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众人心中。
温承似乎心事重重,竟将一壶老酒喝了个精光。只有喀吧和尚童心未泯,既无男女情思,又无俗事烦恼,不停逗弄“追风逐电”,但那马儿却不怎么搭理他,只管围着“阿者者”耳厮鬓磨,在这不属于生命的极地勾画出一番勃勃生机。
次日队伍再次启程东归,待到傍晚时分已可遥见阳关古道。众人心下大喜,奋力赶到阳关扎营,打算次日加快行进,争取晚间赶至沙洲城内。
众人早早安歇,为次日修养精神。萧云睡梦之中忽觉面上瘙痒,伸手便给自己脸上一巴掌,顿时将自己打醒过来,睁眼就见温承正拿着一根绒线对他做个噤声的手势,招手让他悄然跟随。
萧云微感奇怪,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何事如此神秘?”
温承停下步子,却不回头,背对着他仰头望天,良久后叹气说道:“兄弟,做哥哥的有个不情之请,望兄弟能够答应。”
萧云道:“大哥有事只管直说无妨。”
温承自嘲笑道:“我不想进入沙洲城中,兄弟带他们去沙洲城里置办好必需事物后,便来佛窟与我汇合,如何?”
萧云大感意外,问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温承低头不语,片刻后答道:“做哥哥的在沙洲城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这里早已成了我真正的家乡。当年楚霸王项羽曾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我却是落魄归来,岂不如同于拔光了衣衫任人来笑我的伤疤么?唉………。”
萧云心下微酸,道:“大哥不去见见月娘么?一路上大哥睹物思人,现下能够见到人了,却又避开?此去遥遥万里,下次再想找机会见月娘,只怕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了啊!”
温承眼光闪动,苦笑道:“见与不见,又能如何?唉……,兄弟,算是做哥哥的求你,我不想被那丝丽摩看了笑话,还望兄弟替我遮掩。”
萧云只觉嘴里发苦,一时说不出话来。温承大手伸来拍在他肩膀上,又道:“兄弟,做哥哥的命是你救下的,早当你是我的亲兄弟一般。我温某虽然恨老天什么也不给我,但却欢喜极了能有你这么个兄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一句话,做哥哥的定然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下眉头。”
萧云心下感动,想到:“大哥的心思也真怪异,若换了是我,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和公主小姑娘在一起。”他见温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当下应承道:“大哥言重了,一切按大哥的意思办便是。”
温承抓着他肩头的手掌一紧,说道:“嘿嘿,咱们是一辈子的亲兄弟。”
二人一时无语,抬头仰望一阵夜空,各自想着心事分手回去。
次日一大早,萧云听见蹄声“得得”,起身一看,只见温承已独自先行去了。他叫醒其余人,编了个托口说温承有事要办,带着几人往沙洲城出发。
路上成兰陵又道:“萧云,你带他们进城操办货物,我回庄子里看看,明日早市回来与你会合。”
萧云暗想此处已是“御剑山庄”的地盘,当下放心任她前去,自管带着丝丽摩和喀吧和尚继续行进。待到夕阳落晖,沙洲城已是在望,三人一阵急行,终于赶到天色黑透之前进到城里,找了间客栈住下。
萧云心急成兰陵的伤势,恨不得插翅飞越万仞关山,此去前途绿洲遍布,若只为赶路,则可弃了骆驼快马行进。于是决定次日早市卖掉骆驼,换取几匹快马托运水粮,争取一月时日进入关中。
自从在朅师国重逢成兰陵以来,二人几乎日日相伴,即便在公主堡下暂时分开两日,萧云也是在紧张奔波寻找她的心思中度过,许久未曾独自一人无所事事过,那滋味竟令他坐卧不安,甚觉难受。又值漫漫长夜,无心成眠,当下去到客栈楼下,叫了两壶水酒打发时间。
未及饮上几杯,却见丝丽摩走下楼来,望见他正举杯独酌,当即一脸惊喜过来坐下,问道:“你也睡不着么?”
萧云心下苦笑,寻思:“这丝丽摩也不知为了哪般,忽然性子大变,竟将我与公主小姑娘当成了好友似的,难道她竟忘记我是攻破她家国的仇人了么?”但他见丝丽摩再无往日那样的忧愁悲伤,却也替她高兴,当下说道:“你不也睡不着么?”
丝丽摩嫣然一笑,又道:“你一个人喝酒有意思么?不如我陪你吧?”
萧云正觉无聊,便道:“你自小喝的都是葡萄甜酒,能喝得惯中土老酒么?”
丝丽摩夺过他手中酒杯,仰头干了,神色丝毫不变,笑道:“我爹最喜欢喝中土水酒,我娘便学了一手酿酒的手艺,哪有喝不惯的?”忽然说起她那死去的父亲,不由神色一变,眉头骤然微皱。
萧云见她如此不拘小节,暗笑真是胡地长大的女子,性情狂放至此,却又见她神色转变,情知她想起了丧父之痛,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别看我是羌人,但却天生酒量奇差,也不知能不能喝得过你?”
丝丽摩面上凄苦之色一闪即逝,闻言笑道:“那要比过方才得知。”当即举杯与他连饮数杯。
萧云自小与雅莎、蓉九娘等女子饮酒从未赢过,情知女子一旦喝出了气势,酒量往往深不可测。他连饮之下已然微醺,却越发没有睡意,脑海总是闪过成兰陵骑着阿者者独自离去的身影,心下阵阵发慌。念及阿者者,忽然想起儿时好友禅西便在离此不远的白石垛子,顿时心下一喜,想到:“左右无事,何不去与禅西一会?”当下对丝丽摩道:“你回去睡吧,我要去会会朋友。”
丝丽摩娇嗔道:“喝不过我也不用找这样不着边际的借口吧?”
萧云一怔,笑道:“哪里是在找借口?我虽不一定喝得过你,却也不是铁定会输,嘿嘿,只是忽然想起我兄弟,欲去与他共谋一醉罢了。”
丝丽摩一脸不信之色,说道:“反正我也睡不着,便跟你一同去如何?路上咱们还可继续拼酒!”
萧云酒意渐浓,意气难抑,大笑道:“好,叫上喀吧一道去,若我真要醉了,让他背我回来!”
喀吧和尚被一脸醉意的二人叫醒过来,听闻是要出去玩耍,当即跃跃欲试。三人只得两马,萧云便与喀吧和尚共乘追风逐电,丝丽摩独乘一骑。
临走时丝丽摩买了两壶酒带在身上,与萧云在马背上轮番痛饮。喀吧和尚瞧得呵呵傻笑,萧云一时兴起,将酒壶递到他嘴边,却见他连连摇头,比划手势说道:“师傅说我有慧根,切不可饮酒坏了修行。”
第十四章 千叠恨(四)
三人笑闹之间到得白石垛子,只见四下一片漆黑,丝毫灯火也瞧不见。萧云心下琢磨,抬头看看月亮,还未爬至头顶,心下暗自奇怪。望着成片村寨,正不知去何处寻找禅西,忽听有人用羌语大叫道:“抓住唐狗,抓住唐狗……”,接着四下火把点亮,无数羌人手持兵器自暗处迅速逼近,将三人两马围在当中。
萧云微吃一惊,连忙跳下马来,用羌语大声说道:“我叫成拿给撒,前来会我的兄弟禅西,不是唐人。”
围来的众人当中走出一名消瘦汉子,盯着他瞧了一阵,说道:“我认得你,上次在御剑山庄外救过禅西,是他的兄弟。”
萧云见他认得自己,心下一松,问道:“这位兄弟,可否带我去见禅西?”
那消瘦汉子一脸愤怒,恨声道:“前些日子禅西听说御剑山庄的刘锦云来到沙洲,便去找他为伊娜报仇,但那姓刘的卑鄙无耻,竟然诬蔑禅西是里通吐蕃的奸人,勾结沙洲刺吏将禅西下了大狱。想那几个月前吐蕃贼人前来沙洲一带劫掠旅人,沙洲城中的唐人联络我们一道将吐蕃贼人赶了回去,如今却将禅西捉去领赏,还捉了我们好几十名兄弟。你是羌人,又是禅西自小的兄弟,还是唐人的官儿,可愿搭救禅西他们?”
萧云心下大惊,说道:“怎会这样?你放心,若真有冤屈,我一定会去向监查御使告状,绝不教禅西与兄弟们被冤枉。”
那消瘦汉子冷笑一声道:“来不及了。禅西被诬的是通敌大逆之罪,明日午时三刻便要问斩。那些唐人真是心狠手辣,竟要让禅西连鬼也做不成。你若真还将他当成兄弟,便随我们去劫法场罢!”
萧云更是心惊,想到:“禅西若被定下了大逆之罪,自是不须皇上复核,地方上便可将他就地问斩。他与我兄弟一场,我怎能见他被奸人陷害?”按照当时律例,一般的死刑犯都须报送皇帝复查定案,方可执行死刑。但涉及谋逆通敌之罪的,却可先斩后奏。他素知禅西的性子虽然强硬,但绝不会与吐蕃人勾结,又听闻刘锦云牵扯其中,心知禅西定是被人陷害。况且沙洲刺吏行事这般急切,还将行刑的时刻定在一日当中阳气最盛之时,端的是狠辣无比,要教禅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念及此,不由勃然大怒,高声道:“禅西是我儿时最好的兄弟,即便性命不要,我也会尽力救他。沙洲刺吏杨勇乃是卑鄙小人,待我去将他捉来,教他不能明日监刑,先将禅西的性命留下,余下的事我自会向监查御使禀明。”
那消瘦汉子抱拳道:“你是禅西的兄弟,按照你的方式去救他吧。我们明日按原定计划混进城中,寻机劫他出来。”
萧云心急如焚,当下与那人拱手别过,快马弛回沙洲城,对丝丽摩与喀吧和尚说道:“你们先回客栈,我还有事要做。”
丝丽摩摇头道:“我们是与你一道来的,若你闹出大事,我们也难辞其咎。不如与你一齐前去行事,起码也算有个帮手。”
喀吧和尚口不能言,但听她一番话,也是连连拍着自己胸口,竟也赞成她的说法。
萧云酒劲上冲,怒气攻心,只想尽快捉住刺吏杨勇,有喀吧和尚随行,确也多个得力助手。当下也不细想,向路人打听清楚去刺吏府的路径,带着二人快速来到。
只见此地正是沙洲城中那条小河湾流之处,一片青草绿地展在湾旁,上面有座白墙红瓦围绕着的独户高宅。
他与喀吧和尚跃进墙内,留下丝丽摩看守马匹。正要往院中潜去,却见丝丽摩攀着树枝翻进墙来。萧云心下恼怒,悄声道:“你做什么?”
丝丽摩也压低声音道:“我不敢一个人留在外面,想跟你们一齐去!”
二人说话之间,府中巡逻兵士正好走过,萧云见她神情坚决,情知此地不是争论之处,当下不再多言,教喀吧和尚负责照料。
三人躲躲藏藏往内潜去,只见府中庭院曲廊亭塘一应俱全,俱都小巧精致,院子虽不大,却显得丝毫也不紧促。少时前方出现一座雕脚小楼,楼下一间虚室灯火透亮,隐隐传出说话声。
萧云扫眼一望,带着二人绕至屋后,只见此处紧临小河,水面上不断有碎冰缓缓流过。围着楼角有道一尺来宽的外沿,正好可以贴墙去到一扇半敞的云窗下方。
萧云悄悄潜了过去,却见丝丽摩与喀吧和尚也随着跟了过来,心下哭笑不得。但此时不便多言,只对二人做了个不可弄出声响的手势。
三人一齐往里窥看,只见房中梁上垂下一根拇指粗细的极长麻绳,绳子下端绑在一名少妇的双手腕部。那少妇上身*,脚步歪斜,垂头散发,吊着绳索勉强站立。身后一名白脸中年男子手持马鞭正一鞭抽在她背上,就见那少妇浑身一阵颤动,口中低声哼哼,竟忍住痛楚不喊叫出声。那白脸中年男子骂道:“贱货,*,看你能忍多久?给我喊痛,叫啊,快给我叫痛……”,话音未落又是一鞭抽在那少妇背上。
这一鞭显是抽正了那少妇背筋,痛楚实在难当,令她身子顿时如蛇蜿蜒,猛然死命向后仰头,将背险些拧成了反弓形状。
萧云所在这方正好斜对着那少妇背部,只见上面鲜红的鞭印纵横交错,又有浅褐、深褐各色鞭痕横陈其上,显是长期遭受毒打。那白脸中年男子头发披散,神情狰狞无比,却又似乎透出一丝恐慌。
萧云仔细一看,认出此人正是沙洲刺吏杨勇,当下转头对喀吧和尚与丝丽摩使个眼色,就待突入进去捉住此人,忽然却见对面一扇小窗背后隐约露出一小片衣角,显是有人躲在那头。
他心下暗揣,一时摸不准情形,暂时按住不动,静观其变。
只见杨勇青白的面上竟然泛起了一丝血色,喘息着走到一旁靠墙席地坐下,忽的一阵诡异抽笑,对那少妇道:“温承那厮恐怕早已将你忘了吧?安西那边可不比咱们这里,就算这一仗未死,也难逃下一仗做鬼,嘿嘿,现下即便他还侥幸活着,怕也吓破狗胆了,多半正趴在哪个胡女身上只图偷个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