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殿帅府前,寻到张教头家,闻说娘子被高太尉威逼亲事,自缢身死,已故半
载。张教头亦为忧疑,半月之前,染患身故。止剩得女使锦儿,已招赘丈夫在家
过活。访问邻里,亦是如此说。打听得真实,回来报与头领。”林冲见说了,潸
然泪下。自此杜绝了心中挂念。晁盖等见了说了,怅然嗟叹。山寨中自此无话,
每日只是操练人兵,准备拒敌官军。
忽一日,众头领正在聚义厅上商议事务,只见小喽罗报上山来,说道:“济
州府差拨军官,带领约有一千人马,乘驾大小船四五百只,见在石碣村湖荡里屯
住,特来报郑攥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官军将至,如何迎敌?”吴用笑道:
“不须兄长挂心,吴某自有措置。自古道:‘水来土掩,兵到将迎。’此乃兵家
常事。”随即唤阮氏三雄,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又唤林冲、刘唐受计
道:“你两个便这般,这般。”再叫杜迁、宋万也分付了。正是:西迎项羽三千
阵,今日称施第一功。
且说济州府尹点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一员,带领一千余人,拘刷本
处船只,就石碣村湖荡调拨,分开船只,作两路来泊子。
且说团练使黄安,带领人马上船,摇旗纳喊,杀奔金沙滩来。看看渐近滩头。
只听得水面上呜呜咽咽,吹将起来。黄安道:“这不是画角之声?”且把船来分
作两路,去那芦花荡中湾住。看时,只见水面上远远地三只船来。看那船时,每
只舡上只有五个人。四个人摇着双橹,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带绛红巾,都一样
身穿红罗绣袄,手里各拿着留客住,三只船上人都一般打扮。于内有人认得的,
便对黄安说道:“这三只船上三个人,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一个是阮
小七。”黄安道:“你众人与我一齐并力向前,拿这三个人。”两边有四五十只
船,一齐发着喊,杀奔前去。那三只船忽哨了一声,一齐便回。黄团练把手内枪
拈搭动,向前来叫道:“只顾杀这贼。我自有重赏!”
那三只舡前面走,背后官军船上,把箭射将去。那三阮去船舱晨各拿卢一片
青狐皮来,遮那箭矢。后面船只,只顾赶。赶不过三二里水港,黄安背后一只小
船,飞也似划来报道:“且不要赶,我们那一条杀入去的船只,都被他杀下水时
去后,把船都夺去了。”黄安问道:“怎的着了那厮的手?”小舡上人答道:
“我们正行船时,只见远远地两只船来,每船上各有五个人。我们并力杀去赶他。
赶不地三四里水面,四下里水港,钻出七八只小船来。船上弩箭似飞蝗一般射将
来。我们急把船回时,来到窄狭港口,只见岸上约有二三十人,两头牵一条大篾
索,横截在水面上。却待向前看索时,又被他岸上灰瓶石子,如雨点一般打将来。
众官军只得弃了船只,下水逃命。我众人逃得出来,到旱路边看时,那岸上人马
皆不见了。马也被了牵去了。看马的军人,都杀死在水里。我们芦花荡边寻得这
只小船儿,迳来报与团练。”
黄安听得说了,叫苦不迭,便把白旗招动,教众船不要去赶,且一发回来。
那众船才拨得转头,未曾行动,只见背后那三只船,又引着十数只船,都只是这
三五个人,把红旗摇着,口里吹着胡哨,飞也似赶来。黄安却待把舡摆开迎敌时,
只听得芦苇丛中炮响。黄安看时,四下里都是红旗摆满,慌了手脚。后面赶来的
船上,叫道:“黄安留下了首级回去。”黄安把船尽力摇过芦苇岸边,却被两边
小港里钻出四五十只小船来。舡上弩箭,如雨点射将来。黄安就箭林里夺路时,
只剩得三四只小船了。黄安便跳过快船内,回头看时,只见后面的人,一个个都
扑桶的跳下水里去了。有和船被拖去的。大半都被杀死。黄字驾着小快船,正走
之间,只见芦花荡边一只船上,立着刘唐,一挠钩搭住黄安的船,托地跳将过来,
只一把,拦腰提住。喝道:“不要挣紥!”别的军人能识水者,水里被箭射死。
不敢下水的,就船里都活捉了。
黄安被刘唐扯到岸边,上了岸。远远的晁盖、公孙胜,山边骑着马,挺着刀,
引五六十人,三二十疋马,齐来接应。一行人生擒活捉得一二百人,夺的船只,
尽数都收在山南水寨里安顿了。大小头领,一齐都到山寨。晁盖下了马,来到聚
义厅上坐定。众头领各去了戎装军器,团团坐下。捉那黄安绑在将军柱上,取过
金银段疋,赏了小喽罗。点检共夺得六百余疋好马。这是林冲的功劳。东港是杜
迁、宋万的功劳。西港是阮氏三雄的功劳。捉得黄安是刘唐的功劳。众头领大喜,
杀牛宰马,山寨里筵会、自酝的好酒,水泊里出的新鲜莲藕,山南树上自有时新
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栗之类,鱼肉鹅鸡品物,不必细说。众头领只顾庆赏。新
到山寨,得获全胜,非同小可。有诗为证:
水浒英锋不可当,黄安捕捉太涛张。
战船人马俱亏折,更把何颜见故乡。
正饮酒之间,只见小喽罗报道:“山下朱头领使人到寨。”晁盖便唤来问道:
“有甚么事?”小喽罗说道:“朱头领探听得有一起客商,约有十数人结联一处。
今夜晚间,必从旱路经过。特来报知。”晁盖道:“正没金帛使用,谁可领人去
走一遭?”三阮道:“我弟兄们去。”晁盖道:“好兄弟,小心在意,速去早来。
我使刘唐随后来策应你们。”三阮便下厅去,换了衣裳,跨了腰刀,拿了朴刀、
欓叉、留客住,点起一百余人,上厅来别了众头领,便下山去。就金沙滩把船
载过朱贵酒店里去了。晁盖恐三阮担负不下,又使刘唐点起一百余人,教领了下
山去接应。又分付道:“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客商性命。”刘唐去了。
晁盖到三更不见回报,又使杜迁、宋万引五十余人下山接应。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饮酒至天明。只见小喽罗报喜道:“三阮头领得
了二十余辆车子金银财物,并四五十匹驴骡头口。”晁盖又问道:“不曾杀人么?”
小喽罗答道:“那许多客人见我们来得头势猛了,都撇下车子头口行李逃命去了。
并不曾伤害他一个。”晁盖见说大喜。“我等初到山寨,不可伤害于人。”取一
锭白银,赏了小喽罗。四个将了酒果下山来,直接到金沙滩上。见众头领尽把车
辆扛上岸来。再叫撑船去载头口马匹。众头领大喜。把盏已毕,教人去请朱贵上
山来筵宴。晁盖等众头领都上到山寨聚义厅上,簸箕掌栲栳圈坐定,叫小喽罗扛
抬过许多财物在厅上,一包包打开。将采帛衣服堆在一边,行货等物堆在一边,
金银宝贝堆在正面。众头领看了打劫得许多财物,心中欢喜。便叫掌库的小头目,
每样取一半收贮在库,听候支用。这一半分做两分。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一分,
山上山下众人均分一分。把这新拿到的军健,脸上刺了字号,选壮浪的分拨去各
寨喂马砍柴,软弱的各处看车切草。黄安锁在后寨监房内。
晁盖道:“我等今日初到山寨,当初只指望逃灾避难,投托王伦帐下,为一
小头目。多感林教头贤弟推让我为尊,不想连得了两场喜事。第一,赢得官军,
收得许多人马船只,捉了黄安。二乃又得了若干财物金银。此不是皆托众弟兄的
才能?”众头领道:“皆托得大哥哥的福荫,以此得采。”晁盖再与吴用道:
“俺们七人弟兄的性命,皆出于宋押司、朱都头两个。古人道:‘知恩不报,非
为人也。’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
此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再有白胜陷在济州大牢里,我们必须要去救他出来。”
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小生自有摆百刂划。宋押司处酬谢之恩,早晚必用一
个兄弟自去。白胜的事,可教蓦生人去那里使钱,买上嘱下,松宽他便好脱身。
我等且商量屯粮,造船,制办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
打造刀枪弓箭,防备迎敌官军。”晁盖道:“既然如此,全仗军师妙策指教。”
吴用当下调拨众头领,分派去办,不在话下。
且不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好生兴旺,却瞳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逃回
的军人,备说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一事。又说梁山泊好汉,十分英雄了得,
无人近傍得他,难以收捕。抑且水路难认,港汊多杂,以此不能取胜。府尹听了,
只叫得苦。向太师府干办说道:“何涛先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得性命回来。
已被割了两个耳朵,自回家将息,至今不能痊。去的五百人,无一个回来。因此,
又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黄安已被活捉
上山。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怎生是好?”太守肚里正怀着鬼胎,没
个道理处。只见承局来报说:“东门接官亭上,有新官到来,飞报到此。”太守
慌忙上马,来到东门外接官亭上,望见尘土起处,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马。府尹接
上亭子,相见已了。那亲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来,度与府尹。太守看罢,随即
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当下安排筵席管待。新旧太守,
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一节。说罢,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蔡
太师将这件勾当抬举我,却是此等地面,这般府分!又没强兵猛将,如何收捕得
这夥强人?倘或这厮门来城里借粮时,却怎生奈何?”旧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装
行李,自回东京听罪,不在话下。
且说新官宗府尹到任之后,请将一员新调来镇守济州的军官来。当下商议招
军买马,集草屯粮,招募悍勇民夫,智谋贤士,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一面申呈
中书省转行牌仰附近州郡,并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书所属州县,知会收剿,及
仰属县着令守御本境。这个都不在话下。
且说本州孔目,差人赍一纸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教守御本境,防备梁山
泊贼人。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迭成文案,行下各乡村一体守备。正是:
一纸文书火急催,官司严督势如雷。
只因造下迷天罪,何日金鸡放赦回?
且说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犯了
大罪,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观察,又损害了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
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
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自家一个心中纳闷。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
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自理会文卷。
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只见一个大汉,头带白范阳
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袄,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着一口腰刀,
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看那县里。宋江见了这个
大汉走得跷蹊,慌忙起身,赶出茶房来,跟着那汉走。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
过头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宋江见了这人,略有些面熟。“莫不是那里曾厮
会来?”心中一时思量不起。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
睛看那宋江,又不敢问。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作怪!却怎地只顾看我?”宋
江亦不敢问他。
只见那汉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篦头待
诏应道:“这位正是宋押司。”那汉提着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说道:
“押司认得小的么?”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
宋江便和那汉人一条僻净小巷。那汉道:“这个酒店里好说话。”两个上到酒楼,
捡个僻净阁儿里坐下。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卓子底下。那汉扑翻身便
拜。宋江慌忙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
宋江道:“兄长是谁?真个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
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便是。”宋江听了,大惊!说道:
“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儿惹出事来。”刘唐道:感承大恩,
不惧怕死,特地来酬谢大恩。”宋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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