菇千秋剧震道:“你……”
燕飞知道,凭着这奇兵,已扰乱了菇千秋的心神,教他不敢胡言乱语,因为,不晓得自己还清楚其它多少事。冷然道:“菇兄不用答我,因为你已告诉了我答案。”
菇千秋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道:“元显公子究竟是生是死?”
燕飞哑然失笑道:“当然是‘生',否则,如何拿来交换我们在你手中的全部荒人兄弟姊妹。问题在我们并不信任琅琊王,怕他只交还部分人充数了事,菇兄在琅琊王府里位高权重,有什么好的提议呢?”
菇千秋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燕兄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保证手下没有人会移动半步。”
接着向众手下喝道:“你们听清楚了吗?”
又向燕飞道:“公子一天在燕兄手上,我们也会和燕兄合作,换人的大原则全无问题,要谈的是细节。以燕兄斩杀竺法庆的本领,谁敢在这种情况下玩手段呢?”
燕飞心中暗赞,只几句话,菇千秋便把本是一面倒的情况扳平,变成平等的谈判对手,又表示自己有资格代司马道子说话,确是高明。
事实上,他确不怕他玩手段,微笑道:“我们到屋内说话。”
就那么穿过众士卫,从菇千秋身旁举步走进内堂去。
“门神”蒋锋正跪在堂心,头发披散,垂头不住喘气,竟不敢朝他们望来,可见吃足苦头。
燕飞心中不忍,道:“我以燕飞之名作保证,此人并没有出卖你们,且听话得很。”
菇千秋现出有点古怪的神色,低喝道:“蒋锋今晚算你走运,给我滚回房里睡觉,刚才你所听到的,若敢泄露半句出去,以后你也不用在建康混了。”
蒋锋如获皇恩大赦,感激地瞥了以恩报怨的燕飞一眼,垂头连爬带滚的离开。
燕飞见菇千秋给足自己面子,心中再赞,径自到离大门最远的一角坐下。
菇千秋随他坐入靠后门的一组几椅内,叹道:“如撇开敌对的立场,我菇千秋实打从心底佩服燕兄。燕兄掳去公子之举,更是神来之笔,令我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我说得这样坦白,是希望燕兄见好就收,不要太令琅琊王为难。”
燕飞道:“一切依江湖规矩行事,我们要的是所有落在你们手上的荒人、五艘战船和足够他们吃上三个月的粮食,希望琅琊王不会认为是过份。而公子将会全然无损的回到他爹的身边。”
菇千秋道:“大致上该没有问题,但换人的事必须于今晚完成,一切保密,燕兄办得到吗?”
燕飞皱眉道:“可是,菇兄如何解去我先前提出的疑问?”
菇千秋道:“这个非常简单,由我来作保证,换回公子后,我可暂作人质,直至燕兄肯定我们没有弄虚作假,才释放我。搜捕潜来建康的荒人,是由我主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情况。现在关在牢中的荒人共五百二十八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为了我自己的性命着想,我绝不会蠢得欺骗你们,更怕事后燕兄会向我报复。对吗?”
燕飞心忖,这不失为解决的办法,胜过找王坦之来作中间人。以菇千秋这种为虎作伥的人,当不会为任何人牺牲。
淡淡道:“菇兄确有诚意。”
菇千秋叹道:“不瞒燕兄,我本是逍遥教的人,曼妙便是由我引介到建康来。岂知事情的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外,曼妙不但背叛了琅琊王,也害得琅琊王对我信任大减。现在司马曜已死,琅琊王最大的敌人再非荒人,实犯不着与你们纠缠。现在琅琊王最大的愿望,是公子平安无恙的归来,且不要让任何人晓得此事。”
燕飞明白过来。
在眼前的形势下,司马道子必须先稳定建康的政局,让继承人顺利登基,再应付外围的责难,至乎讨伐。在这样微妙的情况下,如被人发觉司马道子力捧的儿子,竟被荒人生擒活捉,对司马道子的威信,会有难以估计的破坏力。
当然!纸包不住火,消息总会散播。不过,只要明早司马元显精神抖擞的随乃父现身宫廷,他们父子便可以否认一切。而谁都会当作司马元显被掳一事,只是谣言。所以,菇千秋对燕飞提出的苛刻条件,答应得这么爽快,又坚持交易必须在天明前完成。
可以想见,菇千秋亦是急于为司马道子立功,以挽回司马道子对他的宠信,不惜以自己作取信的人质。
菇千秋道:“何况,今晚我们是有失有得,凭燕兄故意留下的两湖帮帮徒,成功杀掉曼妙,否则情况更不堪想象。如给曼妙溜往荆州,后果的严重,比之公子被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飞心中一震,脑海浮现出楚无暇迅如鬼魅的身影,道:“是否是楚无暇杀了她呢?”
菇千秋点头道:“楚无暇得竺法庆和尼惠晖真传,武功实在竺不归之上,全赖她才除了琅琊王的心头大患。”
燕飞心忖,在那样的劣势下,楚无暇仍能击杀曼妙,确须对她作重新估计。更暗叫好险,否则,有楚无暇这种级数的高手保护司马元显,还如何掳人勒索?道:“菇兄现在再非逍遥教的人,对吗?”
菇千秋狠狠道:“逍遥教早随任遥之死云散烟消。我真不明白任青媞,放着稳操建康主权的琅琊王而不效力,反投靠桓玄,终有一天,她会后悔不听我的忠言。”
又道:“事实上我曾力劝琅琊王不要攻打边荒集,谁都晓得,荒人不理会边荒外的事,硬要插手到边荒集去,从没有人有好结果的。我与燕兄你是一见投缘,不怕告诉你一个有用的消息,琅琊王已决定从边荒集退兵,因为我们根本没法在应付王恭、桓玄的时候,同时顾及边荒集。”
燕飞心忖,若把你视作朋友,才肯定没有好结果。更明白菇千秋说这番话的作用,是想自己赶回边荒集去,不在建康捣乱,免得影响司马道子的大计。
点头道:“如一切顺利,我们会扬帆返回边荒集去,希望不会在水道上碰上贵方退返建康的水师吧!”
菇千秋见目的已达,足可回去向司马道子交差,欣然道:“燕兄放心,我们因怕被两湖帮在水道上截击,所以只会走陆路。”
稍顿续道:“交易在大江上游石头城之西十里处的横风渡进行,我们会有六艘船来,先让燕兄检查妥当,才进行换人。我可代琅琊王保证,不会出乱子。就在寅卯之交如何?”
燕飞忽然记起,他刚才说的“任青媞”终有一天会后悔这句话,以菇千秋表现出来的才智,他说这句肯定不是空口白话。为什么菇千秋这般有把握司马道子可斗得过桓玄呢?不过,此时无暇多想,点头道:“好吧!一言为定!”
两人俯伏瓦背上,看着隔街另一人家的房舍。
燕飞道:“这家伙叫什么名字?他的生活看来相当不错,他的家是这一区最华丽的。”
两人借夜色的掩护,施展轻功的本领,由秦淮河逢屋过屋的直潜到这接近内城的民屋区来,找寻那出卖高彦的线人,好进行勒索的行动。
高彦道:“这小子叫蒋锋,有个颇吓人的外号,叫‘门神',在建康非常吃得开,专门向我出卖消息,以维持他夜夜笙歌的生活方武。武功只是平平,你老哥半个指头已足可制服他。”
燕飞道:“四周似乎很宁静呢!”
高彦吃惊道:“似乎?不是有埋伏吧?”
燕飞微笑道:“你道司马道子听到儿子被我们掳走的消息,会有何反应呢?”
高彦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是怒不可遏,先把手下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发动手上拥有的所有筹码,把建康城里里外外翻转过来,务要救回人质。”
又讶道:“我明白你在说什么哩!现在的建康确是平静得不合情理。”
燕飞道:“你的猜测是合情合理,惟不适用于今晚微妙的情况下。司马道子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以威权压伏朝中的王族大臣,好让傀儡继承人顺利登基,然后再设法应付地方上有兵权的大臣。所以,像儿子被掳一类的窝囊事,绝不愿张扬开去。”
稍顿接下去道:“其次是若他不是蠢人,便该晓得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可轻易举把他的宝贝儿子带离建康,藏在他势力范围不及之处,所以,如在建康区进行搜查,只是扰民之举,徒暴露自己的无能,于他现今的情况有害无益。”
高彦点头道:“对!纵使我们仍在区内又如何?建康这么大,搜十日十夜也搜不完。”
建康不但分内城外城,外城还是开放式的商铺民居,只是长达七里,由内城门至朱雀门的御道两旁,便杂居着数十万人民,何况附近还有多个城市。
燕飞目光凝视蒋锋宅院内亮起的灯火,沉声道:“可是司马道子心焦如焚下,却不能不做点事,查究所有线索,蒋锋便是其中一条重要线索,例如,他有否出卖司马道子,暗中通知彦少你已暴露了行藏呢?如果我没有猜错,蒋锋之所以尚未就寝,是因来了恶访客,正在盘问他与彦少你的事。”
高彦道:“你的脑袋果然厉害,给你这么分析,连我也觉得情况必是如此。唉!希望他们不会一怒之下杀掉蒋锋,否则,我们将失去最佳传话的人,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勒索信射进琅琊王府去。”
燕飞笑道:“蒋锋再不是最佳人选,最佳人选是来盘问他的人。你给我留在这里,我去哩!”
高彦骇然一把抓着他,道:“来找蒋锋晦气的,当然是司马道子的近臣大将,且有高手随行,你这麽下去,是想找死吗?”
燕飞没好气道:“你好像把老子当作是像你般的货色,放心吧!即使司马道子亲临,我燕飞要走便走,谁拦得住我?”
高彦松开手,燕飞拍拍他肩头,从暗处窜出,往灯火的方向掠去。
刘裕独自撑着小艇,沿秦淮河逆水向谢家大宅的码头驶去。
秦淮河风光依然,两岸青楼灯火辉煌,鼓乐欢笑从画舫传来,河道上舟船往来不绝,夜空星光斑烂。
每次当他进入边荒的无人地带里,他总难联想到在边荒之南,竟有如秦淮河般繁华热闹的烟花胜地,可是当他抵达边荒集,却总想起秦淮河。边荒集的夜窝子,便像把秦淮河迁移了到那里去,且更肆无忌惮。若秦淮河是属于建康的高门世族和权贵名士,夜窝子便是江湖好汉、平民商贩的天堂。
上一次秦淮河逃过苻坚南来的大祸,今次因司马皇朝的崩颓而惹起大变,秦淮河又能否幸免呢?边荒集的二度失陷,本应永无翻身的机会,但因燕飞近乎神迹的斩杀竺法庆,把荒人的劣势扭转过来。今晚能生擒司马元显,固因机缘巧合,更因屠奉三料事如神,始把没有可能的事变为事实。现在他们已稳占上风,将主动权控制在手上。
乌衣巷谢家的码头在望。
刘裕暗自在心底里感激燕飞,没有他的支持,他会感到自己在如此情势下,仍为儿女私情奔走努力,感到内疚。不过,他有自知之明,他刘裕是绝不容许王淡真落入桓玄手上。
桓玄一向是谢玄的死敌,自己身为谢玄指定的继承人,也变得与桓玄势不两立,终有一天,他要铲除桓玄,以完成谢玄生平未竟之愿。
小艇靠往小码头,以梁定都为首的几名家将迎了上来。
刘裕跳上码头去,梁定都讶道:“宋爷呢?”
刘裕探手搭上他肩头,道:“宋爷有急事离开建康,我要见钟秀小姐。”
梁定都脸现难色,道:“这么晚哩!”
刘裕道:“不要紧!我在这里等你,你给我通传便成,见不见我,由小姐她决定。”
梁定都苦笑道:“我不是不肯帮你忙,而是我们终是下人身分,很难拿主意。大小姐仍未就寝,不如我带你去见她,你当面向她请示如何呢?”
刘裕当然不愿惊动谢道韫,兼很难向她说实话,想想又知瞒不过她这知情的人,只好道:“好吧!”
心忖,有宋悲风在就好了。
燕飞弄清楚整个形势后,回到蒋锋家的内院,大模大样的来到内堂前。
把守内堂正门的四名便服好手,见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一时都发起呆来。
燕飞垂下双手,表示没有动手的兴趣,欣然笑道:“本人燕飞,谁在里面和蒋爷说话呢?”
“燕飞”两字一出,立即惹起哄动。
先是那四人慌忙掣出兵刃往他扑来,接着是堂内响起凌乱的足音,关闭的门立即洞开。
燕飞冷笑一声,往左右各晃一下,避过迎头劈来的两把刀,接着已闪入四汉中间,两手左右开弓,两个照面,四人颓然倒地,均被击中穴道,软瘫地上。
“住手!”
五、六名扑出来的便服大汉,闻言在门外散开,护着出现大门的儒服中年人。
此人身材硕瘦,长就一副马脸,一副幕僚的模样,两眼不时转动,显然是狡猾多智的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