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看得会心一笑,隐隐觉得这名女子的声音温婉动听,似乎在哪里听过。不过那些小孩子屡屡出错,相互之间说话叽里咕噜,尽是听不懂的话语,倒象是才学会这几个中原词语一般。
再看靠墙坐着的两名天竺打扮的贵妇,一副死气沉沉的神情,只管闭目养神。门口站着三名青衣红巾的江湖好手,显然是在看守此房中的妇孺。
又过了半个时辰,寺庙里依旧平静,萧云等得心头焦躁,那些玩耍的小孩们更是抵不住睡意来袭,各自趴在厅中椅旁沉沉睡去,那长发胡服女子逐一给小孩身上披上绒毯,但她躬身时长发掩面,却让萧云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
他一念及此,心中“咯噔”一跳,暗道:“我这是怎么了,如此险境还来这些胡思乱想?”但越是在心中告诫自己,越是好奇那女子的长相。那女子在他不经意间重又背向他坐在桌旁,手捧一杯香茗细细酌饮。
萧云忽觉好笑,想道:“我成发情的狗儿了么?在长安城里没少见过姑娘啊,怎么才来安西一年多,竟然会对着这个女子的背影发痴!”他虽然汉化已深,但骨子里依然流着西域民族的血性,内心性格实则狂放不羁。此时正值唐朝观念开放年代,长安城中男男女女自相私会蔚然成风,他当时年少好动,自是此好中人。此时身处险境,等待忧心之际的胡思乱想却都在这连面貌也没见到的陌生女子身上,确也让他忍不住暗中笑话自己。
蓦听静夜中一声尖厉的喊叫,紧接着又听有人用汉语大喊道:“有奸细,守卫大殿………!”他心中一惊,只见守在门口那三名青衣红巾大汉跨步进门,径直朝向正中端坐品茶的长发胡服女子走去。他生怕这些大汉暴起伤人,当下顾不得暴露行踪,大喝一声“姑娘小心”,应声推窗跳进,手中长剑疾刺当先那名大汉。
房内之人都被他突然出现惊了一跳,那长发胡服女子讶然回望,一张美丽绝伦的俏面满布惊异之情的转过头来,瀑布般的长发随着回头的动作荡起一阵暗香,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进内心。他无暇细想,手中长剑去势如电,当先那名青衣大汉呆若木鸡,竟然不知闪躲,被一剑贯穿咽喉。
那长发胡服女子与另两名青衣大汉似乎全被吓得傻了,一齐呆在原地面面相觑。那长发胡服女子闪动着秋水含波般的双眸只管上下打量举剑护在身前的萧云,两名青衣大汉则是惶惶不安的看着二人。萧云不敢停留,轻振手中利剑便要上前厮杀,却见那两名青衣大汉面露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忽然一齐转身疾逃出门,冲下楼去。
楼下喊杀声也响了起来,窗外两名同伴随之跳进房内,手执兵器守住门窗。
萧云情知隐藏在暗处的同伴听到动静,已与守卫接上了手。他被那长发胡服女子的绝世美丽扰得心跳,竟然不敢与她对视,正想问她是否小勃律国王的家眷,话到嘴边忽然心头一动,惊喜叫道:“啊,你是公主小姑娘?你……你是兰陵?”顿时没了刚才那*不敢细看的心思,仔细盯着对方上下打量。
那长发女子五官精致秀丽,正是一副中原女子模样。听见萧云问话,面上闪过一丝既惊喜又迷茫的神情,懵懂着道:“你说什么?”萧云心下激动,追问道:“你不记得了么,我是萧云,羌族小子萧云啊!”那长发女子一付浑然不解的神情,说道:“你认错人了吧?”萧云见她面色迷惘,顿时心中一冷,喃喃自语道:“你不是么?但长得太像了,实在太像了!不过……,也是了,公主小姑娘哪有你这般漂亮,……,真是太像了!”他最初的惊喜过去,此时听那女子否认,仔细再一观看,只觉面前这女子气质高贵,样子虽与成兰陵有八分相似,但却比之成熟漂亮了许多,尤其是她那冷峻的神情,令他感到与心目中记忆的“公主小姑娘”相去甚远。
那长发女子听他颠三倒四喃喃自语,嘴角微微一扬,忍住笑意,问道:“你是谁?这是怎么一回事?”萧云闻声惊醒,急忙说道:“在下是大唐安西校尉萧云,奉命前来营救小勃律国王的家眷,你们请放宽了心,我等拼却性命不在,也会照料你们的周全,等着安西大帅带领大军攻破城池。”
窗外传来几声惨呼,听那声音竟是与他同来的同伴所发。萧云顾不上与这女子说话,赶紧奔到窗边向下观望,只见大殿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士兵和青衣红巾的敌人,同来的大唐勇士只剩四人还在浴血支撑,正与起先看见的那名下围棋的吐蕃和尚战在一处。
那吐蕃和尚一身蜡灰僧袍,手中并无兵器,全凭一双肉掌独对四人。萧云见他掌法雄厚刚猛,知道此人的武功异常高强,四名同伴虽然都是见惯生死的好汉,但以四敌一竟还落于下风。
他心下揣揣,回头来看房内,那两名靠墙闭目养神的贵妇早已被惊醒了过来,拉着五名睡意朦胧的小儿惊恐不安的眨眼张望。
其中一名同伴安慰众人道:“你们别怕,我们是大唐士兵,特来营救你们。”那长发女子问道:“你们就才来了这些个人么?怎能救得了我们?”她话音才落,楼下又传来一声惨叫。萧云连忙转头观望,但见一名同伴被那吐蕃和尚双掌击中胸口倒飞丈余出去,在地上扭动了几下身子,看来已是伤重难救。
萧云与两名同伴听那长发女子如此问话,再看眼下形势,一时答不出话来。他见楼下敌人越涌越多,将四下出路堵了个密不透风,余下的三名同伴被那吐蕃和尚逼得节节倒退,令他忽感一阵绝望,但随即却又从心中升腾出万丈豪情,转头对两名同伴说道:“两位兄弟,你们拼死守在这里,我下去帮忙。”
那二人齐声答应,那长发女子却幽幽一叹道:“此处一门三窗,若你们三人守卫在这里,自可抵挡一阵下面敌人的攻击。若你下去逞英雄,这上面顷刻间便会被敌人攻破,如此一来,我们这些妇孺定然难逃一死!”
她这话说来颇有道理,语气柔而不软,带有一丝令人无法抗拒的意味。萧云闻言止步,心中反复思量这女子的话语,呆在窗前左右为难。这一耽搁,下面又有一名同伴被那吐蕃和尚击中要害,那名天竺老僧远远在旁观看,面色不露悲喜,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
萧云胸中闷气郁积,但他情知此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保证这些妇孺的周全,此时见楼下的同伴被敌人逐个击破,心中悲愤已极,暗道:“素多来那方情况不明,此时就凭自己三人虽可挡得一时,但要想拖上两、三天时日只怕是万万不能。”转念又想道:“大帅一再吩咐保住这些妇孺,我等生死事小,切不可耽误军务!”
他思虑清楚,对楼上众人说道:“多一人多一分成算,你们小心在意,我尽力快去快回。”说完也不等旁人多言,跃身跳下楼去。
那长发女子扑到窗前,大叫道:“萧………云………”,萧云听她语气怪异,心中暗想:“她定是担心我回不去,连累她生死难料……,不过她那么美,若是死在这里真也可惜!”楼下灯火通明,青衣大汉们正集结在楼下准备攻楼,见他跳下当即一拥而上。他赶紧施展浑身解数奋力闪躲,往场中岌岌可危的同伴靠近。
那些青衣大汉们兵器各异,手底功夫都自不弱,萧云利用自己身法灵巧之利,不与敌人缠斗,只管边斗边闪。但敌人数量众多,一时间想要突进场中却也不易。他正感心焦,忽听楼上那长发女子叽里咕噜的尖声厉叫,百忙中偷眼回望,却见那女子倚窗而立,一头长发随风乱舞,正激动的用番语对着围攻自己的一群人严词喝骂一般。
萧云忽觉压力骤减,却见围攻自己的青衣汉子纷纷退后让出了道来。他心下惊异,但此时没有功夫琢磨细节,弹身执剑取向正把双掌舞得呼呼生风的那名吐蕃和尚。
那吐蕃和尚也听见那长发女子的喊叫,心中一阵狂怒,不等萧云利剑袭到,丢下正交手的两名唐朝士兵,哇哇大叫着转身迎着他冲来,双掌交错拍出。
萧云见他来势汹汹,侧身低首绕至他身后,对场中两名同伴叫道:“抢上楼去。”那两人心领神会,与他一齐往绕路奔逃,慌乱间去向却是那名天竺老僧的方向。那老僧气度非凡,见萧云几人冲了过来,面上微微动容,忽将僧袍大袖一鼓,顿时在他背后隐隐泛出冷光,冒出几股淡淡青烟,口中“呐呐”有声的念起了咒语。
萧云与两名同伴一见那老僧如此模样,顿觉高深莫测,不敢逼近,掉头又跑。那吐蕃和尚却已追到,双掌一拍只往萧云身上招呼。萧云运剑于胸,催促同伴先行突围。那两人素知他的武功在军中是与“陌刀王”李嗣业齐名的人物,当下也不迟疑,往大殿方向突围。说是突围,其实就是直接跑上了大殿二楼,那些青衣大汉们只管堵住外围,反将进入大殿一方留出一条道来。
萧云凝神应敌,但觉这吐蕃和尚掌力不仅雄厚异常,还带有暗劲袭体,迫得他手忙脚乱,再也不敢乱来,且战且走转了两个圈,已将自己全副身心融入剑法之中,顿时一改颓势,与那吐蕃和尚越战越酣。
那吐蕃和尚狂吼连连,追逐着他飘忽的身形团团打转,不经意间已是断木碎石落了一地,皆是被他那双铁掌所致;萧云不急不躁,身影如风似柳,剑招行云流水,恰似在这火影幢幢的广场上翩翩起舞。
他一套剑法舞得正酣,心中气脉渐渐平和。听楼上那长发女子时不时用胡语叫喊几句,每说一番话出来,正和自己激斗的吐蕃和尚便会一阵哇哇狂叫,手下掌力也越强,但却越来越失准头。旁观的青衣大汉们更是不时小有轰然笑声,令他心中疑惑不解。
转眼间二人已斗了四五十招,那吐蕃和尚连续全力狂攻之下气力难继,动作顿时慢下半拍。萧云看准时机,趁对手回掌蓄力之际,挺剑直刺对手咽喉。那吐蕃和尚腾身后退,萧云却不顾全身空门大开,如影随形举剑追踪而至。那吐蕃和尚吃了一惊,只得连连退后,但对手这一招实在怪异,丝毫不给他留有余地,一口气堵在胸口提不上来,眼看对手空门大开却无力回击。
萧云使出的这招本是阿儒所传剑法中的极高明招数,招名就叫“如影随形”,看似丝毫不顾自身防守,实则身形飘忽难测,令人摸不准路势,想要还击也无从下手,只须拿捏准对手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机一追到底,即便是比自己武功高强的对手也难逃败在此招之下。
那吐蕃和尚越退越感内气堵实胸口,脚下一软仰天摔倒。萧云无暇伤敌,趁势调头往楼上奔回。那吐蕃和尚躺在地上缓过气来,听见楼上那名长发女子大笑着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蕃话,青衣大汉们更是笑得哄哄作响,顿时令他哇哇狂叫着跳起身来,一头便往大殿当中的石鼎上撞去。他的内力着实浑厚,竟将那石鼎撞塌一角,不过这一撞乃是他羞愤狂怒而去,却也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晕死在地。
在一旁作壁上观的天竺老僧双手合十,说道:“仙子口齿和利一样剑,这样他头撞了也独乐乐!”他说话带有浓重的口音,但却听得出来说的是汉语,不过言辞颠倒,用语不明,萧云却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七章 江湖路远(二)
寺庙外围忽然传来了骚乱声,王宫内好几处腾起熊熊火光,霎时金鸣鼓响,人走狗吠,乱作一团。萧云知是素多来等人终于开始行动,心下暗喜,放开脚步奔进大殿。那些青衣大汉们远远围在广场四周,竟无人上前阻拦。
他上得楼来,四名同伴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小孩早已被吵闹得睡意全消,此时也跟着“哑哑”闹腾。那两名天竺打扮的贵妇依然是一幅惊恐茫然的模样,拼命拉着雀跃的小孩们。
唯独那长发女子一脸平静的站在窗口,瞧着满脸不解的萧云走近身前。萧云心存疑虑,但觉适才发生的一切实在离奇,不过问题千头万绪,却又不知从何问起。那长发女子不等他说话,抢先开口责怪道:“你这人只顾自己逞能,将大家的性命都差点陪上了!”
萧云闷头不语,不过任他想破脑袋也无法想通此中关节,终于还是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些青衣大汉为何忽然散了开去?”那长发女子脸色微晒,责怪道:“你还说,若不是我帮你骂他们,你哪能如此轻易杀进杀出的?我们早还被你连累死了哩!”
萧云哭笑不得,讶然问道:“你只是骂几句就……?”那长发女子面有得色,道:“你不知此地风俗,这里的人最怕别人瞧他不起,而且个个笨得象猪似的,我拿话僵住他们,你才能得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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