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定都低垂着头,不敢呼半口大气。
谢混转向宋悲风,低声下气的道:“只是一场误会,谢混怎敢冒犯宋叔呢?是吗?定都。”
梁定都可以说什么话呢?忙答道:“是定都不对,忘了宋叔不是外人。”
宋悲风当然明白梁定都只是为谢混背黑锅,但亦知不宜和谢混闹翻,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怨愤,点头道:“好吧!便当是一场误会。不过我己失去把酒言欢的兴致,明天再来向大小姐请安。”
接着不理会谢混,向刘裕道:“我们走。”
说罢朝大门走去,刘裕只好匆匆向谢混两人施个礼,随在宋悲风身后。
谢、梁两人呆在当常
眼看宋悲风快要走出门外,蓦地一人笑着走进来,喜道:“真好,宋叔和小裕回来了。”
赫然竟是谢琰。
宋悲风愕然止步。
刘裕也大惑不解,看谢琰一脸喜色的模样,与他儿子对待他们的态度直是天壤之别。
难道一向以家世自恃,看不起出身低微者的谢琰,竟忽然转了性吗?
黄易《边荒传说》卷二十七 终
黄易《边荒传说》卷二十八
黄易《边荒传说》卷二十八
第一章 反目决裂
刘裕和宋悲风忽见谢琰的热情和亲切,完全出乎他们意料外,两人正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之际,仍是一身官眼的谢琰已挽起两人臂膀,把两人带回偏厅里,欣然道:“你们见过韫姊吗?”
此时八个亲卫始拥进厅内,分立各方,可见谢琰知得两人在厅内,一马当先赶进来,把其它人抛在后方。
宋悲风像首次认识谢琰般呆瞪着他,在谢家这么多年,他尚是首次得到谢琰如此善待。
刘裕朝谢混瞧去,后者一脸惊讶神色,看来连他也不明白老爹为何如此重视两人,神情非常尴尬。刘裕心感快意,目光落往刘毅身上,只见这位同乡兼战友垂下头去,避过自己的目光。登时心中一动,涌起不安的感觉,意会到这小子是厅内除谢琰本人外,唯一明白谢琰为何改变态度的人。
宋悲风狠瞪谢混一眼后,答道:“我们仍未向大小姐请安。”
谢琰此时才放开挽着两人的手,正要说话,谢混忙道:“韫姑母已就寝。”
谢琰现出错愕神色,显然是晓得谢混在撒谎,偏又不能揭破他:遂放开挽着两人的手,转向宋悲风道:“明早见韫姊吧!我有些事和小裕商量。”
又向谢混道:“混儿给我好好款待宋叔。”
说毕不容宋悲风答话,向刘裕微一点头,径自向偏厅后门走去,八名亲卫高手连忙随行。
刘裕向宋悲风传了个无奈的眼色,再向刘毅打个招呼,不理谢混,追在谢琰身后去了。
谢琰穿廊过院,直抵中园的忘官轩,着手下在门外把守,领刘裕入轩坐下,还亲自煮茶待客。
谢琰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在盐城的情况,刘裕二答了,心中不妥当的感觉不住增长,隐隐猜到谢琰是有事求自己,否则以他一向的作风,绝对不会对他如此和颜悦色的。
敬过茶后,谢琰缓缓放下杯子,神色转为凝重,沉声道:“我定要杀了刘牢之那奸贼。”
刘裕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任他如何猜想,仍想不到谢琰脑袋内转的是这个主意,心叫糟糕。在这一刻,他猛然醒悟刘毅因曾在旁煽风点火,所以神情如此古怪,谢琰充满怒火的眼睛朝他望来,狠狠道:“没有大哥的提拔,这奸贼怎会有今天一日?想不到他竟是狼心狗肺的人,竟敢以下犯上,以卑鄙手段杀害王大人,又暗中勾结司马道子父子,戕害同袍,我绝不容他如此作恶下去。”
刘裕更肯定是刘毅搞鬼。在某一程度上,他谅解刘毅急于为何谦复仇的心态,可说是情有可原,但却非常不明智。
谢琰不但不是个军事家,更绝非政治家,对两方面都是一窍不通,遇上司马道子这擅于玩弄权术的阴谋家,备受摆布仍没有丝毫自觉,还自以为是建康高门大族的捍卫者。他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民众的利益,而是要维持高门的利益和现状。
谢琰可以接受司马皇朝的祸国殃民,因为司马皂朝与高门大族的利益息息相关,难以分割;可是却接受不了刘牢之以布衣的出身,杀害高高在上的高门重臣王恭,因而令他对眼前国亡在即的形势视若无睹,只求去刘牢之而后快。这样做一方面可对愤怒的建康高门作出交代,大有清理门户的意味;更希望除掉刘牢之后,他可以完全控制北府兵,承继谢玄的不世功业。
剎那之间,他完全掌握谢琰的心意,更明白谢琰因何对他改变态度。
谢琰要利用他,至乎牺牲他。
这个念头刚于脑海内形成,谢琰的声音传人他耳内道:“我要你为我杀死刘牢之,在此事上,除小裕外,实不能作第二人想,你不但武功高强,且是能接近刘牢之的人,我相信小裕必可把此事办妥。”
刘裕头脑一阵模糊,那是因失望而来的沮丧感觉,令他感到心力交瘁。过去的所有奋力求存、艰苦奋斗,都尽付东流,只能落于夹在刘牢之和谢琰权力斗争的隙缝里残喘。任何一方面都可把他压成碎粉,他更感到失去了奋斗的力量,只余下怨愤。
不论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但在谢琰眼中,他彻头彻尾地是个奴才,是一枚可牺牲的棋子。
他记起谢玄的忠告,就是在掌握实权前,千万勿要插手谢家的事,可是到此刻他才真正掌握到谢玄这个忠告背后的用心良苦。
今次到建康来,他是要投靠谢琰,助谢琰平定天师军之乱,结果却得到这样的对待?
他听到自己软弱的声音答道:“刘牢之是绝不会让我有刺杀他的机会,我根本没法下手。”
谢琰沉声道:“只你一人之力,当然没法成功。幸而北府兵中,不乏支持你的人,像刘牢之宠信的何无忌,便是站在小裕一方的人,所以只要你肯想办法,谋定后动,非是全无机会,只要去掉刘牢之,北府兵的控制权会立即落入我们手里,那时朝廷也要看我的脸色行事。”
刘裕差点想立即去把刘毅狠揍一顿,他怎可以把自己和何无忌的关系泄漏予谢琰?
倏忽间他清醒过来,虽然清楚明白以谢琰的个性和自恃身分,绝听不进他区区一个布衣小将的逆耳忠言,但为了报答谢家的大恩,仍不得不向他痛陈利害。
迎上谢琰正向他注视的目光,刘裕捕捉到闪过的不耐烦神色,暗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刺史大人有没有想过假如刘牢之在建康遇刺身亡,北府兵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
谢琰终按捺不住心中的不高兴,皱眉道:“当然想过每一种可能性,这方面不用你去担心,只要你依我的吩咐行事,一切自有我去担当,我们谢家在北府兵内,仍有足够的威信,足以镇着想借机滋事之徒。”
刘裕心忖你一向高高在上,如何可以俯察北府兵的军情。所谓谢家的威望,只是谢安和谢玄的威望,对谢琰只是爱屋及乌,事实上北府兵内由上至下,没有人当谢琰是个人物。
这番心里的话当然不可说出来。
刘裕正容道:“刺史大人当然是思虑周详,不过刺史大人有没有想过?在刘牢之和何谦之间,司马道子因何选取刘牢之而放弃与他关系密切的何谦呢?”
谢琰脸色一沉,差点光火,但又勉强把情绪强压下去,但仍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显示出失去了耐性,不悦的道:“这还不简单,论实力,是刘牢之比何谦强,何况只要成功拉拢刘牢之,王恭和桓玄的联盟立即实力大减,而事后亦证明于司马道子当时的情况来说,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刘裕平心静气的道:“假如我真的成功刺杀刘牢之,大人下一步怎么走呢?”
谢琰沉声道:“当然是全力讨伐天师军。
刘裕心中苦笑,谢琰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道:“司马道子会这么好相与吗?这将是他整顿北府兵千载一时的良机。一方面他可以借此置我于死地,株连所有与我有关系的人,来个斩草除根;另一方面他可以提拔刘牢之派系的将领作北府兵的统领,甚或直接委任他的儿子掌管北府兵,如此我们岂非弄巧反拙?”
谢琰显然没有为他的生死设想过,呆了一呆,才道:“当我军权在握,岂到司马道子胡作妄为,更何况他还要倚仗我去应付天师军。”
刘裕道:“在北府兵内,刘牢之从来都是玄帅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淝水之战后他的权力更巩固,所以玄帅也不得不因应形势把兵权交卸予他。刘牢之比之何谦更工于心计,他绝非有勇无谋之辈,这正是司马道子不得不舍弃何谦的原因。今次他到建康来,不会不防司马道子一手,兼且有何谦的前车之鉴,对他自己的安全应作出了最妥善的安排。假如他在建康遇上不测之祸,由他嫡系将领把持的广陵,必会起兵作反为他复仇,值此天师军作乱之时,我们大晋先来个内讧,并不明智。”
心忖现在的自己,等于代替了当日王国宝的位置,刘牢之变成何谦,司马道子则换作谢琰,只是形势却迥然有异,因为谢琰根本控制不了北府兵。
谢琰双目喷出怒火,沉声道:“说到底,你是不愿去做这件事。”
刘裕尽最后的努力道:“我当然支持刺史大人,只不过眼前非是适当的时机,现在首要之务,是同心协力去应付势力日趋庞大的天师军,愈快平定祸乱,桓玄便无机可乘,待一切稳定后,我们才想办法把刘牢之扳倒。”
谢琰冷笑道:“孙恩算什么东西,不过区区一个小毛贼,他比得上苻坚吗?以苻坚的百万大军,还不是饮恨淝水?孙恩只是在找死。”
刘裕听得大吃一惊,心想谢琰除了清谈外,还懂什么呢?只听他这番邈视孙恩的话,便知他不但轻敌,沉湎于淝水之战的光辉里,且不明白民情,不明白天师军崛起的背后原因,不明白天师军代表着民怨的大爆发。
他大可欺骗谢琰,诈作答应他,只要拖延至北府兵大军出征便成。可是他却不愿这般做。他曾向谢玄隐瞒自己的事,令他至今仍感内咎,所以再不想欺骗谢家的人。
此时他更多了一件事要担心,就是谢琰过于轻敌而招致败亡。
刘裕颓然道:“小裕不是长他人的志气,荒人曾和天师军在边荒集交手,天师军绝非乌合之众,徐道覆更是智勇双全的明帅。这么多支占领边荒集的侵略军,只有他们能全身而退。”
“砰”!
谢琰终于失去控制,一掌怒拍在身旁的小茶几上,声色俱厉地喝道:“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不要再多说废话。”
茶杯被震得翻侧滚动,直转至几子边缘,只差分毫,便会朝地下坠下去,大半杯的茶倾泻几面。
轩外守卫的亲兵,有几个已忍不住闻声透窗窥进来。
刘裕心灰意冷的道:“希望大人你明白,我说一句你爱听的话,只是稍费唇舌之力,是绝没有困难的,但只会误导刺史大人。首先,在现今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杀死刘牢之,何无忌是绝不会与外人合谋取他亲舅之命。其次是如果不幸成功了,只会便宜了司马道子,又或孙恩和桓玄,更非谢家之福,我刘裕并不是忘本的人,我愿追随大人,为大人效死命,平定孙恩的祸乱,那时挟平乱之威,做起其它事来自然会得心应手,请大人明察。”
纵使明知不会有用,刘裕仍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但以谢琰的高傲自负,怎听得进逆耳之言呢?
果然谢琰气得脸色发青,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你给我滚,以后不准你踏入我谢家半步。”
※※※※纪千千从噩梦里挣扎醒来,浑身冒汗。
眼前漆黑一片,一时间她完全不晓得自己因何事在这里,她不是在建康的雨枰台,有秦淮河温柔的水浪声伴她安眠吗?为何她一觉醒来,仿如被妖术移转到万水干山外的陌生国度,茫然不知身处何地。
纪千千不住喘息,意识逐渐凝众,然后她记起燕飞,各种思维亦向她袭来,可是不论她想什么,例如尚有几天便百日筑基期满;又或慕容垂攻破长子,亲手斩杀慕容永;慕容宝的远征盛乐,不论哪一方面的事,都难以分散她狂涌而来的失败感。
她感到对不起燕飞,在过去的几天,她根本没法集中精神,依燕飞的指示筑基修行,而被感到一切都没有意义的沮丧支配了。
窗外星月无光,夜空密布云层,乌鸦凄切的哀啼声从远处传来,益添心中的忧思。
带着秋意的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只有睡在一角的小诗干和的呼吸声令她稍觉安心。
如果没有慕容垂,她现在便应是安睡在燕飞怀内,这个想法令她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