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这个脾气极好,人又清雅的师父。
“衣儿,是不是又在想念商少长?”风大先生缓缓自我身后踱出,一袭白衣一尘不染,手拈胡须微笑着。
我嗔道:“师父,你怎么总爱在人家身后偷偷摸摸的!害得我吓了一大跳!”
风大先生笑呵呵不以为忤,道:“谁让你平时不好好用功,空有一身内劲,却不知如何运用?就像守着宝山之人,却不懂得运用。你这个样子行走江湖,才会让人担心。”
我顺口接道:“师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何时有过内劲来着?”
风大先生手指轻叩我头,佯怒道:“小徒大胆,哪有说师父老了之说?若不是你身上有商少长一半内力,怎能承继我的‘琚雪’?”
“什么!你说什么!”我大惊之下,一时竟忘了师徒之别,大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从来不会有什么内力?商少长怎么会将他的功力给我?这是怎么回事?师父!师父!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风大先生看着我霎时变得煞白的脸,轻叹道:“你来到梅谷后,是不是几乎没怎么感到寒冷?你在用我教你的独门方法弹奏梅花三弄时,是不是总是觉得有一股气息在身体中缓缓流动?还有,就是最重要的,是不是你时时感到身子比以往轻了许多?”
“我……我……”我嘴唇不住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我知道,风大先生所说的情况,我确实全都具备!
首先是我来到梅谷后,确实身上温热舒服,再也没有以前冰冷刺骨之感;且风大先生授我操琴之技别有独特之处,却是先从吐纳气息开始,然后运用十指功夫。这三个月琴技学下来,除了学琴颇有心得外,身子却也觉得轻飘飘的,比以前不但耐寒,且更加精神百倍!我只觉得这可能是习琴得法所致,却是没想到原是这样!
冷不冷?
有你在我身边……我……我怎能冷得起来?……
第二十六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4)
乖乖睡罢,第二天起来,你便会再也不怕冷了……
原来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谁要你的好心!谁要你的内力!你觉得你是圣人还是什么所谓的英雄侠士!谁要你的关心,谁让你自作好心地为我着想!
在风大先生目瞪口呆中,我痛苦地大喊一声,双拳用力砸上冰冷坚硬的岩壁!
你本来就天天生活在危险中,如果没了一半内力,与“温柔”的杀手面对时,你会怎么样?!少了一半内力的你,你的秋水刀能不能发挥威力,你的轻功能不能支撑你飞出这琼屑洞天?!
我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敲打着岩石,仿佛前面就是商少长一般,石壁上,早已染上了殷殷血红——
商少长,你这个大呆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大、最笨的大呆子!
“错了!”
“……”
“又错了!”
“……”
“错错错!错得不能再错!”
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抬起头道:“师父,又哪里错了?”
风大先生叫道:“这梅花三弄本为至清至雅的曲子,怎么让你弹得像哭声般难听?尽是哀怨之意,却无半点清雅之声!重来过重来过!”
我轻轻点头几点,将手指又搭在琴弦上——
如果我此时能哭出来,却又有多好……
商少长,你……你可是还好罢……
耳边却又响起风大先生叫喊声:“你你你……真是孺子不可教!看看你的指法!我不知告诉你多少遍了,在这弹至宫转徵时,手指须得这样轻轻一点一转,这两个动作却是万万不能忘记,如若不然,不能制人,反被人制……”说到此,却忙止住话头。
我抬头疑道:“这弹琴还要制人么?”
风大先生欲言又止,怔怔看了我呆滞的眼神半晌,忽地一声长叹,缓缓道:“唉……衣儿,衣儿……一入情关,红尘梦缠。这几字,你可明白?”说罢又是一叹,转身道:“明天……不,今天你去收拾东西,就出谷吧!”
我闻言不由“啊”地出声,手指拨到琴弦“铮”然一响,这大惊之下一弹,竟将这琴弦拨断!我惊道:“师……师父!你……你要让我出谷?这……这是为何?”
风大先生却未回话,连忙几步跑到琴前,双手抚摸琴弦急道:“啊——这怎地断了?我的焦尾琴,我的冰丝弦啊!”说着不住用手抚摸琴身,委实心痛无比。看我怔怔看他,便甩了甩衣袖,不耐烦道:“看你日也想,夜也盼,生怕这个臭小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怎么将你留在这琼屑洞天?还不如将你放掉,有缘无缘,就看你和那小子有没有缘分了。”风大先生初见商少长时,还客客气气地称他“商小哥”,此时却一口一个“臭小子”。
我双手不住互绞,却连说话也变得结巴,断断续续道:“师父……师父……你让我出谷??”口中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
风大先生微微一笑,道:“人间最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情之一字,本就难为。你既已陷情中,当也自情中去自己开解罢了。这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我看你不愿走入江湖,可你自和商少长初识,却已身在江湖中了。”风大先生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慈祥道:“孩子,你既喜欢他,却为什么不去找他。说不定他正在某个地方,正在悄悄地等着你,也说不定他时时地想着你,希望你在他的面前出现。他将你留在我处,本想让你安安全全,不受温柔的毒害……可你既在这里这样不快乐,就应该走出这里,去找那个让你快乐,也让你伤心的男人。你难道不想去找他?不想和他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么?”
我慢慢抬起头,声音已经变得颤抖起来:“我……我想!师父,我原不知道,我却是这样喜欢他,这样刻骨铭心地喜欢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他走了以后,我做什么都会想着他,做梦也想着他,走路也想着他,无事可做时,看着天上的云也会想着他!他为什么要离开我?难道他不想我?难道他不喜欢我?师父,我只想找到他,抓住他,问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他可知道,他可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低下头去。双眉抖动,眼中却是滴不出一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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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5)
风大先生缓缓走近,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叹道:“唉……傻衣儿,傻衣儿……你的心思,为师又不是老糊涂,岂能不知?你是爱上了这个浪子啊!你无时无刻不想他,无时无刻不记得他,只是因为你喜欢他,你爱上了他,才如此把他放在心上,为他牵肠挂肚。孩子,你的聪慧天下少有,难道却才知道自己心中所系么?”风大先生扶住我肩,一手指向谷外,朗声道:“去罢!这与世隔绝的梅谷怎会是你长居之地?你既爱他,就要去找他,抓住那个漂泊不定的浪子,让这风一样的男子跟在你身边,长长久久地和你在一起!老天让相爱的人,本就应是在一起的!”
“师——师父!”我抬头望着风大先生,这个三十年前,如传奇一般的高手,男人中的男人。此刻在他的眼中,射出一种奇异的、凛然的光芒!这使我眼前这个近六十岁的老男人,瞬间像换了一个人。他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根头发都似乎散发出年轻的气息。我竟有一种错觉,仿佛我的这个只拜了不到三个月的师父,这时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潇洒写意、卓尔不群的梅谷三绝——
“情之一字……情之一字……”风大先生喃喃自语,眼中射出的神情不知是沉思,还是落寞。他站在崖前,眼神望向不知何处。崖间的山风猎猎,吹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使这个俊美得如神仙中人的男子不似俗世中人,衣袂飞扬,直欲随风飘去。即使他中年已过,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风流气度,亦非商少长、叶知秋、苏三手、宁王这些奇男子可比肩。但他的眼中,却似总有一丝淡淡的忧愁,这种忧愁总是在他眼里,却怎地也挥之不去。
难道,师父却也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难道,这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竟也让师父终身难忘?
风大先生突然抬头,笑道:“对了,我的乖徒儿要下山,为师不能没有宝贝给你。这样,你再在谷中待上三日,我便把我心爱的琚雪给你!”
“啊——”我发出一声轻叫,讶道:“什么?师父,我怎能用得了这样的名器,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这几个月来,恐怕相较之下学得还可以的,也只是琴技而已,我一点武技不会,怎么能用得了琚雪?!”
风大先生哈哈大笑,道:“武技琴技,本就相通。学艺之道,在于修心而已,你是我唯一的爱徒,这琚雪不给你,难道跟了我进棺材去不成?”
我不由一股热流从心中升起,紧接着就是惭愧之情。最初和商少长来到这琼屑洞天时,我实是没想真的拜师学艺,和风大先生学的这几个月,三成是认认真真地揣摩练习,那另外七成恐怕好玩的成分居多。但风大先生却对我极好,且不说照顾得细致入微,讲解传授亦极有耐心,却真真是从心里欢喜。而今,他居然要将“琚雪”给我这个不能再半吊子的半吊子!又怎能不让我又是感动又是惊讶?我嗫嚅道:“师父……我怕……我怕会让你失望……”
风大先生摇摇头,慈祥地笑道:“你师父人还未老,谁能继承我的琚雪,我却是比谁都清楚万分,你不用多言,随我来就是了。”说罢,转身向谷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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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名剑琚雪(1)
昏暗的油灯下,风大先生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盒子。我站在旁边,却是好奇无比。上次风大先生与商少长一持琚雪,一使秋水,我虽在旁边观看,但只看到一道雪光闪过,实是没看清这千古名刃到底是什么样子。随着缎面盒盖慢慢掀开,我不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盒子中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因震撼,亦非罕有。只因这风大先生珍而重之的盒子中,放着一把剑非剑,刀非刀,甚至根本什么都不像的物事!只见风大先生伸手入盒,已握在这物事下端,将这个东西自盒中取出。在油灯下,它既非金铁所铸,亦非木石所雕。隐隐在灯光下,透出一种异常古朴的气息。通体虽暗淡无光,脊身内却遍布密密麻麻的细纹,仿佛一触既裂。看起来直如一块椭圆形玉板相似,只在把手处两旁稍凹,可容人把握。看起来什么都像,却又什么都不像,但若说这个东西像剑,恐怕十个人却有十个人不信!
风大先生见我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把“剑”,招手笑道:“离这么远怎能看得清,来,过来摸摸看!”
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触“剑身”,不由惊道:“这——这竟是玉!”只觉指尖所触光滑细腻,一股凉气直顺着手指而上。风大先生双手一翻,将“琚雪”放在我手上。我手不由自主向下一坠,这小小玉剑长不盈一尺,却未想到竟如此沉重!我居然差点脱手。
风大先生轻轻一笑,将这玉剑接过,修长洁白的手指慢慢拂过剑身。这似剑非剑的物事看起来极不起眼,若不是我将手碰触,光凭外观,却怎样也看不出周身竟是玉制成。“琚雪……琚雪……”风大先生口中轻喃,似呼唤心中的情人,只见他指尖所过,这看似毫不起眼的琚雪,竟隐隐现出清冷耀眼的光芒!光芒越来越亮,凝神看去,剑中竟似有丝丝寒气流动,如同回应风大先生的抚摸一般。这看似再平常不过的玉剑,此时却如一个蒙纱美女,突然在揭开面纱的一刹,现出她清丽优雅的绝世风华!玉剑光芒吞吐,如整把剑都裹在白雪中。
“昆仑白雪,出剑如玉;有匪君子,清扬如许……天下三大名器,分为秋水刀、琚雪剑、回风纱。秋水刀,一直不离商少长左右;回风纱,现在温柔四大杀手之一楚关风手中;而我手中,便是与这两种兵器齐名的琚雪剑……琚雪啊琚雪,在我手中隐居了这么久,却也是受委屈了……”风大先生回身,向我笑道:“以后,这柄琚雪,可就要跟着你了。”
我怔怔地看着风大先生对我微笑,茫然道:“师父……我……我怎能在三天,就学会这名扬天下的琚雪……我……”却见风大先生缓缓摇手,道:“衣儿,你可相信万物之中,都有灵性么?”
我道:“灵性?”
风大先生道:“你看这梅谷中,绿萼梅在雪中开放,不是有一种慢慢绽放的生命力。你走在梅林中,是不是会觉得这梅花都在随着你静静地呼吸?你在弹我的焦尾琴时,会不会感到手指间的琴弦都在随着你的指尖轻轻颤动?这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