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声东击西甚至歌声魅影都是本次行动的必要手段,衣服沙沙作响正符合需要,还省了小师妹蹲在墙外拼命摇竹子的功夫,简直是功德无量。师父收回暴栗的半成品,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了一声,道:“熄灯,锁门,出发。”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证明了一向缺心眼的师兄李这次指出的居然是问题的关键,我们五人——小师妹不用摇竹子,便也加入了爬墙的队列——刚从不同的位置无比夸张地沙沙作响着爬上墙头,站起来互相瞄了一眼,正要跳进去,突然喊声大作,若干举着火把的官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并一起将火把掷到院子正中,堆成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整个院子顿时亮如白昼。
我们还在发愣,师父大叫一声“快跑”就率先向外跳了下去,我们紧随其后扑通扑通地跳下去,顾不得脚底到脊梁都震得生疼,拔腿就跑。跑了一会儿领头的师父突然站住了,害得低头向前猛冲的我“砰”一下撞在他胸口,顿时头晕眼花,就地栽倒,好容易用仅存的神志听见他在问“小师妹呢?恒恒呢?”我心里顿时一凉,马上翻身爬起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嚷“我去找,我去找”,据说还跑出了史无前例的速度和力度,不仅撞翻了汗流浃背地刚跟上来还没弄清楚状况的师兄李和师兄王,还踢开了蹲在路边喘气中的小师妹。她正试图拉住我的裤脚,而只撕下了一绺布条。我成功地甩掉了气急败坏地追上来的师父,转瞬间就在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这是在许久以后,我们大家奇迹般地重逢时他们讲给我听的,而我当时根本就已经被吓傻了,加上跳墙、撞人和摔倒估计都震到了脑袋,所以完全处在糊涂和迷乱的状态中,否则也不会拼命跑回去送死了。还没等跑回事发地点我就遇上了大批明火执仗追来的官兵,在妄图穿越官兵们的人墙继续前进时被反应过来的他们七手八脚地抓住,然后捆起来带回了府衙。
在无数次的审讯中我逐渐弄明白,原来雇主的仇家不知从哪里收到风声,说雇主出重金请了绝顶高手来准备杀光他全家,从这种口气来看,我认为应该是雇主本人喝醉了自己吹出去的,于是仇家赶忙报了官,要求全天候贴身保护,因为所托关系过硬,官府不得不很给面子地派出官兵日夜埋伏,却迟迟没见到什么杀手光临,碍于面子又不能撤队收工,从上到下都恼火得很。
我们行动的那天已经是双方协商后确定的埋伏期限的最后一天,时过午夜,官兵们已经在收拾家什准备回去睡觉了,突然听到了院墙外一片沙沙的声音。每次想到这里我都郁闷无比——那套生平第一次被浆洗得如此挺括的衣裳啊,唉。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五个夜行人落落大方地爬上了墙头,虽然终于等着了目标让他们无比激动,但夜行人们嚣张的态度也让他们狐疑不已,于是队长下令先呐喊点火,看看对方如何反应,本来准备占据了主动好展开一场厮杀的,没想到我们居然立刻落荒而逃,全没有来时不掩行踪的英雄气概,他们决定乘胜追击,然后就惊讶地抓住了倒霉的我。
以上经过都是我猜测的。其实我本该在第一次审讯就能搞清楚,但他们总用怀疑、猜测的眼光反复地打量着我,七拐八弯地问许多不着边的问题,对那天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对我的交代也将信将疑,频频打断我的叙述,把话题引回他们提出的问题上去,这令我更加困惑不已。我根本不晓得他们在问什么,听起来简直就像他们抓错了人,或者我其实是因为别的事情被抓进来的,有时差点把我自己都搞糊涂了;后来实在审不出什么来,才在审讯间隙的聊天中无意透露了只言片语,然后我自己在睡不着的时候反复思考、拼拼凑凑,终于肯定了我的猜测。但只为了这些实在没必要出动那么多人审我那么多次,而且每次都重兵押送,还给了我一间封锁严密的单人牢房,所以我总怀疑自己哪句听错了或哪里想岔了,再细致认真地从头想一次、两次、三次……反正不审讯的时候也无聊得很,倒也不失为一种消遣。
身陷囹圄(3)
直到有一天审讯的时候,他们疲倦地说:“好了,不要再兜圈子了,说,你究竟是谁?”
“我是我师父的徒弟,我叫小刀,我师父……”说到这里他们照例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但这一次接下来的问题却让我听懂了并非常震惊,他们说,“住口!老实说,你和聂小无究竟是什么关系?!”
?!……
我被吓傻了。
他们却露出了得意之色,一旁的书记郑重地递给主审一样东西,主审接过,看看它,再看看我,然后缓缓地放在桌上,向我推了过来,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糙白纸裁边,上面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写着“聂小无”!
?!?!……
我被吓得更傻了。
只听见他们用更得意的声音问:“说,你究竟是谁……”
那天的审讯就在晕头转向中过去了,主审的官员终于失去了兜圈子的耐性,不仅把抓到我的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还得意洋洋地把另一张纸条的来历告诉了我。除了从我怀里搜出纸条这一在他们看来非常重要而我早就忘到了爪哇国去的细节外,基本符合我的猜测。
原来一生性吝啬的雇主不幸遭遇了“聂小无事件”,大为光火,虽然任务也一样完成了,他却多出了一倍的钱——这可算是他生平绝无仅有的遭遇,不,绝无仅有的损失和羞辱,当然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到打算去向聂某人讨还公道,但坚持认为难逃责任的杀手同盟至少应当补偿他一半的损失,于是闹将上门。而杀手同盟也在恼火中,当然不会买他的账,结果不欢而散后满怀悲愤的雇主就跑到府衙来击鼓鸣冤,并将杀人协议与聂小无留下的字号一并呈交了上来作为物证,而时间就在我被抓前一天的午后。
本来这类案件和杀人协议府衙的档案馆里早已经堆积了若干,并不以为奇,也没什么用。因为杀手同盟早已搭通天地线,遇上这种事情只要依例上下打点到位,就能得到“本案所涉之江湖仇杀,律法并无明文定例,所告称之杀手同盟亦无从查实,且押后再议”的判决,而一“押”之“后”,卷宗就只会在档案册里积灰长霉,绝对永无“再议”之日了。聂小无的字号他们倒是第一次见到,因为持有后者的雇主一般非富即贵,杀人交易往往也事关重大,既然事已达成,又见识了聂某人的身手,一般都理智地选择了沉默,并且很多人冲到半路上就改变了主意,不是折返回家睡觉疗伤就是改道去花月楼之类的地方慰藉心怀了,难得像这位雇主般勇往直前地冲到府衙来的。
所以官吏们都不愿放过一览传说中的聂某人墨宝的机会,草草打发了原告,就聚在后堂一边吃酒一边传观,一边传观一边吃酒,对江湖儿女的好义任侠、无拘无束的风格赞叹不已,又对自己蝇营狗苟、无聊庸俗的人生感慨不已,不觉就吃到了后半夜,正要散席的时候,抓住我的官兵们又兴高采烈地收队回衙了,不免又相互叙说了一番,谦让了一遍,决定通宵庆功,于是唤人来收拾席面、整理菜肴,重新入座,大家继续一边吃酒一边传观,一边传观一边吃酒……正观得高兴吃得痛快时,书吏报上从我身上搜出的惟一物件,那张写着“聂小无”的字条。负责我这件案子的捕头一边招呼书吏也来吃酒,一边随手接过瞄了一眼,立刻酒醒了一半,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赶忙从旁人手中要过另一张来对照,结果是立刻吓醒了满桌人的酒,于是我就马上被重兵押入深牢,然后待次日大家真正酒醒之后,便决定对我开始审讯,奈何审来审去都没有什么结果,于是决定当堂对证,让我无话可说。结果我果真被吓得无话可说,却只让他们更加郁闷……
他们叙述的当然没有这么详细生动,但我在缓过神来之后因为实在无话可说,只好在脑子里重新演绎了一遍上述经过,因为想得太入神,看起来大概就是一副不明所以、雷打不动的痴呆相,于是官吏们又换了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吓唬了我一通,诸如“你还想隐瞒什么?啊?其实我们都知道了!老实交代吧!”等等的套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奈何我所知道的都是他们刚告诉我的,只好继续傻傻地盯着他们看,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疲惫的我又被疲惫的官兵们押回了牢房。
过去我受审回来总是一身松快,沾地就能睡着,今天却翻来覆去也难以抚平激动的心情。天啊,原来偶像聂小无也用这种廉价的白糙纸!这样一位天下最高绝的杀手,有着多么平易近人的作风啊!而对这样一位天下最有钱的杀手来说,又显得多么高深莫测,让人无法揣摩啊!而聂小无的字居然也写得这么烂,不,是这么自然随意,居然和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我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让我觉得我离偶像是那么的近啊!可他为什么要用这么烂的纸,写这么烂的字呢?是故意的吗?还是本就如此?还是……猜不透的种种又让我觉得离偶像是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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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陷囹圄(4)
在这里要说明的是,以我的“学识”是根本不知道即使纸条的质地和形状可能巧合,但笔迹这东西即使再烂,也不会有这样惊人的相似度,但在当时的我看来,比如师父和师哥的字,虽然细看有“鸡挠体”和“狗刨体”的区别,粗看却都是那么回事,一个不小心写成一模一样也很有可能,反正狗刨的也是鸡挠的教出来的,能差多远?所以我一不小心把偶像的名字写得有如偶像的签名除了是今生最大的荣幸外,对两个字都写得很烂的人来说,其实也不足为奇。
但饱读诗书、通晓书法的官吏们当然就不会把事情看得如此简单。
可我也不会知道官吏们此刻正在动什么脑筋,只兴奋地转着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突然睡着了。
在梦里,我面前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有我生平见过的最肥的猪头、最大的鱼头、最长的鸡爪、最黄最亮的炒蛋!但我却不敢贸然去吃,因为聂小无就坐在我的对面,正微笑着对我说话,可惜声音太小了,我又不好意思叫他大声些,只好侧过耳朵,尽量伸长脖子、再伸长脖子、再伸长脖子……突然一个踉跄就朝桌上栽了过去。我大叫一声醒过来,却真的看见了猪头、鱼头、鸡爪和炒蛋,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白饭和一大碗同样热腾腾的酒,端端正正地摆在一张小桌上,小桌的对面蹲着一个面目慈祥的老狱卒,正轻声地叫我醒来。
见我揉揉眼睛坐了起来,老狱卒便递过一双筷子,更加轻声慢语地对我说:“孩子,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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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梁换柱(1)
似乎,好像,也许,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断头饭了!
一时间,我的思绪混乱得无法描摹,似乎千头万绪地想起了很多事情,又似乎是混沌沌的空白一片……奇怪的是,嗅觉居然并没有在混乱中失灵,猪头、鱼头、鸡爪和炒蛋的香气还是让我不由自主地涌出了许多口水,不得不“吸溜”一声,“咕咚”咽下,心神才镇定了些许,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老狱卒递过来的筷子,又烫手似的立刻放下,然后发现手指居然在微微颤抖。我觉得很丢人,可是怎么也止不住,就算用另一只手捏住它也没有用,因为另一只手的手指也在抖个不停。
我正在努力想使手指们稳定下来,忽听老狱卒叹了口气道:“让它抖吧,过了一时三刻,你想让它抖也抖不起来了。”
一时三刻?!我抬起头呆望着老狱卒,他也平静地望着我,忽然笑了笑道:“我已经在这儿守了你两个时辰,年轻人真是好睡啊,怎么也叫不醒,不过可不能再让你睡了,饭菜早凉了,刚拿去热过一回,再凉了,回锅出来可就没滋味了。”
“我……您……这……”我终于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连贯的句子,声音也忽然喑哑得仿佛生了锈,想再咽咽口水,却发现刚才还汹涌澎湃的口水全不知哪里去了,口里居然干得发涩。
老狱卒仿佛很了解我的感受,端起酒碗送过来道:“不急,说话的工夫还有,先喝口烧酒润润口,定定神。”
我感激地接过烧酒,迫不及待地吞了一大口,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烧”酒,又辣又呛的一股热流火烧般燎过口腔下了肚,鼻涕眼泪立刻涌了出来,还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颤。不,应该叫热颤,全身立刻热了起来,心情果然放松了许多。
我透过朦胧的泪眼仿佛看到老狱卒在笑,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忙抻开袖子抹抹脸,正打算挤出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