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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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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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玉蟒,横在肩头。鹭鹚腿紧系脚絣,蜘蛛肚牢拴衣钵。嘴缝边攒千条断头铁

线,胸脯上露一带盖胆寒毛。生成食肉餐鱼脸,不是看经念佛人。

且说鲁智深自离了五台山文殊院,取路投东京来。行了半月之上,于路不投

寺院去歇,只是客店内打火安身。白日间酒肆里买吃。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

住晓行。一日,正行之间,贪看山明水秀,不觉天色已晚。但见:

山影深沉,槐阴渐没。绿杨影里,时闻鸟雀归林。红杏村中,每见牛羊入圈。

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鲁智深因见山水秀丽,贪行了半日,赶不上宿头,路中又没人作伴,那里投

宿是好。又赶了三二十里田地,过了一条板桥,远远地望见一簇红霞,树木丛中,

闪着一所庄院。庄后重重叠叠,都是乱山。鲁智深道:“只得投庄上去借宿。”

迳奔到庄前看时,见数十个庄家,忙忙急急,搬东搬西。鲁智深到庄前,倚了禅

杖,与庄客打个问讯。庄客道:“和尚,日晚来我庄上做甚的?”智深道:“小

僧赶不上宿头,欲借贵庄投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道:“我庄上今夜有事,

歇不得。”智深道:“胡乱借洒家歇一夜,明日便行。”庄客道:“和尚快走,

休在这里讨死。”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么不紧,怎地便是讨死?”

庄家道:“去便去,不去时,便捉来缚在这里。”鲁智深大怒道:“你这厮村人,

好没道理!俺又不曾说甚的,便要绑缚洒家。”庄家们也有骂的,也有劝的。鲁

智深提起禅杖,却待要发作,只见庄里走出一个老人来。但见:

髭须似雪,发鬓如霜。行时腰曲头低,坐后耳聋眼暗。头裹三山暖帽,足穿

四缝宽靴。腰间绦系佛头青,身上罗衫鱼肚白。好似山前都土地,正如海底老龙

君。

那老人年近六旬之上,拄一条过头拄杖,走将出来,喝问庄客:“你们闹甚

么?”庄客道:“可奈这个和尚要打我们。”智深便道:“小僧是五台山来的和

尚,要上东京去干事。今晚赶不上宿头,借贵庄投宿一宵。庄家那厮无礼,要绑

缚洒家。”那老人道:“既是五台山来的僧人,随我进来。”智深跟那老人直到

正堂上,分宾主坐下。那老人道:“师父休要怪,庄家们不省得师父是活佛去处

来的,他作繁华一例相看。老汉从来敬重佛天三宝。虽是我庄上今夜有事,权且

留师父歇一宵了去。”智深将禅杖倚了,起身打个问讯,谢道:“感承施主。小

僧不敢动问贵庄高姓?”老人道:“老汉姓刘。此间唤做桃花村。乡人都叫老汉

做桃花庄刘太公。敢问师父俗姓,唤做甚么讳字?”智深道:“俺的师父是智真

长老,与俺取了个讳字。因洒家姓鲁,唤做鲁智深。”太公道:“师父请吃些晚

饭。不知肯吃荤腥也不?”鲁智深道:“洒家不忌荤酒。遮莫甚么浑清白酒,都

不拣选,牛肉狗肉,但有便吃。”太公道:“既然师父不忌荤酒,先叫庄客取酒

肉来。”没多时,庄客掇张卓子,放下一盘牛肉,三四样菜蔬,一双箸,放在鲁

智深面前。智深解下了腰包、肚包坐定。那庄客镟了一壶酒,拿一只盏子,筛下

酒与智深吃。这鲁智深也不谦让,亦不推辞。无一时,一壶酒,一盘肉都吃了。

太公对席看见,呆了半晌。庄客搬饭来,又吃了。

抬过卓子,太公分付道:“胡乱教师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间如若外面

热闹,不可出来窥望。”智深道:“敢问贵庄今夜有甚事?”太公道:“非是你

出家人闲管的事。”智深道:“太公缘何模样不甚喜欢?莫不怪小僧来搅扰你么?

明日洒家算还你房钱便了。”太公道:“师父听说:我家如常斋僧布施,那争师

父一个。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烦恼。”鲁智深呵呵大笑道:“男大须婚,

女大必嫁。这是人伦大事,五常之礼。何故烦恼?”太公道:“师父不知。这头

亲事,不是情愿与的。”智深大笑道:“太公,你也是个痴汉。既然不两相情愿,

如何招赘做个女婿?”太公道:“老汉止有这个小女,今年方得一十九岁。被此

间有座山,唤做桃花仙。近来山上有两个大王紥了寨栅,聚集着五七百人,打家

劫舍。此间青州官军捕盗,禁他不得。因来老汉庄上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撇

下二十两金子,一匹红锦为定礼,选着今夜好日,晚间来入赘老汉庄上,又和他

争执不得,只得与他。因此烦恼。非是争师父一个人。”智深听了道:“原来如

此。小僧有个道理,教他回心转意,不要娶你女儿,如何?”太公道:“他是个

杀人不斩眼魔君,你如何能勾得他回心转意?”智深道:“洒家在五台山真长老

处,学得说因缘。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今晚可教你女儿别处藏了,俺就你女

儿房内说因缘,劝他便回心转意。”太公道:“好却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须。”

智深道:“洒家的不是性命?你只依着俺行,并不要说有洒家。”太公道:“却

是好也。我家有福,得遇这个活佛下降。”庄客听得,都吃一惊。

太公问智深:“再要饭吃么?”智深道:“饭便不要吃,有酒再将些来吃。”

太公道:“有,有!”随即叫庄客取一只熟鹅,大碗斟将酒来,叫智深尽意吃了

三二十碗。那只熟鹅也吃了。叫庄客将了包裹,先安放房里,提了禅杖,带了戒

刀,问道:“太公,你的女儿躲过了不曾?”太公道:“老汉已把女儿寄送在邻

舍庄里去了。”智深道:“引洒家新妇房内去。”太公引至房边,指道:“这里

面便是。”智深道:“你们自去躲了。”太公与众庄客自出外面,安排筵席。智

深把房中一椅独卓,都掇过了。将戒刀放在床头,禅杖把来倚在床边。把销金帐

子下了,脱得赤条条地,跳上床去坐了。

太公见天色看看黑了,叫庄客前后点起灯烛荧煌,就打麦场上放下了一条卓

子,上面摆着香花灯烛。一面叫庄客大盘盛着肉,大壶温着酒。约莫初更时分,

只听得山边锣鸣鼓响。这刘太公怀着鬼胎,庄家们都捏着两把汗,尽出庄门外看

时,只见远远地四五十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一簇人马,飞奔庄上来。但见:

雾锁青山影里,滚出一颗没头神。烟迷绿树林边,摆着几行争食鬼。人人凶

恶,个个狰狞。头巾都戴茜根红,衲袄尽披枫叶赤。缨枪对对,围遮定吃人心肝

的小魔王。梢棒双双,簇捧着不养爹娘的真太岁。高声齐道贺新郎,山下大虫来

下马。

刘太公看见,便叫庄客大开庄门,前来迎接。只见前遮后拥,明晃晃的都是

器械、旗枪,尽把红绿绢帛缚着,小喽罗头巾边乱插着野花。前面摆着四五对红

纱灯笼,照着马上那个大王,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撮尖乾红凹面巾,鬓傍边插一枝罗帛像生花。上穿一领围虎体挽绒金绣

绿罗袍,腰系一条称狼身销金包肚红胳膊。着一双对掩云跟牛皮靴,骑一匹高头

卷毛大白马。

那大王来到庄前,下了马。只见众小喽罗齐声贺道:“帽儿光光,今夜做个

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个娇客。”刘太公慌忙亲捧台盏,斟下一杯好酒,跪在

地下。众庄客都跪着。那大王把手来扶道:“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太

公道:“休说这话,老汉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户。”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了,呵

呵大笑道:“我与你家做个女婿,也不亏负了你。你的女儿匹配我也好。我的哥

哥大头领不下山来,教传示你。”刘太公把了下马杯,来到打麦场上,见了香花

灯烛,便道:“泰山何须如此迎接?”那里又饮了三杯。来到厅上,唤小喽罗教

把马去系在绿杨树上。小喽罗把鼓乐就厅前擂将起来。大王上厅坐下,叫道:

“丈人,我的夫人在那里?”太公道:“便是怕羞不敢出来。”大王笑道:“且

将酒来,我与丈人回敬。”那大王把了一杯,便道:“我且和夫人厮见了,却来

吃酒未迟。”那刘太公一心只要那和尚劝他,便道:“老汉自引大王去。”拿了

烛台,引着大王,转入屏风背后,直到新人房前。太公指与道:“此间便是,请

大王自入去。”太公拿了烛台,一直去了,未知凶吉如何,先办一条走路。

那大王推开房门,见里面黑洞洞地。大王道:“你看我那丈人是个做家的人,

房里也不点碗灯,由我那夫人黑地里坐地。明日叫小喽罗山寨里扛一桶好油来与

他点。”鲁智深坐在帐子里都听得,忍住笑,不做一声。那大王摸进房中,叫道:

“娘子,你如何不出来接我?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你做压寨夫人。”一头叫娘

子,一面摸来摸去。一摸摸着销金帐子,便揭起来,探一只手入去摸时,摸着鲁

智深的肚皮。被鲁智深就势劈头巾带角儿揪住,一按按将下床来。那大王却待挣

紥。鲁智深把右手捏起拳头,骂一声“直娘贼”,连耳根带脖子只一拳。那大王

叫一声:“做甚么便打老公?”鲁智深喝道:“教你认的老婆!”拖倒在床边,

拳头脚尖一齐上,打得大王叫救人。刘太公惊得呆了。只道这早晚正说因缘,劝

那大王,却听的里面叫救人。太公慌忙把着灯烛,引了小喽罗,一齐抢将入来。

众人灯下打一看时,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赤条条不着一丝,骑翻大王在床面前打。

为头的小喽罗叫道:“你众人都来救大王。”众小喽罗一齐拖枪拽棒,打将入来

救时,鲁智深见了,撇下大王,床边绰了禅杖,着地打将出来,小喽罗见来得凶

猛,发声喊都走了。刘太公只管叫苦。打闹里,那大王扒出房门,奔到门前,摸

着空马,树上折枝柳条,托地跳在马背上,把柳条便打那马,却跑不去。大王道:

“苦也!畜生也来欺负我。”再看时,原来心慌,不曾解得缰绳。连忙扯断了,

骑着摌马,飞走出得庄门,大骂刘太公:“老驴休慌!不怕你飞了!”把马打

上两柳条,扑喇喇地驮了大王上山去。

刘太公扯住鲁智深道:“和尚,你苦了老汉一家儿了。”鲁智深说道:“休

怪无礼也。取衣服和直裰来,洒家穿了说话。”庄家去房里取来。智深穿了。太

公道:“我当初只指望你说因缘,劝他回心转意,谁想你便下拳打他这一顿。定

是去报山寨里大队强人,来杀我家。”智深道:“太公休慌,俺说与你。洒家不

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

道这两个鸟人,便是一二千军马来,洒家也不怕他。你们众人不信时,提俺禅杖

看。”庄客们那里提得动。智深接过来手里,一似拈灯草一般使起来。太公道:

“师父休要走了去,却要救护我们一家儿使得。”智深道:“什么闲话!俺死也

不走。”太公道:“且将些酒来师父吃,休得要抵死醉了。”鲁智深道:“洒家

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气力。”太公道:“恁地时最好。我这

里有的是酒肉,只顾教师父吃。”

且说这桃花山大头领坐在寨里,正欲差人下山来探听做女婿的二头领如何,

只见数个小喽罗,气急败坏,走到山寨里叫道:“苦也!苦也!”大头领连忙问

道:“有什么事慌做一团?”小喽罗道:“二哥哥吃打坏了。”大头领大惊,正

问备细,只见报道:“二哥哥来了。”大头领看时,只见二头领红巾也没了,身

上绿袍扯得粉碎。下得马,倒在厅前,口里说道:“哥哥救我一救!”大头领问

道:“怎么来?”二头领道:“兄弟下得山,到他庄上,入进房里去。叵耐那老

驴把女儿藏过了,却教一个胖和尚躲在他女儿床上。我却不提防,揭起帐子摸一

摸,吃那厮揪住,一顿拳头脚尖,打得一身伤损。那厮见众人入来救应,放了手,

提起禅杖,打将出来。因此我得脱了身,拾得性命。哥哥与我做主报仇。”大头

领道:“原来恁地。你去房中将息,我与你去拿那贼秃来。”喝叫左右:“快备

我的马来。众小喽罗都去。”大头领上了马,绰枪在手,尽数引了小喽罗,一齐

纳喊下山去了。

再说鲁智深正吃酒俚,庄客报道:“山上大头领尽数都来了。”智深道:

“你等休慌,洒家但打翻的,你们只顾缚了,解去官司请赏。取俺的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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