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花胆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须与花相称。而色之浅深浓淡,又须与花相反。
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
十岁为神童,二十、三十为才子,四十、五十为名臣,六十为神仙,可谓全人矣。
武人不苟战,是为武中之文;文人不迂腐,是为文中之武。
文人讲武事,大都纸上谈兵;武将论文章,半属道听途说。
“斗方”止三种可取:佳诗文,一也;新题目,二也;精款式,三也。
情必近于痴而始真;纔必兼乎趣而始化。
凡花色之娇媚者,多不甚香;瓣之千层者,多不结实;甚矣全才之难也。兼之者,其惟莲乎?
着得一部新书,便是千秋大业;注得一部古书,允为万世宏功。
延名师训子弟,入名山习举业,丐名士代捉刀,三者都无是处。
积画以成字,积字以成句,积句以成篇,为之文。文体日增,至八股而遂止。如古文、如诗、如赋、如词、如曲、如说部、如传奇小说,皆自无而有。方其未有之时,固不料后来之有此一体也。逮既有此一体之后,又若天造地设,为世必应有之物。然自明以来,未见有创一体裁新人耳目者。遥计百年之后,必有其人,惜乎不及见耳。
云映日而成霞,泉挂岩而成瀑。所托者异,而名亦因之。此友道之所以可贵也。
大家之文,吾爱之慕之,吾愿学之;名家之文,吾爱之慕之,吾不敢学之。学大家而不得,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也,学名家而不得,则是“画虎不成反类狗”矣。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强渐近,自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清虚有何渣滓?
南北东西,一定之位也;前后左右,无定之位也。
第四卷
予尝谓二氏不可废,非袭夫大养济院之陈言也。盖名山胜境,我辈每思褰裳就之,使非琳宫、梵剎,则倦时无可驻足,饥时谁与授餐?忽有疾风暴雨,五大夫果真足恃乎?又或邱壑深邃,非一日可了,岂能露宿以待明日乎?虎豹蛇虺,能保其不患人乎?又或为士大夫所有,果能不问主人,任我登陟凭吊而莫之禁乎?不特此也,甲之所有,乙思起而夺之,是启争端也;祖父之所创建,子孙贫,力不能修葺,其倾颓之状,反足令山川减色矣。
然,此特就名山胜景言之耳。即城市之内,与夫四达之衢,亦不可少此一种。客游可做居停,一也;长途可以稍憩,二也;夏之茗,冬之姜汤,复可以济役夫负戴之困,三也。凡此皆就事理言之,非二氏福报之说也。
虽不善书,而笔砚不可不精;虽不业医,而验方不可不存;虽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备。
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
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傍之石,宜瘦;盆内之石,宜巧。
律己宜带秋气,处事宜带春气。
厌催租之败意,亟宜早早完粮;喜老衲之谈禅,难免常常布施。
松下听琴,月下听箫,涧边听瀑布,山中听梵呗,觉耳中别有不同。
月下听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月下对美人,情意益笃。
有地上之山水,有画上之山水,有梦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地上者,妙在邱壑深邃;画上者,妙在笔墨淋漓;梦中者,妙在景象变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
一日之计,种蕉;一岁之计,种竹;十年之计,种柳;百年之计,种松。
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
诗文之体,得秋气为佳;词曲之体,得春气为佳。
抄写之笔墨,不必过求其佳,若施之缣素,则不可不求其佳;诵读之书籍,不必过求其备,若以供稽考,则不可不求其备;游历之山水,不必过求其妙,若因之卜居,则不可不求其妙。
人非圣贤,安能无所不知?祇知其一,惟恐不止其一,复求知其二者,上也;止知其一,因人言始知有其二者,次也;止知其一,人言有其二而莫之信者,又其次也;止知其一,恶人言有其二者,斯下之下矣。
史官所纪者,直世界也;职方所载者,横世界也。
先天八卦,竖看者也;后天八卦,横看者也。
藏书不难,能看为难;看书不难,能读为难;读书不难,能用为难;能用不难,能记为难。
求知己于朋友,易;求知己于妻妾,难;求知己于君臣,则尤难之难。
何谓善人?无损于世者,则谓之善人。何谓恶人?有害于世者,则谓之恶人。
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有学问著述,谓之福;无是非到耳,谓之福;有多闻、直、谅之友,谓之福。
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
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平、上、去、入,乃一定之至理。然入声之为字也少,不得谓凡字有四声也。世之调平仄者,于入声之无其字者,往往以不相合之音隶于其下。为所隶者,苟无平、上、去之三声,则是以寡妇配鳏夫,犹之可也。若所隶之字,自有其平、上、去三声,而欲强以从我,则是干有夫之妇矣,其可乎?
姑就诗韵言之:如“东”“冬”韵,无入声者也,今人尽调之以东、董、冻、督。夫“督”之为音,当附于都、睹、妒之下。若属之于东、董、冻,又何以处夫都、睹、妒乎?若东、都二字,具以督字为入声,则是一妇而两夫矣。三江无入声者也,今人尽调之以江、讲、绛、觉,殊不知“觉”之为音,当附于交、绞之下者也。绪如此类,不胜其举。然则,如之何而后可?曰鳏者听其鳏,寡者听其寡,夫妇全者安其全,各不相干而已矣。
第五卷
《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
发前人未发之论,方是奇书;言妻子难言之情,乃为密友。
一介之士,必有密友,密友,不必定是刎颈之交。大率虽千里之遥,皆可相信,而不为浮言所动;闻有谤之者,即多方为之辩析而后已;事之宜行宜止者,代为筹划决断;或事当利害关头,有所需而后济者,即不必与闻,亦不虑其负我与否,竟为力承其事。此皆所谓密友也。
风流自赏,祇容花鸟趋陪;真率谁知?合受烟霞供养。
万事可忘,难忘者名心一段;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
芰荷可食,而亦可衣;金石可器,而亦可服。
宜于耳复宜于目者,弹琴也,吹箫也;宜于耳不宜于目者,吹笙也,擫(原字厌上手下)管也。
看晓妆宜于傅粉之后。
我不知我之生前,当春秋之季,曾一识西施否?当典午之时,曾一看卫玠否?当义熙之世,曾一醉渊明否?当天宝之代,曾一睹太真否?当元丰之朝,曾一晤东坡否?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数人则其尤甚者,故姑举之,以概其余也。
我又不知在隆万时,曾于旧院中交几名妓?眉公、伯虎、若士、赤水诸君,曾共我谈笑几回?茫茫宇宙,我今当向谁问之耶?
文章是有字句之锦绣,锦绣是无字句之文章,两者同出于一原。姑即粗迹论之,如金陵,如武林,如姑苏,书林之所在,即机杼之所在也。
予尝集诸法帖字为诗。字之不复而多者,莫善于《千字文》,然诗家目前常用之字,犹苦其未备。如天文之烟、霞、风、雪,地理之江、山、塘、岸,时令之春、宵、晓、暮,人物之翁、僧、渔、樵,花木之花、柳、苔、萍,鸟兽之蜂、蝶、莺、燕,宫室之台、栏、轩、窗,器用之舟、船、壶、杖,人事之梦、忆、愁、恨,衣服之裙、袖、锦、绮,饮食之茶、浆、饮、酌,身体之须、眉、韵、态,声色之红、绿、香、艳,文史之骚、赋、题、吟,数目之一、三、双、半,皆无其字。《千字文》且然,况其它乎?
花不可见其落,月不可见其沈,美人不可见其夭。
种花须见其开,待月须见其满,著书须见其成,美人须见其畅适,方有实际。否则皆为虚设。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虞卿以穷愁著书,今皆不传。不知书中果作何语?我不见古人,安得不恨!
以松花为量,以松实为香,以松枝为麈尾,以松阴为步障,以松涛为鼓吹。山居得乔松百余章,真乃受用不尽。
玩月之法,皎洁则仰观,朦胧则宜俯视。
孩提之童,一无所知。目不能辨美恶,耳不能判清浊,鼻不能别香臭。至若味之甘苦,则不第知之,且能取之弃之。告子以甘食、悦色为性,殆指此类耳。
凡事不宜刻,若读书则不可不刻;凡事不宜贪,若买书则不可不贪;凡事不宜痴,若行善则不可不痴。
第六卷
酒可好,不可骂座;色可好,不可伤生;财可好,不可昧心;气可好,不可越理。
文名,可以当科第;俭德,可以当货财;清闲,可以当寿考。
不独诵其诗读其书,是尚友古人;即观其字画,亦是尚友古人处。
无益之施舍,莫过于斋僧;无益之诗文,莫甚于祝寿。
妾美不如妻贤;钱多不如境顺。
创新庵,不若修古庙;读生书,不若温旧业。
字与画同出一源,观六书始于象形,则可知矣。
忙人园亭,宜与住宅相连;闲人园亭,不妨与住宅相远。
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诗可以当文,文不可以当诗;曲可以当词,词不可以当曲;月可以当灯,灯不可以当月;笔可以当口,口不可以当笔;婢可以当奴,奴不可以当婢。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不得以而谀之者,宁以口,毋以笔;不可耐而骂之者,亦宁以口,毋以笔。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红颜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尽属红颜;能诗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尽属能诗。
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乐莫如琴,在动物莫如鹃,在植物莫如柳。
妻子颇足累人,羡和靖梅妻鹤子;奴婢亦能供职,喜志和樵婢渔奴。
涉猎虽曰无用,犹胜于不通古今;清高固然可嘉,莫流于不识时务。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
蝇集人面,蚊嘬人肤,不知以人为何物?
有山林隐逸之乐,而不知享者,渔樵也,农圃也,缁黄也;有园亭姬妾之乐,而不能享、不善享者,富商也,大僚也。
黎举云:“欲令梅聘海棠,枨子臣樱桃,以芥嫁笋,但时不同耳。”予谓物各有偶,儗必于伦,今之嫁娶,殊觉未当。如梅之为物,品最清高;棠之为物,姿极妖艳。即使同时,亦不可为夫妇。不若梅聘梨花,海棠嫁杏,橼臣佛手,荔枝臣樱桃,秋海棠嫁雁来红,庶几相称耳。至若以芥嫁笋,笋如有知,必受河东狮子之累矣。
五色有太过,有不及,惟黑与白无太过。
许氏《说文》分部,有止有其部,而无所属之字者,下必注云:“凡某之属,皆从某。”赘句殊觉可笑,何不省此一句乎?
第七卷
阅《水浒传》,至鲁达打镇关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桩极快意事,方不枉在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着得一种得意之书,庶几无憾耳。
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冬风如姜芥。
冰裂纹极雅,然宜细,不宜肥。若以之作窗栏,殊不耐观也。
鸟声之最佳者:画眉第一,黄鹂、百舌次之。然黄鹂、百舌,世未有笼而畜之者,其殆高士之俦,可闻而不可屈者耶。
不治生产,其后必致累人;专务交游,其后必致累己。
昔人云:“妇人识字,多致诲淫。”予谓此非识字之过也。盖识字则非无闻之人,其淫也,人易得而知耳。
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善游山水者,无之而非山水:书史亦山水也,诗酒亦山水也,花月亦山水也。
园亭之妙在邱壑布置,不在雕绘琐屑。往往见人家园亭,屋脊墙头,雕砖镂瓦。非不穷极工巧,然未久即坏,坏后极难修葺。是何如朴素之为佳乎?
清宵独坐,邀月言愁;良夜孤眠,呼蛩语恨。
官声采于舆论,豪右之口与寒乞之口,俱不得其真;花案定于成心,艳媚之评与寝陋之评,概恐失其实。
胸藏邱壑,城市不异山林;兴寄烟霞,阎浮有如蓬岛。
梧桐为植物中清品,而形家独忌之,甚且谓“梧桐大如斗,主人往外走。”若竟视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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