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剧员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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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剧员的生活-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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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真是这样作到了。这个人得到了我的话,恰恰来这里见到了你,以为你是已经听我说过一切,你说演×××,他一定激动得不能自制。他在一种误会中感谢你也感谢我,他从这误会上得到快乐和忧愁,还以为是自己选取的东西。我并不生气,我却因这事觉得大家都很愚蠢。你是在这事上也因为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是一个度量窄狭的人。在恋爱上度量窄狭,这也许还是一种美德,不过我是缺少这美德的。实在说,我却在这误会上心中不大快乐。他要我帮忙,信托我,我待要告诉他我的地位,但我在他那种情形前面,要说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我还要告你这事怎么办,谁知这误会先就延长下去。你要爱他,还是不爱他,那全是你自己的事,我并不想说什么的。我若说,这个人不行,你自然会以为我有私心,我若说这个人很好,你又可以疑我是有作用的示惠于人。我不想加什么意见了,你不是说你能够选你要的东西吗?

现在机会就来了。你不要以为我爱你就拘束了你,我自己是想不到我会拘束得什么人的。”

萝听到士平先生把话说完了,毫不兴奋,沉静非常。望到士平先生。“我料不到是这件事中容许了这样一个误解。我不能受爱的拘束,当然我就不会因为他那可怜情形变更了自己主张。爱不是施舍,也不是交换,所以我没有对他的义务。

可是,士平先生,我现在却这样想:假如我看一切是我的权利,那我是不放弃的。我不能因为这一方面的权利却放弃那一方面的权利。我在这些事上有些近于贪多的毛病,因为这样,一切危险我是顾虑不及的。我要生活自由,我要的或不要的,我有权利放下或拿到!不拘谁想用热情或别的自私,完全占有我,那是妄想,是办不到的事。所以现在我来同你说,我愿意你多明白我一点。”

士平先生只用着一个大人听小孩子说话的样子,点头微笑,萝又继续的说,“周爱我,我是感到有趣的,因为我想象不到我能够使一个男子这样倾心。带着一点好奇,我此后要同他再好一点,也是当然的。可是今天的误解我可不能让他存在!我不许别人在误会中得到他不当得的幸福,因为这不当得的幸福,要变成我的责任。我尽你爱我,也是我感到这是我的权利,你一在这事上做出年轻人蠢样子,我就有点忍受不来了。你的地位现在是同他一样的,我说这个话或者伤了你的自尊心,但如果你想得明白一点,你可以得到你的一分好处,若实在要痛苦,是你自己的事,我可管不了。”

把话说完后,萝走了,士平先生没有话说,尽这女子走去。但走到廊下以后,萝却又走回来了。她站到门边,手上拿着那个小伞,“士平先生,你这行为是使我发笑的,为什么不送我出去?”

士平先生摇摇他的长长脑袋,叹了一口气,把手摊开,“好能干的萝,你的时代生错了。因为这世界全是我们这样的男子,女人也全是为这类男子而预备的。但是你太进步了。你这样处置一切,在你方便不方便,我原不甚清楚,但是男子却要把你当恶魔的。你的聪明使你舅父也投了降。你只是任性做你欢喜做的事,你的敏锐神经作成你不可捉摸的精神。你为你自己的处世方法,自以为非常满意。可是我说你是生错了时代的,因为你这样玩弄一切,你究竟得到的是什么东西?

你自然可以说,就是这样,也就得到不少东西了。是的,你得到很多人对你的倾心,你得到一切人为你苦恼的消息,你征服了一个时代的男子。还有一个中年的士平先生,他也为你倾倒,变更了人生态度,变得年轻了许多。你在这方面是所向无敌的。可是你能够永远这样下去没有?你会疲倦没有?

……”

“我疲倦时,我就死了。”

“你说的话太动人了。你为你自己的话常常比别人还要激动,因这原故,你说话总是选择那纯粹的语言,有力的符号。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

“你的意思以为我总永远不象你们所要的女人。男子都是一样,我知道什么是你们所中意的女子。受过中等教育,有一个窈窕的身体,有一颗温柔易感的心,因为担心男子的妒嫉变成非常贞静,因为善于治家,处置儿女教育很好,……女子都是这样子,男子自然就幸福了。你们都怕女人自己有主张,因为这会使你们男子生活秩序崩溃的主要原因,所以即或是你,别的方面思想能进步了,这一方面却仍然保留了过去做男子的态度。”

“我完全是那种态度吗?”

“不完全是,可是那种态度你觉得习惯一点,合适一点。”

“或者是这样吧。”

“若不是这样,那这时就照旧同我到××去,转到我舅父那里吃饭。”

士平先生微微笑着,说,“不,我要一个人想想,是我的错误还是别人的错误。我要弄清楚一下,因为这件事使我昏乱了。还有,我要得到我的自由,就是不让你征服或玩弄。”

萝也微笑的点首,说,“这是很对的,士平先生,我们再见。”

“好,再见,再见。”

萝走了,又回身来,“士平先生,我希望你不要难受。”

士平先生就忙着跑出来,抓着了萝的手,轻轻的说,“放心罢,不要用你的温柔来苦我,你的行为虽是你的权利,可是我不比那个忧郁的周,生活重心维持在你一言一语上。”

萝于是象一只燕子,从廊下消逝了。

在校外她碰到了那三年级学生,这显然是有意等候到这里,又故意作为无意中碰到的。年轻人的狡计,萝看得非常明白,那大学生想说出一些预备在心中有半天了的话。一时还不能出口,萝就含着笑意说,“密司特周,到什么地方去?”

“到××想去买点东西。”

“那我们同路,我也想到××去买一本书。”

“士平先生……我同他说了许多话,他是个很好的人,是不是?”

“天下这种好人不少!”

“我敬仰他。”

“是的。这种人是值得敬仰的。不过每一个人也都有值得敬仰的地方,或者是道德学问,或者是美,或者是权力,或者是诚恳,你说是不是?”

“是的。不过——”

“怎么样,你不敬仰美吗?”

“……”这男子,做着最不自然的笑容,解释了自己要说的话语。

两个人,一个是那么自然随便,一个是那么拘束紧张,把话谈下来,到后公共汽车来了,两个人又上了车,到××去了。

下午四点钟左右××路上的百寿堂雅座内,这密司特周同萝,在一个座位上吃着冰水。

望到那每一开口微微发抖的薄薄嘴唇,望到那畏缩而又勉强做成的恣肆样子,萝觉得有些可笑。这是一个拜倒裙下的奴隶,没有骄傲,没有主张,没有丝毫自我。在一切献纳的情形下,那种惶恐的神气,那种把男性灵魂缩小又复缩小的努力,诱惑到骄傲的萝,使她有再进一点看看一切的暧昧欲望。

她说,“密司特周,你不是××吗?”

那学生,此时上的课是最新的一课,他什么话都不知道说,只是悄悄的去望坐在对面的萝,听到萝问他的话了。就匆遽的答,“我不是,我不是。”

萝说,“为什么不加入?士平先生是的,你知道吗?你们学校有许多同学也是的。大家来使社会向前,毁去那阻碍我们人性的篱笆,打破习惯,消灭愚蠢,这是只有××可以做到的。大家成群的集中力量来干,一切才会好。”

“萝小姐相信这是做得到的吗?”

“为什么信仰都没有?年青人没有信仰,缺少向不可知找寻追求的野心,怎么能够生活下去?”

“许多人也仍然活着过日子!”这大学生因为见到讨论的人生问题,所以胆量就大起来了。他仍然是那种怯怯的微带口吃的补充了这个话,“他们是快乐的。”

萝声音稍大了一点,“是的,那些蠢东西,穿衣吃肉读英文,过日子是舒服而又方便的。我不说到他们,因为那不是我要注意的。我是说有思想的年青人,有感觉的年青人。他们的个人主义是不许其存在的。悲观,幻灭,做伤心的诗,欢喜恋爱小说中的悲剧人物,完全是病态。他们活到世界上,自己的灵魂中毒腐烂了,还间接腐烂到他身旁的人。”

“可是我不能信仰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信仰演剧?”

“因为是艺术!我欢喜演戏,我欢喜它,也就信仰它。”

“可是艺术也带在那大问题里一起存在的。你欢喜演戏,却不能去到大舞台陪李桂春打斤斗。你还是信仰新的,否认旧的。为甚不去同那更新的接近一下?”

“我不想去。我什么也不想。我看过一些书,什么是应当,什么又不应当,我都懂得一点点。可是我不习惯人多的事情。

我自己常常想,世界那么样热闹,好象我都无分,所以我有时就想到死了一定会好点。”

“为什么一定要死?每个人都活的庄严意义。”

“为什么一定?我不清楚。可是我并不死去,现在还是活的。我想死了或者清静一点。我厌烦一切,我受不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这平静的外表,隐藏到一个怎样骚乱的心!”

“我知道!若是你真死了,那天下少下一个活人,多了一个蠢鬼。凡是自杀的都是愚蠢傻子。若不是愚蠢,就是害病发疯。生到这时代,从旧的时代由于一切乡村城镇制度道德培养长大的灵魂,拿来混到大都市中去与新的生活作战,苦闷是每一个人都不缺少的东西。抵抗得过这新的一切,消化它,容纳它,他就活下去,且因为对于旧的排斥与新的接近,生存的努力,将使这人灵魂与身体同样坚实起来,那是一定的。至于忍受不了的落后的分子,他不是灭亡也等于灭亡。并不落后,同时却只因为不习惯这点理由,不能在集群生活中为生存努力,又不能把自己融解到旧的组织里去,这样人便孤独起来,到后来忍受不了,一切绝望,于是便自杀了。”

“他们并不是没有高尚思想!”

“思想有什么用处?他们本身的悲剧就是想象促成的。他们思想高尚,可是实际的人生是平凡的。他们脑中全是诗的和谐,与仙境的完美,可是人间却只有琐碎散文,与生活斗争。他们越不聪明越容易得救,越聪明越无用处,一个书呆子。”

“……”要说什么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害怕了,这大学生低下了头去,全身发抖。

萝心想,“你这有高尚理想的人,若知道爱人只是十分平凡的人事时,也不至于这样苦恼了。”

这大学生也嘲笑他自己这时的情形,自己骂自己,“我的高尚用到恋爱上无用处。”

可是他缺少勇气做一个平凡的人。他不敢提到这件事情,不敢尽萝注意到他,他又不愿有所变化。他一面感到这局面下自己的可怜,然而又非常愿意能使这和平的友谊可以继续下去。他这时觉得幸福,稍稍转过念头就又看得出自己不幸。

因为萝在沉默中皱了一次眉,他疑心自己已经为萝所厌烦,于是就糊糊涂涂的打算,“我将为爱她死去的,我尽这人称我傻子,比活到受罪还好。”

萝实在是厌烦了,因为说到做人,说到生活,她想到她自己对于人生怀着诗意去接近的失败,她想到她的行为完全是无意识行为,用美丽激动这人,又用这人激动另一人,过不久这第二人又将代替下去,使第三人从一种不意的机会站到自己的身边。她就轮回的欣赏这人生的各种印象,那些自私、浅涪虚伪、卑劣,一一从经验中抽出,看得非常清楚,把日子就打发走了。她过的日子,就仍然是用未来理想保留到人事上的空洞日子,她不能再游戏下去了。

这时坐在对面的大学生,有些地方看出了使她生气的笨处,她觉得到这里来同这人谈天喝汽水是不很得当的行为了。

过了一会她把钞会了,说还有点事要回校,且说过一些日子可以到学校见到。出得百寿堂时,那学生忽然又用着那十分软弱的调子,低低的说:“萝小姐,你许可我为你写一个信吗?”

萝说,“口上说不是很方便吗?”

“我写出来好一点。”

萝说,“好,写给我吧。”一面从皮夹子里取出一个载有通讯处小小卡片,一面为这学生估想那信上说的蠢话决不会比现在所见的神气有所不同,她本来想把手伸出去尽这人握一下,临时又不这样做了。

这学生回到××学校时,吃过晚饭,就走到士平先生住处去,同士平先生谈话。那来意是士平先生一望而知的,但士平先生,却没有料到萝会同这个人下午在一处坐过那么久。

来到房中了,人不开口。士平先生因为有一点不大高兴,也就不先开口。这学生到后才把话说出,问士平先生的戏,问剧本,问布景同灯光……完全说得是不必说的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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