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他拔了九牛一毛替小弟支撑场面后,肉疼得几乎昏倒,为了省回损失,坚持要步行赶来,还好小弟走得亦不快,这上下五爷即使还未到,应该也不远矣。”
原来这秀士只是排行第四的“气吞山河”,我正在惊讶中,忽听瓦上一声轻响,不过像猫跑过去的动静,檐前却惊天动地似的掉下一个人,不,两个人来,待他们带下的烟尘散去,才看出左边是个落魄潦倒的醉汉,还满不在乎地嘻嘻笑着,而被他脏兮兮的手紧紧抓住的,却是那温和朴素的聂五——不,龙五,“酒色财气”中排行第三的“财源滚滚”。
龙五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却并没有挣脱醉汉的手,反而好像只当那手并不存在似的,抖抖衣衫,从容迈步向里走来,醉汉也哈哈一乐,顺势松开了手,却倒身就地一坐,仿佛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马老大和白衣秀士的面色也凝重下来,四只眼睛紧盯着龙五的一举一动,终于马老大忍不住道:“说吧,钱呢?”
龙五找了张椅子施施然坐下,看了我一眼,才缓缓道:“价钱已经谈好,你把人还我,自有人送钱来。”
马老大冷笑道:“送钱来?只怕是送钱到龙五爷府上去吧,龙五爷的话如今也靠不住了。我要当面交易,钱货两讫,然后大家八只眼睛看着银子存进公账。”
龙五面不改色道:“这样也好。”
白衣秀士却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马老大和龙五都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他,那醉汉却一直在自斟自饮,仿佛这几个人说的事情完全与他无关,只听白衣秀士笑道:“前一半主意很好,后一半却不好,依小弟愚见,倒不如大家八只眼睛看着公账里的银子分成四份,各领一份各走各路的好。”
马老大和龙五还未及做声,那醉汉忽然跳了起来道:“好,好,这个主意好,只是糟爷我没耐性,你们细细分罢,糟爷这就跑路了。”说罢竟真的耸动身形向外掠去。
马老大与白衣秀士面色一沉,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互看了一眼,忽然一起笑道:“大哥说的是,不如我们也走罢。”
但两人身形方动,只听嗖一声,那醉汉已掠回檐下,面色青白,满额冷汗,咬牙道:“龙五,你好——”
龙五面不改色,道:“我不好,一点也不好,多得几位帮了我这个大倒忙,本来好好的一件事情也变得不好了。”
马老大怒道:“放你妈的屁,你动用公账的钱私自交易也不是第一遭了,再不给你点颜色,只怕还肥着胆子把我们仨捆起来卖了呢!”
龙五叹了口气道:“但如今岂止是几位要给我颜色,外面还有人等着给几位颜色呢,这笔账只怕把我们四人捆在一起卖了也算不清了。”
马老大顿了顿脚,一把拎起我道:“有什么算不清的,把这小子送出去,银子不要了不就结了。”
风姿绰约马老大(4)
龙五又叹了口气道:“现在不是银子的问题。原本我做得极小心隐秘,但经几位这么一闹,全天下的人只怕都知道了,这小子却只有一个,你说把他送给谁好呢?”
马老大和白衣秀士一起看向那醉汉,醉汉却面无表情,半晌方道:“人是来了很多,但现在只剩下‘生老病死’了。”
马老大手一松,我便重重摔在了地上,眼前立刻冒起金星,只听她缓缓道:“‘生老病死’,龙五,你好——”
龙五苦着脸道:“我怎么会好?难道我还走得出去不成?”
说完这句,他也低下了头,四人都不再说话。房内的空气死一般沉重,下人们吓傻了般木立着,脸色也开始发白。
我虽不完全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概知道是为了买卖我——事实上是买卖聂小无的秘密而起的争端,那“生老病死”一定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另一帮人,可不知为何我却并不恨他们,龙五虽然骗了我还要转卖我,毕竟也救了我;马老大虽然很凶,却也并没有把我怎么样……而且不知为什么,他们虽然好像吵得快要打起来了,却能让人感觉到彼此的关切与友情……我想起了师父、师哥和师妹,想起了许多事情,也想起了因我而起的一连串麻烦……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抬起头大声道:“你们只管把我交给‘生老病死’,自己快快逃吧!”
四人却并未理会我的话,半晌,才听白衣秀士苦笑着道:“你要我们把你交给‘生’、‘老’、‘病’、‘死’哪一位呢?”
马老大也叹了口气,俯下身把我拉起来,笑道:“傻孩子,咱们‘酒色财气’是狼狈为奸,他们‘生老病死’却是不共戴天。”忽又沉下脸,站起身向呆呆侍立着的丫鬟家僮们喝道,“都给老娘滚出去!还等着看戏不成?”
下人们这才猛醒过来似的,立刻如鸟兽散,动作最快的人转眼就爬过了墙头。我刚松了一口气,却见一个黑影从墙头疾飞过来,直直地撞上廊前的柱子,再滑到地上。借着月光,我看出那是抬舆的一名轿夫,不可思议的惊诧凝结在他脸上,鲜血从脑后缓缓地流散开来。我想扭过头去,却噩梦般无法动弹,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这是我的杀手生涯中第一次看到人活生生被杀死,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
其余下人立刻顿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惊怖的表情,直瞪瞪看着墙头,我也不由自主地望过去,墙头上竟然真的缓缓升起了四个人形,背着光看起来十分强壮魁梧,却有些眼熟。还没待我看清楚,这四个人便纵身飞一般掠将过来,分别稳稳取向“酒色财气”四人。
四人却并不招架,齐齐纵身跃起,马老大还没忘了伸手提起我。屋外的醉汉直接上了房顶,屋内三人蹿上了房梁,四个扑空的人形便“啪”地落在了地上,声音竟齐整得有如一声。我战战兢兢瞄了一眼,发现那不过是刚才动作最快的几个舆夫,面朝下仆在地上,看来也已没命了。
虽然又惊又怕,我心中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怒气来:“酒色财气”虽然恶名恶相,却也并没打算为难这些无辜的人,已经放了他们逃命,可这“生老病死”竟如此残忍!杀人如蝼蚁有什么了不起?!这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有本事为何不直接进来一对一单挑?!可恨!可恨!
正在心里暗骂不已,忽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娇笑道:“马姐姐,你也太狠心了,明知道他们出来即是送死,还假惺惺作仁义状,这岂是马老大一贯的作派?看来‘酒色财气’四恶人确实老了,可叹,可叹啊……”
另一个泼辣的破锣女声却立刻接道:“你也少他娘的假惺惺,若说老,姓马的可比不上你咧,还他娘的假笑个屁,也不看看你那粉已掉了一地,老娘的鸡皮也飞了一天了!”
我听得莫名其妙,马老大却扑哧一声笑了,提着我轻轻一纵,飘然落在地上,随手将我放下,顺势又转了半圈才敛衽立定,不仅动作轻巧,姿态更是非常优美。我正在暗中赞叹,却又见两道影子自外飞掠进来,真有如惊鸿游龙一般,翩翩入室,其中一人啪一声将手中的醉汉丢在地下,而另一人足不沾尘,立刻飘然而上,绕梁盘旋,先的一人也立刻跟上。只听啪啪两声,龙五与那白衣秀士也落了下来,跌在地上,与醉汉一样动弹不得,面如土色。
那两道影子这才飘回门口,悄然落地,房内的灯此时已经大半熄灭,昏暗中看不清她们的衣着相貌,但其轻功之高,风姿之美,已然使马老大相形失色,同时,她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却仍娇声道:“有劳两位姐姐了。”
左边的人影脆声娇笑道:“好说好说。就请马姐姐将这小子交给妹子带走吧。”
右边的人影却厉声道:“交你娘的头!姓马的,只管将那小子丢过来,谁接住了,便是谁的!”
风姿绰约马老大(5)
“有道理有道理,”门外一个阴阳怪气的男人接着道,“咱便不进去了,丢过来照样接得住。”
另一个和蔼可亲的男人却道:“怕只怕接得住,却未必带得走吧。”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的黑暗中风声虎虎,似有人正大力出招,却听不见对方回应的声音。半晌,风声戛然而止,只听那和蔼可亲的声音缓缓道:“失礼,失礼。”那阴阳怪气的男人却不再出声,门口那两条姿态曼妙的身影也似有些僵硬了,气氛十分沉重。
马老大忽然眼珠一转,娇笑道:“病姐姐说得的确有理,妹子这便将这小子丢过去。”说罢便拎起我的脖领,做势要丢。
谁料她还未及扬手,门外忽然电光石火般飞进一物,正中瘫坐在地的醉汉的胸口,他应声而倒。倒下后我这才看清那物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布鞋,却紧紧贴在他胸口,仿佛鞋里有只无形的脚一般,而醉汉的面色也立即由红转青,脖颈挣了一挣,便软了下去,看上去竟是气绝身亡了。我忽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而脖领上马老大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只听那和蔼可亲的声音道:“要丢,便照这样子丢。”
门口那两条影子也似怔住了,右边的那个忽然破口大骂道:“不要脸的臭婆姨,老娘忍耐你多时了,这次绝饶不了你。”一边骂,一边运指如风,向左边扑过去。左边那个愣了一愣,方才抽身避过,也回骂道:“臭婆姨你骂谁?今天老娘倒要看看是谁饶不了谁——”一边骂一边出手招架,两人你来我往拆了若干招,眼看就打到了窗边,看不清哪个先出了窗口,另一个便风一般跟了出去,转眼间叫骂声便远去了。
马老大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轻轻将我放回地上,又清了清嗓子,方才缓缓道:“人便放在此地,凭大师处置,妹子与两个不成才的兄弟这就告退了。”
那和蔼的声音却笑道:“世人愚浊啊!成不成材又如何?一样要饱受生老病死的折磨,又是何苦呢?不如早登极乐早托生——”话音未落,便有三道风声挟着什物,分别向龙五、白衣秀士与马老大飞了过去。马老大立即俯身抱住我就地一滚。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却发现飞向马老大的什物竟在半空转了个弯,又向我们疾飞下来,而马老大刚刚就地起身,已绝无避开的可能。她却忽然挟住我的肋下,向那物飞来的方向一送,我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心几乎要跳出口来。半晌,却未有什么动静,乍着胆子睁开眼一看,什么也没有,低头才发现一只玫红绣花鞋正落在我面前不到一寸的地上。我额上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那和蔼之人竟能将轻飘飘一只绣花鞋变为杀人利器,且运用自如不说,这鞋看上去非常眼熟,好像是方才提灯的彩衣丫鬟脚上的。满院子逃散的下人们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悄然无声了,那这只鞋……难道……我实在忍不住,哇一口吐了出来。而肚里其实空空如也,只呕出了些酸苦的粘液,眼泪也流了下来。
马老大却依然紧抓着我不放,虽然手仍在抖,却感觉得出是在尽量控制。她将我抱在怀里,缓缓起身道:“‘赶尽杀绝死禅师’果然普度一切众生,只是妹子感动起来,不知为何手也有些抽筋,哎呀,可别不小心扼死了这位小兄弟才好。”
那和蔼的声音笑道:“不要紧,横竖这位小兄弟迟早也是要死的,只是扼的时候最好狠些个,免得让小兄弟受太多苦楚。”
我正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了这话手也凉了,闭上眼睛道:“马老大,你快些动手吧,我已经受够了。”
马老大却在我手臂上掐了一记,我疼得“哎呀”一声,她却悄声在我耳边说:“想活就听我的。”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和蔼的声音道:“这位小兄弟居然颇有慧根,不如随我来一并参研吧。”话音方落,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禅师便缓缓走了进来,神情潇洒,气度不凡,竟飘飘然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完全不像什么“赶尽杀绝死禅师”的样子,可我的眼角立刻瞥到了龙五和那白衣秀士的尸首,几乎又要呕吐起来。
马老大忽然一手抱紧了我,一手指着门外颤声道:“哎呀,那不是‘世人本来不该生’,他,他——”
老禅师并不回头,仍缓缓向马老大走来,一边微笑道:“他方才已明白自己也一样不该生了……”说到“了”字,忽然脸色一变,似有所闻,疾忙转身,竟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蓝衣书生果然自黑暗中僵硬地一下下跳了过来,跳到门口,还隐约可见他七窍流血、双目突出,神情十分诡异。老禅师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便在这刹那间,自方才那两个争斗的女子跳出的窗口飞进一道乌光,直打老禅师而去,老禅师刚一侧身闪过,马老大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匕首,向他胸肋间插了过去,可他居然硬生生顿住了身形,一把便拧住了马老大的手腕。我还被马老大抱在怀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