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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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皇帝-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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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驾,驾。

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跑来一匹战马。

战马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看不清两人的面目。但从那战马浑身的血和汗以及满身的泥土可以看出这两人走了很长的路程。

那女的抹一把男的脸上汗水,关切地说:

“英王,休息一会儿吧,清兵不会追到这里的。”

陈玉成下了马,他又把妻子抱了下来:

“娇娇,让你跟我受累了,我——”

“英王,你的胳膊!快,我给你包扎!”

“不要惊慌,这点伤算什么,自从十四岁那年随叔父参加金田起义,成年累月征战沙场,在刀枪剑林里出生入死不知受过多少伤呢?这命都是拣来的呢?”

娇娇为陈玉成撕破褂襟布包好伤口,又扶他坐下:

“英王,你拼杀半天也没进一口粮,一滴水,该饿了吧我也还有点干粮你吃下,再到那山涧喝口水。”

陈玉成把娇娇送来干粮推了过去:“娇娇,你吃吧,你也早该饿了,我实在吃不下去。我奉命率十万兄弟营救安庆,不但没有解救安庆之围,让安庆失守,连从广西藤县老家所带出的十万父老乡亲都丧生异地,还怎么能吃下去?这是叔父十几年的家业。叔父战死前曾再三告戒我,一旦帮助洪天王打下江山,就把藤县老家的父老乡亲带回去,安守几亩薄田,过一种安闲的日子,想不到今天兵败此地……”

陈玉成再也说不下去,竟伤心地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皆因未到伤心处。陈玉成想到自己十四岁入太平军起义,十八岁领兵打仗,二十岁封王,如今只身逃出,真是孤家寡人了,怎不伤心落泪呢?

娇娇走上前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英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兵败也不能全怪你呀?天王的增援部队至今未见人影,曾国藩老贼大军压境是你的几倍人马,他们又有洋人助战,火枪火器火炮,还有炸药,你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不易了……”

“娇娇,你不必为我开脱责任,安慰我,身为一军统帅,兵败至此,我怎能没有责任呢?如何有脸面回去面见天王,也有愧于九泉之下的叔父在天之灵!唯有一死报效天王,也随死难的兄弟英魂同去。”

陈玉成说着,向东南方向拜了拜:

“天王,我陈玉成有负你的提挈和厚望,只有一死尽忠了。”

他又转向娇娇,泪流满面地说:

“娇娇,你是个好人,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嫁给我很不情愿,是迫于沃王张乐行的压力,张乐行是利用你拉拢我,以和太平军联姻的形式取得太平军的支持。”

娇娇一把抱住陈玉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英王,你不必说了,我什么都懂,也并不全是沃王的逼迫,我是心甘情愿的。女人总要嫁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答应嫁给你,就永远跟着你,不会再想别的男人,英——王——”

娇娇又哭了,似乎有说不出的委屈,那泪水如泉涌,仿佛她整个人都是泪做的。

陈玉成边给她擦泪,边苦笑着说:

“娇娇,今后别喊我英王了,就叫我玉成,或陈大哥吧,兵败仅剩下我一人了,还算什么英王?娇娇,从这里回你老家雉河集已经不远了,你独自回家吧,养好身子就去京城找你的张大哥,你和他从小青梅竹马,才是天生的一对,我们只是迫于多种多种原因,勉强凑合在一起的,我知道你不爱我,也不可能爱我,你心中有一个张大哥,一个心中不可能同时装下两个人,我……”

陈玉成又哽咽了。

“从现在看,大清朝的气数仍没有尽,洪天王不可能一统天下,他不久就会兵败,天京也会被攻破。你们的沃王张乐行更不可能成气候,他梦想自己当上一位开国皇帝更是痴人做梦,你去找张德顺吧?好好过日子,愿你们白头偕老!”

陈玉成说完,拔出宝剑就要自杀。

娇娇一把抱住了他,哭喊道:

“陈大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扔下我不管,你死我也死。胜败是兵家常事,你随我回雉河集,和沃王一同率领捻军反抗清兵,也许仍有出头之日。我带你到雉河集招兵买马,重整旗鼓和曾剃头再决一死战,不能像项羽那样逞一时匹夫之勇拔剑自杀,他太傻了,你不能那样,不能!”

陈玉成摇摇头,“张乐行是怎样的人你也明白,他能容下我吗?至于在他地盘上招兵买马就更不可能了。倘若我是一名一般士兵,他也许会收留我的,正因为我是英王,他决不会让我在他身边容身的。”

娇娇沉默了。

两人相视一下,陈玉成抚摸一下胳膊上的伤口,望着眼睛红肿的娇娇,叹口气说道:

“好吧,我答应你,不再自杀,但我们要寻找一个安身的地方躲几天,待清军退后就回广西藤县老家,你纺棉我种田,养儿育女安度平生。”

娇娇沉思一会儿,突然说道:

“这寿州一带有一支捻子兄弟,属于蓝旗头领郭松林的辖区,是南堂的一个分堂主,叫苗沛林,他是我家的一个远亲,但苗沛林和沃王张乐行的关系一向不和,这人也不甘心听沃王指挥……”

娇娇没有讲下去。

“那样更好,正因为他和张乐行有矛盾才会收留我们,不如暂且投奔他,待清兵戒备放松之后,再想他法。”

两人在山涧边稍稍擦洗一下,便直奔寿州而去。

寿州双桥镇

苗沛林正在家中指挥兄弟们操练兵器,忽闻一个站岗的兄弟来报,说有一对受伤的青年男女来见,心中狐疑不定,命人将来人带进客厅。

哦,原来是自己的一门远房外甥女——娇娇。

苗沛林知道娇娇被沃王张乐行许配给太平军的英王陈玉成,当下太平军和曾国藩正在安庆交战,他们突然来此,莫非这位受伤的青年男子是——?

苗沛林走进客厅,惊讶地问道:

“娇娇,是你?听说你随英王陈玉成在安庆征战,为何突然到此?看你们这满身的血污,好像刚从战场上杀出来?”

“舅舅说得不错,我们刚从战场上杀出来,这位就是英王陈玉成。”

“啊呀,久仰,久仰,苗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英王到此,有失远迎,多多海涵,多多海涵,快,来人,先带英王他们去更衣,然后准备酒菜,我要给英王洗尘。”

陈玉成一抱拳,“苗兄弟不必客气,陈某兵败落难至此,承蒙不弃接纳已经感激不尽,何敢再劳驾苗兄破费呢?我们洗洗,随便吃点东西就行了。”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都是自己人,快去更衣吧。”

待陈玉成和娇娇回到客厅,一桌丰盛宴席摆好,他们边说边聊。

“英王与曾剃头决战安庆,两军相持近两个月,如今兵败,到底如何?”

陈玉成叹息一声,“败得很惨,我十万大军所剩无几,如今只身逃出,实在惨愧!”

“英王足智多谋,一向英勇善战,指挥有方,为何突然惨败?”

“两军悬殊太大,清兵多于我军近十倍,曾国藩新近组织了一个火器营,又有洋人相助,火枪、火炮、炸药实在厉害,我们兄弟几乎都丧生在火器之下。”

苗沛林点点头,“天王是否派来援军?”

陈玉成摇摇头,“我几次写信求援,不知为何,援军一直未到。”

“莫非天王准备放弃江北各地,以长江无险,准备固守天京及江南几城自保?”苗沛林试探着问。

“天王虽无放弃江北各地之意,但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呀,我估计援军不到的原因是江南苏杭等地也吃紧。清廷与洋人勾结,英法侵略军汇集江浙,与胡林翼、左宗棠等人联合猛攻苏杭,梯王练业坤、慕王谭绍光的日子也不好过。天王不是不想救援,是自顾不暇呀,李鸿章、曾国荃又从江西包抄天京,唉——”

苗沛林一见陈玉成情绪低落,端起酒杯:

“英王不必叹息,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方是英本色。来,我敬英王一杯。”

苗沛林放下酒杯,“英王说得也是,天王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太平天国已成风雨飘摇之势,如果翼王不出走天京,也许形势会好一点。”

“天国的大势已去,如今想维持江南半壁江山已不可能,想当年金田举旗、东乡称帝、永安分王,是何等红火,一鼓作气攻下金陵,定都天京后,北代西征,轰轰烈烈,西战武昌,北攻京津,大清王朝摧枯拉朽,眼看就要风卷残云,攻破北京,驱逐满鞑,只可惜在这节骨眼上……”

陈玉成满眼泪水,几乎流出血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感慨地说道:

“诸王定都天京后忘记从前的苦难日子,一个个都纸醉金迷,修筑殿堂,广招美女只顾安逸享乐,不思进取,相互争权夺位,为了一名歌妓争风吃醋,刀兵相见,东王杨秀清被杀,北王韦昌辉因杀人如麻激起众愤被诛,翼王石达开也因天王对他怀有猜疑之心而率军出走,分散的兵力,削弱了天京防守,给清廷可乘之机,造成今日江河日下之势。”

说到这里,陈玉成又叹息一声,自斟一杯饮干,十分痛心地说道:

“自古云,堡垒从内部攻破。这话一点不假,太平天国败在自己人手里,清廷和洋人是打不破的,是我们自己打败了自己,痛心啊——”

“英王分析事理如此透彻,为何不向天王上疏,提出救国治本大计,力挽狂澜,挽大厦将倾之势?”

“哈哈,我陈玉成空有管仲乐毅之才,萧何韩信之智,可惜不被天王重用,才落得今天如此惨败的下场。”

“天王听到英王兵败的消息,不知有何感想呢?”

陈玉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天王还能有何感想,如果真有感想也许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他每天只会烧香拜佛,祈求神灵保佑,希望上帝大显神灵退敌,真是痴心妄想,鬼迷心窍……”

陈玉成已有几分醉意,说出了许多自己平时想说却不愿说的话。

苗沛林见陈玉成略带醉态,又试探着问道:

“如今英王有何打算呢?”

“打算,打算。”

陈玉成看一眼娇娇,“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几次惨败早已心灰意冷,多年的戎马生涯出生入死,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什么封王封侯,不过是改朝换代的工具,看破一切只是一场梦。如今只想和娇娇一同安守田园,厮守终生。”

娇娇感激地看了陈玉成一看,劝阻说:

“舅舅,别让陈大哥喝了,他激战几天几夜,如今又受了伤。”

“英王是海量,再喝几杯也不会醉的,英雄离不开美人和酒,如今英王娶到我这个外甥也是英王的福份。实不相瞒,娇娇虽不是我的亲甥女,我却把她当作亲甥女一样看待,从不见外。以前每次去雉河集集会,都要去看看我这外甥女。娇娇可是雉河集一带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多少青年小伙,地主乡绅家的少爷去求婚,她都没有答应,沃王将她许给英王,正是英雄配美人,千里姻缘一丝牵,希望英王善待我这外甥女。”

“舅舅——”娇娇羞怯地撒娇说。

“好,好,舅舅不说,来,喝酒,英王,我再敬你一杯。既然英王心灰意冷,看破一切,甘愿退守田园也好,如果英王不觉得寿州地僻人稀,我愿提供方便,留英王在此居住,早晚讨教也方便一些。”

“陈某怎敢打扰苗兄,我和娇娇在这里暂住几天,准备取道回广西老家。”

“也好,也好,树高千丈,叶落归根,退守乡土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来,我再敬英王一杯。”

“苗兄,我,我不能再喝了。”

“舅舅,就别让他喝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和英王是一见如故,来,咱再喝最后一杯。”

“好,最后一杯,最后一杯。”

沉沉暗夜。

陈玉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浑身五花大绑,正躺在一辆车内,晃晃悠悠不知去向。想喊,嘴被堵上,喊不出声,想动,被绑得结结实实,一动也不能动。后悔自己轻信他人,喝酒误事,遭人暗算。谁出卖了我?娇娇?不可能,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虽然说不上爱我,但自从成亲以后,对我也是百依百顺,看不出内藏心机,视我为仇敌的样子。一定是苗肺林这个老贼,他表里一套,背后一套,故意好酒好菜招待我,将我灌醉,然后暗算我,他会把我押到哪里呢?娇娇此时又在何处?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车突然停了,几人把陈玉成拖了出来,押解到一座大营面前。陈玉成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这是清廷的大营,难道苗沛林明为捻子的一个分堂主,暗中投靠了清廷?陈玉成正在狐疑之中,听到身后有呀语声,回头一看:

啊,是娇娇,也和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堵上了嘴。

娇娇一见陈玉成,用力地挣扎着浑身的绳索,想骂却骂不出口,二目流泪,似乎在向玉成倾诉:是我害了你。

玉成向她摇摇头,和娇娇并肩站在一起,用平静地目光看着娇娇,表达对她的关怀和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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