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般勾当!莫不是你做出歹事来,今日到来反说?我到家中,问出虚实,必不和
你干休!”燕青痛哭,拜侄下,拖住主人衣服。卢俊义一脚踢倒燕青,大踏步便
入城来。
奔到城内,迳入家中。只见大小主管,都吃一惊。李固慌忙前来迎接,请到
堂上,纳头便拜。卢俊义便问:“燕青安在?”李固答道:“主人且休问,端的
一言难尽!只怕发怒,待歇息定了却说。”贾氏从屏风后哭将出来。卢俊义说道:
“娘子休哭,且说燕小乙怎地来?”贾氏道:“丈夫且休问,慢慢地却说。”卢
俊义心中疑虑,定死要问燕青来成。李固便道:“主人且请换了衣报,吃了早膳,
那时诉说不迟。”一边安排饭食与卢员外吃。方才举筋,只听得前门后门,喊声
齐起,二三百个做公的抢将入来。卢俊义惊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绑了,一步一棍,
直打到留守司来。
其时梁中书正坐公厅,左右两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个,把卢俊义拿到
当面。贾氏和李固也跪在侧边。厅上梁中书大喝道:“你这厮是北京本处百姓良
民,如何却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到来,里勾外连,要打北
京!今被擒来,有何礼说?”卢俊义道:“小人一时愚蠢,被梁山泊吴用,假做
卖卦先生来家,口出讹言,扇惑良心,啜赚到梁山泊软监。过了四个月,今日幸
得脱身归来,并无歹意。望恩相明镜。”梁中书喝道:“如何说得过!你在梁山
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许多时?见放着你的妻子并李固告状出首,怎地是虚?”
李固道:“主人既到这里,招伏了罢。家中壁上,见写下藏头反诗,便是老大的
证见。不必多说。”贾氏道:“不是我们要害你,只怕你连累我。常言道:‘一
人造反,九族余诛。’”卢俊义跪在厅下,叫起屈来。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
是真难灭,是假易除。早早招了,免致吃苦。”贾氏道:“丈夫,虚事难人公门,
实事难以抵对。你若做出事来,送了我的性命。自古丈夫造反,妻子不首。不奈
有情皮肉,无情杖子。你便招了,也只吃得有数的官司。”李固上下都使了钱。
张孔目厅上禀说道:“这个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梁中书道:“说的是。”
喝叫一声:“打!”左右公人,把卢俊义捆翻在地,不由分说,打的皮开肉绽,
鲜血迸流,昏晕去了三四次。卢俊义打熬不过,仰天叹曰:“是我命中合当横死,
我今屈招了罢。”张孔目当下取了招状,讨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钉了,押去大牢里
监禁。府前府后,看的人都不忍见。当日推入牢门,乞了三十杀威棒,押到亭心
内,跪在面前。狱子坑上,坐着那个两院押牢节级,带管剑子,把手指道:“你
认的我么?”卢俊义看了,不敢则声。那人是谁?有诗为证:
两院押牢称蔡福,常常仪表气凌云。
腰间紧系青鸾带,头上高县垫角巾。
行刑问事人倾胆,使索施枷鬼断魂。
满郡庵称铁臂膊,杀人到处显精神。
这两院押狱兼充行刑剑子,姓蔡名福,北京土居人氏。因为他手段高强,人
呼他为铁臂膊。傍边立着一个嫡亲兄弟,姓蔡名庆,亦有诗为证:
押狱丛中称蔡庆,眉浓眼大性刚强。
茜红衫上描鸂鶒,茶神衣中绣木香。
曲曲领沿深染皂,飘飘博带浅涂黄。
金不灿烂头巾小,一朵花枝插鬓傍。
这个小押狱蔡庆,生来爱带一枝花,河北人氏,顺口都叫他他做一枝花蔡庆。
那人拄着一条水火棍,立在哥哥侧边。蔡福道:“你且把这个死囚带在那一间牢
里,我家去走一遭便来。”蔡庆把卢俊义自带去了。
蔡福起身,出离牢门来,只见司前墙下,转过一个人来,手里提着饭罐,而
带忧容。蔡福认的是浪子燕青。蔡福问道:“燕小乙哥,你做什么?”燕青跪在
地下,擎着两行珠泪,告道:“节级哥哥,可怜见小人的主人卢员外,吃屈官司,
又无送饭的钱财!小人城外叫化得这半罐子饭,权与主人充饥。节级哥哥,怎地
做个方便,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说罢,泪如雨上,拜倒在地。蔡福道:
“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饭把与他吃。”燕青拜谢了,自进牢里去送饭。蔡福转过
州桥来。只见一个茶博士,叫住唱喏道:“节级,有个客人在小人茶房内楼上,
专等节级说话。”蔡福来到楼上看时,却是主管李固。各施礼罢,蔡福道:“主
管有何见教?”李固道:“奸不厮瞒,俏不厮欺。小人的事,都在节级肚里。今
夜晚间,只要光前绝后。无甚孝顺,五十两蒜条金在此,送与节级。厅上官吏,
小人自去打点”蔡福笑道:“你不见正厅戒石上刻着:‘下民易眶,上苍难欺’。
你的那瞒心昧己勾当,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谋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两
金子与我,结果了他性命。日后提刑官下马,我吃不的这等官事!”李固道:
“只是节级嫌少,小人再添五十两。”蔡福道:“李固,你割猫儿尾,抖猫儿饭。
北京有名恁地一个卢员外,只直得这一百两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他,不是我许你,
只把五百两金子与我。”李固便道:“金子有在这里,便都送与节级。只要今夜
晚些成事。”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边,起身道:“明日上来找尸。”李固拜谢,
欢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里,却才进门,史见一人揭起芦帘,随即入来,那人叫声:“蔡
节级相见。”蔡福看见,但见那一个人生得十分标致。有诗为证:
身穿鸦翅青团领,腰系羊脂玉闹装。
头戴鵕鸃冠一具,足蹑珍珠履一双。
规行矩步端详士,目秀眉清年少郎。
礼贤好客为柴进,四海驰名小孟尝。
那人进得门,看着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礼。便问道:“官人高姓,有何见
说话?”那人道:“可借里面说话。”蔡福便请人来一个商议合里,分宾坐下。
那人开话道:“节级休要吃惊,在下例是沧州横海郡人氏,姓柴名进,大周皇帝
嫡派子孙,绰号小旋风的便是。只因好义疏财,结识天下好汉。不幸犯罪,流落
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将令,差遣前来,打听卢员外消息。谁知被贼官污吏,
滔妇奸夫,通情陷害,监在死囚牢时。三命县丝,尽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特
来到宅告知:如是留得卢员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儿差错,
兵临城下,将至濠边,无贤无愚,无老无幼,打破城池,尽皆斩首。久闻足下是
个仗义全忠的好汉,无物相送,今将一千两黄金薄礼在此。倘若要捉柴进,就此
便请绳索,誓不皱眉。”蔡福听罢,吓的一身冷汗,半晌答应不的。柴进起身道:
“好汉做事,休要踌躇,便请一决。”蔡福道:“且请壮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
柴进拜谢道:“既蒙语诺,当报大恩。”出门唤过从人,取出黄金一包,遁在蔡
福手里,唱个喏便走。外面从人,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个不会走的!
蔡福得了这个消息,摆拨不下。思量半响,回到牢中,把上项的事却对兄弟
说了一遍。蔡庆道:“哥可平生最会断决,量这些小事,有何难哉!常言道:
‘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既然有一千两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
梁中书、张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贿赂,必然周全卢俊义性命。葫芦提配将出
去。救的救不得,自有他梁山泊好汉。俺们干的事便了也。”蔡福道:“兄弟这
一论,正合我意。你且把卢员外安顿好处,牢中早晚把些好酒食将息他。传个消
息与他。”蔡福、蔡庆两个商议定了,暗地里把金子买上告下,关节已定。
次日,李固不见动静,前来蔡福家催并。蔡庆回说:“我们正要下手结果他,
中书相公不肯。已有人分付,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嘱付下来,我这里
何难?”李固随即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间过钱人去嘱托。梁中书道:“这是押
牢节级的勾当,难道教我下手?过一两日教他自死。”两下里厮推。张孔目已得
了金子,只管把文案拖延了日期。蔡福就里又打关节,教及早发落。张孔目将了
文案来禀。梁中书道:“这事如何决断?”张孔目道:“小吏看来,卢俊义虽有
原告,却无实迹。虽是在梁山泊住了许多时,这个是扶同诖误,难问真犯。脊杖
四十,刺配三千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梁中书道:“孔目见得极明。正与下
官相合。”随唤蔡福牢中出卢俊义来,就当厅除了长枷,读了招状文案,决了四
十脊杖,换一具二十斤铁业盘头枷,就厅前钉了。便差董超、薛霸,管押前去,
直配沙门岛。原来这董超、薛霸自从开封府做公人,押解林冲去沧州路上,害不
得林冲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刺配北京。梁中书因见他两个能干,就留在留守司
勾当。今日又差他两个监押卢俊义。当下芊超、薛鞴领了公文,带了卢员外,离
了州衙。把卢俊义监在使臣房时,硌自归家收拾行李包裹,即便起程。有诗为证:
贾氏奸淫最不才,忍将夫主构刑灾。
若非柴进行金谍,俊义安能配出来?
且说李固得知,只叫得苦,便叫人来请两个防送公人说话。董超、薛鞴到得
那里酒店内,李固接着,请至合儿裹坐下。一面铺排酒食管待。三杯酒罢,李固
开言说道:“实不相瞒上下,卢员外是我仇家。如今配去沙门岛,路途遥远,他
又没一文,教你两个空费了盘缠。急待回来,也得三四个月。我没甚的相送,两
锭大银,权为压手。多只两程,少无数里,就便的去处结果了他性命,揭取脸上
金钱了回来表证,教我知道,每人再送五十两蒜条金与你。你们只动得一张文书,
留守司房里,我自理会。”董超、薛霸,两两相觑,沈吟了半响。见了两个大银,
如何不起贪心。芊超道:“只怕行不得。”薛霸便道:“哥哥,这李官人也是个
好男子,我们也把这件事结识了他,若有急难之处,要他照管。”李固道:“我
不是忘恩失义的人,慢慢地报答你两个。”
董超、薛霸收了银子,相别归家。收拾包裹,连夜起身。卢俊义道:“小人
今日受刑,杖疮疼痛,容在明日上路。”薛霸骂道:“你便闭了乌嘴!老爷自悔
气,撞着你这穹神!沙门岛往回六千里有馀,费多少盘缠!你又没一文,教我们
如何布摆?”卢俊义诉道:“念小人负屈含冤,上下看觑则个。”董超骂道:
“你这财让们,闲常一毛不拔。今日天开眼,报庆得快。你不要怨畅,我们相帮
你走。”卢俊义忍气吞声,只得走动。行出东门,董超、薛霸把衣包雨伞,都挂
在卢员外枷头上。况是囚人,无计奈何。那堪又值晚秋天气,纷纷黄叶坠,对对
塞鸿飞。习怀四海三江闷,腹隐千辛万苦愁。忧闷之中,只听的横笛之声。俊义
吟诗一首:
“谁家玉笛弄秋清?撩乱无端恼客情。
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干吹出断肠声。”
两个公人一路上做好做恶,管押了行。看看天色傍晚,约行了十四五里,前
面一个村镇,寻觅客店安校攥不敢要房钱。当时小二哥引到后面房里,安放了包
裹。薛霸说道:“老爷们苦杀是个公人,那里到来扶侍罪人?你若要饭吃,快去
烧火。”卢俊义只得带着枷,来到厨下,问小二哥讨了个草柴,缚做一块,来宠
前烧火。小二哥替他淘米做饭,洗刷碗盏。卢俊义是财主出身,这般事却不会做,
草柴火把,又湿又烧不着,一齐灭了,伏能尽力一吹,被灰眯了眼睛。董超又喃
讷讷地骂。做得饭熟,两个都盛去了。卢俊义并不敢讨吃。两个自吃了一回,剩
下些残汤冷饭,与卢俊义吃了。薛霸又不诠声骂了一回。吃了晚饭,又叫卢俊义
去烧脚汤。等得汤滚,卢俊义方敢去房里从地。两个自洗了脚,掇一盆百煎滚汤,
赚卢俊义洗脚。方才脱得草鞋,被薛扯两条腿,纳在滚汤里,大痛难禁。薛霸道:
“老爷伏侍你,颠倒做嘴脸!”两个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条铁索,将卢员
外锁在房门背后,声唤到四更。两个起来,叫小二哥做饭自吃了出门,收拾了包
裹要行。卢俊义看脚时,都是潦浆泡,点地不得。寻那旧草鞋,又不见了。董超
道:“我把一双新草鞋与你。”却是夹麻皮做的,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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