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后来去武当改的,随母姓,名是许宣泽许师叔取的。许师叔的武功不亚于当年天殇教的秦教主,我随了师叔几年,受益良多。”许宣泽这个名字,江湖中人大多是知道的,当年天殇教一战,立下首功,可惜伤到经脉,过世得早。
许敛宁眼中微微勾起几分潋滟:“原来如此。”她微微闭眼,复又睁开:“我有些倦了。”
张惟宜也知道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房间已经收拾过了,要不要吃点什么再去睡?”
许敛宁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
张惟宜送她到客房,便转身向书房而去。莫允之也送了沐家郡主回来,看见他走过来道:“沐王爷说,晚上请王爷过去喝酒。”张惟宜淡淡道:“我原本也想请沐兄过来,就怕不方便。”稍微顿了顿,又莫名问了一句:“莫兄,你可听说过,凌轩宫挑选的弟子都是些什么人?”
莫允之怔了一下:“我只知道现在的宫主是女子,挑的都是些女弟子,倒没其他特别的地方。王爷怎么突然这么问?”
张惟宜沉吟了半晌:“许是我多虑了。”
独酌成影立终宵
沐王府世袭英国公,府邸也造得气势非凡。现在当家的沐瑞衍对朝政之事不怎么上心,时常出门游历,也结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他生性爽朗,很有孟尝之风。
张惟宜到沐王府外,已见沐瑞衍在府外等着,足见盛情。
“贤弟去了江南一趟,可辛苦了,还要分心帮我照顾华妍,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却压不住这个刁蛮妹妹。”沐瑞衍笑得爽朗。他的长相只能说是周正,却器宇轩昂,身量也颇高,看着比张惟宜还要高一分半分。
“我也没怎么照顾,这要多亏那位司空兄了。”张惟宜随着他走进去。
“这次也不过多说了她两句,谁知道第二天就没了人影。从小就惯坏了,现在改也改不好。真不知道将来还有谁愿意娶她。”说起妹妹,不禁连连叹气。本来沐华妍容貌秀美,求亲的人也不少,却被她拿刀拿剑地横扫出门。王孙公子大多没练过武,哪里经得她这般折腾,几次后就在没人来求亲了。
“大哥也不必那么担心,华妍总归还是能嫁得出去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娇叱:“看招!”红影从斜里闪来,一剑刺向张惟宜的左肩。沐瑞衍不禁以手抚额,大为头痛。张惟宜让开一步,手指在剑尖轻轻一夹,不论对方怎么用力,剑身都不动了。
沐瑞衍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你就会胡闹,我今日请喝酒,你拿剑来做什么?前两日逃家的事我还没同你算账。”
沐华妍扔了剑,瞪了过去:“你还说!还不是因为哥哥整天想着把华妍嫁出去,不要华妍了。”一边瞪一边掉眼泪:“我才离开家两天,钱就被人偷走了,没吃的也没地方睡,还好遇见司空公子……”
堂堂沐王爷一时间手忙脚乱,放柔了声音安慰。张惟宜含笑看着。
“酒菜都上齐了,几位还要等到何时才进来。”温雅如水的声音传来,却见一位白衣女子俏立在回廊尽头的花厅门口,一双漆黑的剪水瞳脉脉地看着他们,正是江湖中有名的璇玑才女季甄瑶。
沐瑞衍微笑道:“劳烦季姑娘点醒。贤弟,季姑娘听说你今日回京城,也特地过来了。”张惟宜淡淡道:“季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
季甄瑶神色微微一黯,然后又微笑道:“张公子看上去像是瘦了,这几日赶路定当十分劳累。”
张惟宜道:“也不算太辛苦。”
沐华妍闹过哭过,也开心了,奔过去拉住季甄瑶的手:“季姐姐,你难得来一次,我好想你。”一边凑过去,轻轻在她耳边说:“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惟宜哥哥的,我和他的婚事已经退了,我现下……”
季甄瑶脸上晕红:“你胡说什么?”
这边沐瑞衍举起酒盏,转向司空羽:“司空兄,这杯我先敬你,多谢你照顾我妹妹。”
司空羽也站起身,回敬了一杯:“沐王爷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沐瑞衍坐了下座,推杯就盏:“大家也不要太拘束了,尽兴些就好。”他细细观察了司空羽一阵,觉得对方算是个温雅君子,将妹妹托付给他也是好事。只是对方不开口,他也不好提起,便转开话题道:“贤弟,此次去江南可有什么逸闻趣事?”
张惟宜像笑又没笑:“也没什么,就是在西子湖边被人当作登徒子骂了好一阵。”
“张公子此番南下,不知道可有遇见心动之人?甄瑶听说江南多美人,温柔似水,弱柳扶风,让人怜惜。”季甄瑶看着他,突然问。
张惟宜垂下眼,嘴角勾起几分笑意:“及得上季姑娘的却没见过。”自己府里那一位,看着是柔弱,可心机狠毒也真教人心凉了。
季甄瑶红着脸不语,却听沐华妍语音清脆:“你还骗人,不是有位姑娘一直跟你回来吗?对了,怎么没见她?”
“姑娘?那位孤山梅鹤居的神医不是早已年过不惑的男子吗?”沐瑞衍微微惊讶。
“那位前辈已经过世了,我想请了他的弟子过来也是一样的。我出门时,她正睡着,也就没问她来不来。”张惟宜淡淡解释。
“许姑娘还好吧,我看她那日服了毒药,之后虽然没有毒发过,还是有点担心。”司空羽突然问。
张惟宜看了他一眼:“司空兄尽管放心。”
沐华妍极是奇怪:“那天不是说她吃的那颗是没毒的吗?怎么又变成有毒了?”
季甄瑶听着也奇怪,问:“什么有毒没毒的,我可听不明白了。”沐华妍立刻把那晚天殇教来袭,许敛宁同莫冉打赌,两人服下有毒药丸的事讲了一遍。“我想,这位姑娘可能早就服了解药,这才和莫先生打这个赌。”季甄瑶想了一想,“这个赌局可有些狠毒,给了希望又毁掉,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真是……”微微摇头,有些不以为然。
张惟宜举杯就唇,怔怔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微暗的夜空突然绽开几朵烟火,拖出明亮的、极长的尾巴。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有人放烟火?”沐瑞衍随口道了一句。其余的人也都不甚在意。只见烟火的亮光透进花厅,映在雕花的窗楣上,微弱而寂寞。
外城的畅听阁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从畅听阁二楼的雅间窗台望去,正好看见外面漫天的烟火。淡青衣衫的女子站在雅阁的窗前,微微仰头看着。烟火的光映在她脸上,惟见眉间朱砂印记极其精致。
“阁主驾临,不知有什么要吩咐的?”文士模样的男子低头站着,珠帘外,还有几个人影垂手立着。
“何师姊最近有什么动静,她可知道我来了京城?”她背着身子,轻声问。
“现在还不知道,许阁主的意思是……?”
“你不是何师姊的人么,把我的每一个消息都传给她就是了。”许敛宁微微回头,“她说什么你都照办,也暂且不要传信给我。”微微沉吟了一下:“其他的也没什么事了,你们都回去罢。”
“属下这便告退。”说话之间,人影都消失了,只剩下珠帘不断地摇晃。
许敛宁转过身,在桌边坐下,窗外传信用的烟火早已停了,夜空又归于平静。而桌上酒壶中的酒还是温热的。
古人说一醉解千愁,却有几个人敢真正地酩酊大醉?
她卷起窗边的珠帘,单足一点,轻飘飘地出了畅听阁。她专挑僻静的巷子走,也听见身后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今日外出,她是故意让人跟着。
待到巷口之时,身后生寒,有人扑了上来。
许敛宁回转身,轻易避开伏击,才刚站定,已经被人围住了。对方手中的兵刃闪着微光,一步步靠过来。她眉间的朱砂变得越加殷红,隐隐妖媚,看着他们慢慢地逼近。直到近到两三尺的位置,突然旋身而起,衣袂翩然,淡红剔透的短剑毫不留情地从对方喉间掠过。这一击快速绝伦,还没怎么看清,一股浓重的杀机就扑面而来。她不等站定,身形一闪,已经落在唯一活着的一个人面前。那人面如灰色,不断地哆嗦,突然跪倒在她面前。
“是谁派你来的?”她柔柔地开口。
那人知道她留了自己一人不杀,就是为了问话,用力一咬牙,想咬破事先藏在牙齿中的毒囊,却被一阵劲风击偏了头。
许敛宁微微低下身,看着他:“你就是不说,我也猜得到。”
那人趴在地上,看着她伸手过来,似乎要扶自己起来一般,明明理智告诉他应该后退的,可还是着魔一样借着她的手站起来,呼吸也不知不觉粗重起来。眼前的女子只是淡淡笑语,隐隐有几分勾人的艳丽。这种艳丽,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再靠近一点。
“你回到殷师妹那里去,就告诉她,适才我同你们是两败俱伤,至于你怎么死里逃生的就自己想。”她语气柔和,“你跟着她,然后替我办事,这样你可愿意?”
那人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忽听许敛宁又接着说:“我也不会给你下毒什么的,殷师妹给你们服的毒药我也有解药,你就带给你的同伴。但是莫要让我知道,你以后背叛了我。”
“许阁主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背叛阁主。”他声音沙哑,接过解药的时候手微微发抖。
“这样就好。”许敛宁淡淡笑道,“我同殷师妹的武功比起来,究竟是谁高明,你也看清楚了罢。”她转过身,待走过巷口,可以看见远处骧骁王府的灯火时,方才伸手扶住一旁的围墙。她四年前方才练成血魁禁,这种禁术可以将自身武功瞬间提升到一流高手的境地,却对身体有很大损伤,时间一久,难免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这个惨状只是想象也够受了。
许敛宁勉强提起一口真气,从王府后院跃了进去。
莫允之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把沐王爷从自家王爷身边扒开。沐瑞衍醉得厉害,只一味地扯着张惟宜:“怎的那么早就回去?我们好久没聚,再去喝两坛!”张惟宜也有些上脸,由着身旁的人扶住自己。
有些人醉酒会发疯,有些人会大笑大哭,有些人则不言不语、任别人摆弄。沐瑞衍是第一种,张惟宜则是第三种。季甄瑶扶着张惟宜:“莫先生,张公子这样也不能骑马回去,不如一同坐马车,反正也不远。”
莫允之终于把沐王爷拉开,点点头道:“劳烦季姑娘了。”
季甄瑶低声问:“张公子可是有心事?我看今日他酒到就干,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许是在朝廷碰上了一点麻烦。”莫允之含糊对应。
季甄瑶住在外城,送到人后就走了。莫允之半扶着自家王爷,向后苑的卧房走去。一路过去,恰好碰见许敛宁,她看了他们一眼:“莫先生,可要我帮忙?”这原本只是一句客套话。莫允之原本也待答没有,突然记起明早还要进宫,便道:“不知许姑娘有什么解酒的办法,王爷明早还要进宫议事,只怕宿醉了起不来。”
许敛宁报了几味药材出来:“把这几味药煎在茶水里,喝完茶歇一歇再睡,明早起来头不会那么疼。”记得跟着师伯那些光景,也是每天看老头子喝花酒回来,醉得一塌糊涂,于是特别记了几个方子。师伯武功虽高,学识广博,为人却不怎么端庄得体,和师父自然不能比,凌轩宫的弟子也不怎么瞧得上他。她却知道,师伯待人远远好过师父。
莫允之把自家王爷扶到桌边坐了,转身吩咐下人去煎茶。
许敛宁想起莫允之之前的话微微奇怪:“皇上不是病了么,还要早朝?”
“早朝倒是不用,只是还有一堆奏折压着,要和大臣们商量。”
大约是听见莫允之的话,张惟宜一拂衣袖,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推了下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把明早的议事推了……除了炼丹吞药,那个人还会做什么?”莫允之脸色一变,厉声对旁边伺候的侍女道:“王爷要歇息了,你们全部都出去!”侍女们看见总管发怒,连忙退了出去。
许敛宁原本在一旁看热闹,这时也不得不伸手扶住醉酒的人:“莫先生,我暂且照看王爷。”莫允之点点头,道了句劳烦,转身出门,顺手把门扣上。门外隐隐传来他的声音:“……你们要是把那些不该说的讲出去,自己知道后果。”莫允之为人本来就谨慎,对宫中的情势也了解,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许敛宁本来就脚步虚浮,更不用说身上再加上一个人的重量,退了两步才稳住。然后用力把张惟宜往床边拖,她是远到为客没有错,却也不能把主人随便扔地上。好不容易半拖半扶地把人送到床边,张惟宜伸手一带,拉到身边。
许敛宁看着眼前的人,已经微微动了杀机。既然凭自己的武功伤不到这个人半分,那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