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我把一双新草鞋与你。”却是夹麻皮做的,穿上都打破了脚,出不的门。
当日秋雨纷纷,路上又滑。卢俊义一步一颠。薛霸拿起水火棍,拦腰便打。董超
假意去劝。一路上埋冤叫苦。
离了村店,约行了十馀里,到一座大林。卢俊义道:“小人其实挂不动了!
可怜见歇一歇。”两个公人带入林子来。正是东方渐明,未有人行。薛霸道:
“我两个起得早了,好生困倦。欲要就林子里睡一睡,只怕你走了。”卢俊义道:
“小人插翅也飞不去。”薛霸道:“莫要着你道儿,且等老爷缚一缚。”腰间解
麻索下来,兜住卢俊义肚皮,去那松树上只一勒,反拽过脚来,绑在树上。薛霸
对董超道:“大哥,你去林子外立着。若有人来撞着,咳嗽为号。”董超道:
“兄弟放手快些个。”薛霸道:“你放心去看着外面。”说罢,拿起水火棍,看
着卢员外道:“你休怪我两个。你家主管李固,教我们路上结果你。便到沙门岛
也是死,不如及早打发了。你阴司地府不要怨我们。明年今日,是你周年。”卢
俊义听了,泪如雨下,低头受死。
薛霸两双手拿起水火棍,望着卢员外脑门上劈将下来。董超在外面,只听得
一声扑地响。慌忙走入林子里来看时,卢员外依缚在树上,薛霸倒仰卧倒树下,
水火棍撇在一边。董超道:“却又作怪!!莫不是他使的力猛,倒吃一交?”仰
着脸四下里看时,不见动静。薛霸口里出血,心窝里露出三四寸长一枝小小箭杆。
却待要叫,只见东北角树上,坐着一个人。听的叫声:“着!”撒手响处,董超
脖项上早中了一箭,两脚蹬空,扑地也倒了。
那人托地从树上跳将下来,拔出解腕尖刀,割断绳索,劈碎盘头枷,就树边
抱住卢员外,放声大哭。卢俊义开眼看时,认得是浪子燕青。叫道:“小乙!莫
不是魂魄和你相见么?”燕青道:“小乙直从留守司前,跟定这厮两个。见他把
主人监在使臣房里,又见李固请去说话。小乙疑鲭这厮们要害主人,连夜直跟出
城来。主人在村店里被他作贱,小乙伏在外头壁子缝里都张得见。本要跳过来杀
公人,却被店内人多,不敢下手。比及五更里起来,小乙先在这里等候。想这厮
们必来这林子里下手。被我两弩箭结果了他两个。主人见么?”这浪子燕青那把
弩弓,三枝快箭,端的是百发百中。但见:
弩椿劲裁乌木,山根对嵌红牙,拨手轻亲水晶,弦索半抽金线。背缠锦袋,
弯弯如秋月未圆;稳放雕翎,急急似流星飞进。绿槐景里,娇莺胆战心惊;翠柳
阴中,野鹊魄散。好手人中称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卢俊义道:“虽是你虽救了我性命,却射死这两个公人,这罪越添得重了。
待走那里去的是?”燕青道:“当初都是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时,
别无去处。”卢俊义道:“只是我杖疮发作,脚皮破损,点地不得。”燕青道:
“事不宜迟。我背着主人去。”便去公人身边,搜出银两,带着弩弓,插了腰刀,
拿了水火棍,背着卢俊义,一直望东边行。走不到十数里,早驮不动。见一个小
小村店,入到里面,寻房安下。买些酒肉,权且充饥。两个暂时安歇这里。
却说过往人看见林子里射死两个公人在彼,近处社长报与里正得知,都往大
名府里首告。随即差官下来检验。却是留守司公人董超、薛霸。回覆梁中书,着
落大名府缉捕观察,限了日期,要捉儿身。做公的人都来看了,论这弩箭,眼见
得是浪子燕青的。事不宜迟,一二百做公的,分头去缉。到处贴了告示,说那两
个模样,晓谕远近村房道店市镇人家,挨捕捉拿。
却说卢俊义正在村店房中将息杖疮,又走不动,只得在那里且住。店小二听
得有杀人公事,村坊里排头说来,画两个模样。小二见了,连忙去报本处社长:
“我店里有两个人,好生脚叉。不知是也不是?”社长转报做公的去了。
却说燕青,为无下饭,拿了弩子,去近边处寻几个虫蚁吃。却待回来,只听
得满村里发喊。燕青躲在树林里张时,看见一二百做公的,枪刀围定,把卢俊义
缚在车子上,推将过去。燕青要抢出去救时,又无军器,只得叫苦。寻思道:
“若不去梁山泊报与宋公明得知,叫他来救,却不是我误了主人性命!”当时路,
行了半夜,肚里又饥,身边又没一文。走到一个土冈子上,丛丛杂杂,有些树木,
就林子里睡到天明,心中忧闷,只听得树枝上喜雀咶々噪噪。寻思道:“若是
射得下来,村房人家讨些水煮瀑得熟,也得充饥。”走出林子外,抬头看时,那
喜雀朝着燕青噪。燕青轻轻取出弩弓,暗暗问天买卦,望空祈祷说道:“燕青只
有这一只箭了。若是救是主人性命,箭到处灵雀坠空。若是主人命运合休,箭到
灵雀飞去。”搭上箭,叫声:“如意不要误我!”弩子响处,正中喜雀后尾。带
了那只箭,直飞下岗子去。燕青大踏步赶下岗子去,不见了喜雀。正寻之间,只
邮两个人从前面走来。怎生打扮?但见:
前头的戴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金裹银环,上穿香皂罗衫,腰系销金搭膊,
穿半膝软袜麻鞋,提一条齐眉棍棒。后面的白范阳遮涯笠子,茶褐攒线袖衫,腰
系绯红缠袋,脚穿踢土皮靴,背了衣包,提条短棒,跨口腰刀。
这两个来的人,正和燕青打个肩厮拍。燕青转回身看了这两个,寻思道:
“我正没盘缠,何不两拳打倒两个,夺了包裹却好上梁山泊?”揣了弩弓,抽身
回来。这两个低着头只顾走。燕青赶上,把后面戴毡笠儿的后心,一拳扑地打倒。
却待拽拳再打那前面的,反被那汉子手起棒落,正中燕青左腿,打翻在地。后面
那汉子扒将起来,踏住燕青,制出腰刀,劈面门便剁。燕青大叫道:“好汉!我
死不妨,着谁上梁山泊报信?”燕青道:“你问我待怎地?”那前面的好汉,把
燕青手一拖,却露出手腕上花绣。慌忙问道:“你不是卢员外家什么浪子燕青?”
燕青道:“左右是死,率性说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阴魂做一处。”便道:“我
正是卢员外家浪子燕青。今要上梁山泊报信,教宋公明救我主人则个。”二人见
说呵呵大笑,说道:“早是不杀了你!原来正是燕小乙哥!你认得我两个么?”
穿皂的不是别人,梁山泊头领病关索杨雄;后面的,便是拚命三郎石秀。杨雄道:
“我两个今奉哥哥将令,差往北京打听卢员外消息。”燕青听得是杨雄、石秀,
把上件事都对两个说了。杨雄道“既是如此说时,我和燕青上山寨报知哥哥,别
做个道理。你可自去北京打听消息,便来回报。”石秀道:“最好。”便把包裹
与燕青背了,跟着杨雄,连夜上梁山泊来,见了宋江,燕青把上项事,备细说了
一遍。宋江大惊,便会众头领商议良策。
且说石秀只带自己随身衣服,来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
歇了一宿。次日早饭罢,入得城来。但见人人嗟叹,个个伤情。石秀心疑。来到
市心里,只见人家产才户关门。石秀问市口人家时,只见一个老丈回言道:“客
人,你不知。我这北京有个卢员外,等地财主。因被梁山泊贼人掳掠前去,逃得
回来,倒吃了一场屈官司,迭配去沙门岛。又不知怎地,路上坏了两个公人。昨
夜拿来,今进时三刻,解来这里市曹上轩他。客人可看一看。”石秀听罢,走来
市曹上看时,十字路口是个酒楼。石秀便来酒楼上,临街占个阁儿坐了。酒保前
来问道:“客官还是请人,只是独自酌杯?”石秀睁着怪眼说道:“大碗酒,大
块肉,只顾卖来,问什么鸟!”酒保到吃了一惊。打两角酒,切一大盘牛肉,将
来只顾吃。石秀大碗吃了一回。坐不多时,只听得楼下街上热闹。石秀便去楼窗
外看时,只见家家闭户,铺铺关门。酒保上楼来道:“客官醉也!楼下出公事,
快算了酒钱,别处去回避。”石秀道:“我怕什么鸟!你快走下去,莫要讨老爷
打吃!”酒保不敢做声,下楼去了。不多时,只见街上锣鼓喧天价来。但见:
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皂纛旗招展如云,柳叶枪交加似雪。犯由牌前引,
白混棍后随。押牢节级狰狞,仗刃公人猛勇。高头马上,监斩官胜似活阎罗。刀
剑林中,掌法吏犹如追命鬼。可怜十字街心里,要杀含冤负出人。
石秀在楼窗外看时,十字路口,周回围住法场十数对刀棒,刽子前排后拥,
把卢俊义押到楼前跪下。铁背膊绑着蔡福,拿着法刀,一枝花蔡庆,扶着枷稍,
说道:“卢员外,你自精细看。不是我弟兄两个救你不的,事做拙了!前面五圣
堂里,我已安排下你的坐位了。你可一魂去那里领受。”说罢,人丛里一声叫道:
2M“香时三刻到了!”一边开枷,蔡庆早纳住了头,蔡福早制出法刀在手。当案
孔目,高声读罢犯由牌。众人齐贺一声。楼上石秀,只就那一声贺里,制着腰刀
在手,应声大叫:“梁山泊好汉全夥在此蔡福、蔡庆,撇了卢员外,扯了绳索先
走。石秀从楼上跳下来,手举钢刀,杀人似砍瓜切菜。走不迭的,样翻十数个。
一只手拖住卢俊义,投南便走。原来这石秀不认得北京的路,更兼卢员外惊得呆
了,越走不动。
梁中书听得报来,大惊,便点帐前头目,引了人马,分头去把城四门关上。
差前后做公的,合将拢来。快马强兵,怎出高城峻垒?且看石秀、卢俊义走向那
里出去?正是:分开陆地无牙瓜,飞上青天欠羽毛。毕竟卢员外同石有当下怎地
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宋江兵打北京城__关胜议取梁山泊
诗曰:
北京留守多雄伟,四面高城崛然起。
西风飒飒骏马鸣,此日冤囚当受死。
俊义之冤谁雪洗?时刻便为刀下鬼。
纷纷戈剑乱如麻,后拥前遮集如蚁。
英雄忿怒举青锋,翻身直下如飞龙。
步兵骑士悉奔走,凛凛杀气生寒风。
六街三市尽回首,尸横骸卧如猪狗。
可怜力寡难抵当!将身就缚如摧朽。
他时奋出囹圄中,胆气英英大如斗。
话说当时石秀和卢俊义两个,在城内走头没路。四下里人马合来,众做公的
把挠钩搭住,套索绊翻。可怜悍勇英雄,方信寡不敌众。两个当下尽被捉了。解
到梁中书面前,叫押过劫法场的贼来。石秀押在厅下,睁圆怪眼,高声大骂:
“你这败坏国家,害百姓的贼!我听着哥哥将令,早晚便引军来打你城子,踏为
平地。把人砍做三截。先教老爷来和你们说知。”石秀在厅前千贼万贼价骂。厅
上从人都吓呆了。梁中书听了,沉吟半响。叫取大枷来,且把二人枷了,监放死
囚牢里。分付蔡福在意看管,休教有失。蔡福要结识梁山泊好汉,把他两个做一
处牢里关着。每日好酒好肉与他两个吃。因此不曾吃苦。倒将养得好了。
却说梁中书唤本州新任王太守,当厅发落。就城中计点被伤人数,杀死的有
七八十个,跌伤头面,磕损皮肤,撞折腿脚者,不计其数。报名在官。梁中书支
给官钱,医治、烧化了当。次日,城里城外报说将来,收得梁山泊没头帖子数十
张,不敢隐瞒,只得呈上。梁中书看了,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帖了上写道:
“梁山泊义士宋江,仰示大名府,布告天下:今为大宋朝滥官当道,污吏专
权。殴死良民;涂炭万姓。北京卢俊义乃豪杰之士。今者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
道。特令石秀,先来报知。不期俱被擒捉。如是存得二人性命,献出淫妇奸夫,
吾无侵扰。倘若误伤羽翼,屈坏股肱,拔寨兴兵,同心雪恨。大兵到处,玉石俱
焚。天地咸扶,鬼神共佑。劫除奸诈,殄灭愚顽。谈笑入城,并无轻恕。义夫节
妇,孝子顺孙,好义良民,清慎官吏,切勿惊惶,各安职业。谕众知悉。”
当时梁中书看了没头告示,便唤王太守到来商议:“此事如何剖决?”王太
守是个善懦之人,听得说了这话,便禀梁中书道:“梁山泊这一夥,朝廷几次尚
且收捕他不得,何况我这里孤城小处!倘若这亡命之徒,引兵到来,朝廷救兵不
迭,那时悔之晚矣!若论小官愚意,且姑存此二人性命。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二
乃奉书呈上蔡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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