,下席坐了。宋清横头
坐定。便叫酒保打酒来。且买些盘馔果品菜蔬之类,都搬来摆在卓子上。三个人
饮了几杯,看看红日平西。武松便道:“天色将晚,哥哥不弃武二时,就此受武
二四拜,拜为义兄。”宋江大喜。武松纳头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边取出一锭
十两银子,送与武松。武松那里肯受,说道:“哥哥客中自用盘费。”宋江道:
“贤弟不必多虑。你若推却,我便不认你做兄弟。”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缠袋
里。宋江取些碎银子,还了酒钱。武松拿了梢棒。三个出酒店前来作别。武松堕
泪,拜辞了自去。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门前,望武松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来。行
不到五里路头,只见柴大官人骑着马,背后牵着两疋空马,来接宋江。望见了大
喜。一同上马回庄上来。下了马,请人后堂饮酒。宋江弟兄两个,自此只在柴大
官人庄上。话分两头,有诗为证:
别意悠悠去路长,挺身直上景阳冈。
醉来打杀山中虎,扬得声名满四方。
只说武松自与宋江公别之后,当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来,打火吃了饭,
还了房钱,拴束包裹,提了梢棒,便走上路。寻思道:“江湖上只闻说及时雨宋
公明,果然不虚!结识得这般弟兄,也不枉了!武松在路上行了几日,来到阳谷
县地面。此去离那县还远。当日晌午时分,走得肚中饥渴。望见前面有一个酒店,
挑着一面招旗在门前,上头写着五个字道:“三碗不过冈”。武松入到里面坐下,
把梢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吃。”只见店主人把三只碗、一双箸、
一碟热菜,放在武松面前。满满筛一碗酒来。武松拿起碗。一饮而尽。叫道:
“这酒好生有气力”主人家,有饱肚的买些吃酒?”酒家道:“只有熟牛肉。”
武桦道:“好的切二三斤来吃。”酒店家去里面切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盘子将
来,放在武松面前。随即再筛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又筛下一碗。恰
好吃了三碗酒,再也不来筛。武松敲着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来筛酒?”
酒家道:“客官要肉便添来。”武松道:“我也要酒,也再切些肉来。”酒家道:
“肉便切来,添与客官吃,酒却不添了。”武松道:“却又作怪!”便问主人家
道:“你如何不肯卖酒与我吃?”酒家道:“客官,你须见我门前招旗上面,明
明写道:“三碗不过冈。”武松道:“怎地唤做三碗不过冈?”酒家道:“俺家
的酒,虽是村酒,却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来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过
不得前面的山冈去。因此唤做‘三碗不过冈’。若是过往客人到此,只吃三碗,
更不再问。”武松笑道:“原来恁地!我却吃了三碗,如何不醉?”酒家道:
“我这酒叫做‘透瓶香’,又唤做‘出门倒’。初入口时,醇醲好吃,少刻时便
倒。”武松道:“休要胡说。没地不还你钱。再筛三碗来我吃。”酒家见武松全
然不动,又筛三碗。武松吃道:“端的好酒!主人家,我吃一碗,还你一碗钱,
只顾筛来。”酒家道:“客官休只管要饮。这酒端的要醉倒人,没药医。”武松
道:“休得胡鸟说!便是你使蒙汗药在里面,我也有鼻子。”店家被他发话不过,
一连又筛了三碗。武松道:“肉便再把二斤来吃。”酒家又切了二斤熟牛肉,再
筛了三碗酒。武松吃得口滑,只顾要吃。去身边取出些碎银子,叫道:“主人家,
你且来看我银子,还你酒肉钱勾么?”酒家看了道:“有余,还有些贴钱与你。”
武松道:“不要你贴钱,只将酒来筛。”酒家道:“客官,你要吃酒时,还有五
六碗酒里,只怕你吃不的了。”武松道:“就有五六碗多时,你尽数筛将来。”
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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