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宁湖衣点头,右手微微垂下,将腕上缠着的锁魂笼露出一截,眨了眨眼睛,道:“这缠金丝是我幼时炼制的第一件法器,用上了祖传的天陨星铂,奈何不留神多加了一颗鲛珠进去,全盘皆废,我不甘心,日日用灵力温养,没想到生出了器灵,真是哭笑不得。”
天陨星铂不常见,说珍贵也没多珍贵,按宁湖衣的道行能弄到不稀奇。法器生灵也没说一定非得高阶法器不可,这般说辞倒也可信,但把上古邪器锁魂笼说成什么缠金丝,呵呵,真当他是傻的么。
云睢双眸微眯,又迅速做出一副恍然之状,羡慕道:“那可真是因祸得福啊。”
“是啊。”宁湖衣笑笑,自嘲道:“旁人都当器灵是绝世好物,可我……却不知守得住守不住呢。”
云睢闻言一愣,若有所思地看了宁湖衣一眼。据他所知,这大师兄修为不高,却从不自轻自贱,虽然面上总一副教人如沐春风的模样,实则淡漠疏离,素不与人过从甚密,更别提交浅言深了,怎么今日一反常态,不仅将器灵的情形倾囊相告,话中还颇有些要把他引为知己的意思,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过他说得越多,破绽也就越多。从他寥寥几语中云睢已经知晓他的器灵灵体已成,神识也已经觉醒,而且还不甚安稳,随时有可能会冲破禁制出来作乱。个中缘由宁湖衣修为太低压不住自是其一,除此之外还有他一点小小的功劳在内。
棋局过半,云睢默默看了脚边的香炉一眼。这勾魂香是那人亲手所制,专引器灵现身,决计出不了差错,现今一切都如他所想,只等片刻后器灵闹起来,他便可……
云睢正作此想,忽闻耳畔一声急语,抬头见宁湖衣神色骤变,眉头紧蹙,神情直似大祸临头!
“不好!”宁湖衣惊呼,不自然地按住不断颤动的右腕,慌道:“竟被师弟料中,它今日灵体初成,灵气大盛,此刻已冲破了禁制,马上就要出来了!”
“什么?!”云睢装作大惊,指尖夹着的黑子落到棋盘上,搅乱了一局好棋。
“无事,你切莫妄动,我应付得来!”宁湖衣拍案而起,不知是有意防备还是其他,正巧背对云睢,挥手一拂将袖中金丝甩出,当空盘成一朵金莲,随着莲瓣绽开,白烟潺潺冒出,凝结成一个人形,踉踉跄跄地从花蕊中跌了出来。
器灵既谓之灵,便也与生灵相同,各有脾性,或温润,或凶煞,不一而足。器灵灵体初成之时灵力暴涨,某些血性尚存不甘受人钳制,便趁机蓄灵冲击禁制妄图逃脱,所谓冲煞之凶便是如此。而每个器修都清楚,若制不住器灵的冲煞之凶,那千辛万苦养成的器灵很有可能就这么跑了。要是器灵冲煞之时被别的修士降服,那就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白费功夫。
宁湖衣自然也清楚。更清楚他的器灵野性难驯,并非什么好相与之辈,因此在器灵现形的第一时间,他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祭起滔天骇浪,五条水龙拔地而起,朝着白雾汹涌围去,连山崖都被这迅猛的势头激荡得抖了几抖,正是宁湖衣筑基时悟得的先天秘技——怒龙伏涛!
奈何这术法起势虽凶,所需灵力太多,难免后继无力,偏偏至关重要的一击还被器灵落地时一个轻巧翻滚给躲了过去。
波涛小了下来,器灵却毫发无损。若方才一击没有落空,也够那器灵受的。如今这般……只得叹一声时也命也了。
宁湖衣眉头紧锁,该是举步维艰的境况,却还有闲心注意着背后暗怀鬼胎的云睢。
云睢按兵不动,没怎么在意器灵,反倒目不转睛地盯着宁湖衣的一举一动,担忧之色好似溢于言表,心中却道:说是让他切莫妄动,不过嘴上强硬罢了,当他看不出他面上色厉内荏的勉强?明知自己力不能及,又怕他和器灵面对面碰上让他白捡了便宜而不得不咬牙硬上,何其可怜。
记得上回宗门大比,这招怒龙伏涛震慑了一群人,同修水系术法的他却看得清楚,三条水龙已是筑基期的极限,这会儿竟还不怕死地祭出五条来,灵力早该一掏而空了吧。谁让他十多年来止步不前,还是筑基二层呢。只是不知寒朔这老家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爱徒的器灵正当结灵的紧要关头,还把他打发来思过峰与宁湖衣一同清修,是想试探他的同门情谊,还是看宁湖衣实在不堪大任,转而选上了他?无论如何对他来说,真真一招好棋。
看着缩在一旁还没刻上血契金印的白雾,云睢唇角微弯。契约都没下,难怪要急了。可惜他不想要什么器灵,只想要宁湖衣死! 四十二日一晃而过,尤其对顾少白来说,只是睡了一觉那么长。
乍然从沉睡中醒来,顾少白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不着边际的恐慌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万籁俱寂的空旷。周围也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徒然亮了起来,耀眼的白光刺得他下意识地抬手往眼睛上遮。
等等……手?顾少白一愣,跟着欣喜不已,这感觉……难不成他有身体了?
可惜结果注定要让他失望。等他低头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才发现他并不是有了身体,而是变成了一团白雾。虽然隐约有个人形,头是头胳膊是胳膊,还能睁眼闭眼走来走去的,一切和活人无异,但伸手摸摸自己还能把自己给戳穿了,怎么看都不像个人,反而越来越像游魂了!
还身穿婴穿呢,敢情变成了鬼魂,真是不想什么偏偏来什么。顾少白叹气,愈发搞不懂现下的状况了,想不通的索性不想,还是先来看看他又到了个什么鬼地方吧。
放眼望去,杳无人烟,目所能及皆是皑皑一片。原来先前刺眼的并不是光,而是落雪。眯眼仔细辨别了一阵,发现周围是个类似山顶的地方,近处是平地,远处嶙峋山石依稀可见,因为被雪覆得严严实实的,才让人误以为是站在万里无垠的雪地里。
天灰蒙蒙的,梨花般的小雪簌簌而下,悄声无息地穿过顾少白的身体落到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该是天寒地冻,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让一地银白厚实的雪花看起来跟假的似的。那连接天地的绵绵雪幕看得久了,也仿佛是假的,处处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顾少白趴下去,想抓一捧雪起来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无奈一把撩下去,五指不分的手毫无悬念地从地上穿了过去。
哎!管他这雪真的假的,反正他不是真的就是了!顾少白苦笑,甩甩脑袋站起来,想着总不能就这样呆在这儿,于是打算去各处看看。没想到他一动,蓦然间一腾空,就跟一团真正的白雾一样飘了起来。
说是飘一点儿也不夸张,而且还飞快的,对面的石头方才还在远处,眨眼间已近在眼前了,可不是瞬息万里么。这感觉着实不错,就是脚不着地让他觉得有点虚。不过他现在是白雾,虚又何妨,反正伤不到分毫,全然不碍他玩得乐此不疲。可是很快他发现无论他移动得多快多远,周围无边无际的广袤景致竟无一点更改,鬼打墙一般始终走不出这片雪地!
这地方果真有问题!顾少白一凛,压下心底隐隐不安,用生平能及的最快速度疯一般地狂奔起来。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怪石飞速后退留下匆匆残影,眼看越行越远,冷不防“嘭”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凭空拦住了他,弹得他一头栽倒在地。
雪仍旧在下,山崖也还是同一个山崖,前方空无一物没有任何阻挡,怎么会把他撞倒了呢?顾少白坐在地上,觉着眼前的情景和他曾在小说里写过的某些桥段很相似。
不能怪他老往小说上想,实在是这情景太过诡异。要按修真的套路来看,这里一定是幻境无疑,那么刚才阻挡他的应当就是传说中的禁制了!至于他自己……游魂跑不掉了,顶多是缕元神,始终没觉着有什么翻云覆雨的力量,倒先给人困住了,前途甚是堪忧。
顾少白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极欲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却不敢鲁莽,仍旧以谨慎为上。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方才撞到的地方,抬手往前探去,果真摸到了一块透明的壁障。等他摸索着想要看看这避障究竟有多长多宽时,所触之处突然射出万丈金光,以此为原点迅速向四周弥散,上通天幕,下溯地底,环绕成一个封闭的半圆,将整片雪地连同他一并锢锁在内!
耳畔炸裂一般响起阵阵梵音,如醍醐灌顶,宝相庄严的诵唱轻易勾起了心底最深的罪孽,让人只想垂首伏拜皈依三宝。金光大盛后稍稍暗下,却并未消失,于天幕上织成漫天经文。忽而经文后又有铺天盖地的人面显现,细看却并不是什么罗汉,而是夜叉一般赤红的头颅,还保留着死前伸舌咧嘴龇牙瞪目的骇相,一颗颗一片片挤挤挨挨,将整个幻境遮得暗无天色,饶是顾少白胆量过人也被吓得不轻!
究竟是修罗还是佛陀?顾少白大骇,赶紧撤开了手,匍匐着跪了下来。无边禁制仿似知他悔意,立时收敛了威势,金光灭去,梵唱消散,穹顶上狞狰的鬼面也渐渐隐去,没多一会儿,异相已褪得干干净净,四周又恢复成了落雪漫天静谧无声的模样。
这……这是惩罚他想要破壁而去?不愧是写修真出身的,顾少白悟性挺高,很快明白过来,转念一想,这禁制也太厉害了吧!那梵唱佛偈已是不得了,竟还用漫天的颅骨来震慑,估摸千颗都不止了,困他一团没啥能耐的白雾用得着这样?还是说这些死人头都是硬闯禁制的人的下场?
想到这儿,顾少白一个激灵,再也不敢上前一步了。
既然不许他走,那就算了。他可不是怕,只是识时务而已,谁让他这么机智呢,能屈能伸,绝不逞一时之勇。
顾少白打定主意,又宽慰了自己一番,发了会儿呆,折返回头,漫无目的地在雪地里飘荡着。
周围看上去都一个样,完全分不清究竟飘到了哪里。顾少白站在茫茫雪地的某处,突然不想再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里有股莫名的气息吸引着他,仿佛魂归故里一般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和先前让他沉睡的气息十分相像,却又略略不同,似乎更急躁,更诱惑……让他血气上涌,恨不得当即破茧而出。
脚下浮起一片浑浊薄雾。顾少白闭上眼,贪婪地汲取着那股气息,雾气直入肺腑,让他通体舒畅,七窍俱开。
孤山,落雪,寒意,风声。鸟鸣,流水,喁喁人语。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动一齐钻入他耳中,好像又找回了生而为人的鲜活。
听着听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了。这里不是雪地么,哪里来的鸟鸣和流水?甚至还有人声?
顾少白睁开眼睛,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汪池水。池中一尾通体雪白、只背上几点墨色鳞片的素鲤欢快地游动着,将圆润的池面碎成片片残镜。粼粼水波退去后,中央倒映出两个长衫散发的男子,正端坐在石桌两侧执子对弈。 寒朔垂首,正毕恭毕敬地领命,听宁湖衣说着说着又绕了回他身上,不妨一愣。
其实这事他已经搁在心里盘算了不少时日,每每想提都觉不妥,今日请宁湖衣过来亦是心血来潮,而且一来就被他岔了开去,这会儿要不是被他点醒,险些连他自己都给忘了。
寒朔面露难色,抬头看了宁湖衣一眼,心底浮起一股退怯之意。他动了动嘴,含糊支吾了几声,始终说不出半句话来,惹得宁湖衣不耐烦,就要张口斥责。
寒朔一凛,咬牙下了决心,兀自定了定神,言辞恳切道:“求老祖恕寒朔僭越,法器生灵不易,从前您用寿元催灵便罢了,如今既已结灵,即可放下心来。您万万不该这么糊涂,事到如今还任由器灵肆意吸食您的灵力。十年了,您的修为不进反退,长此以往别说结丹,就是筑基境界也要溃散了!您这是何苦!”
宁湖衣拂袖打断寒朔,横眉怒斥:“放肆!”
既已起了头,寒朔也不怕了,管不得宁湖衣如何恼怒,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自顾自沉声道:“老祖!修为没了还能再炼,可境界崩了,是要兵解啊!左右不过一个器灵,就是错过了这个,世间还有千千万万,哪就寻不到比这个好的?再者,您吐哺灵力无可厚非,又怎能以精血哺之!灵力,精血,寿元,您还要付出多少?!依寒朔之见,这根本不是器灵,是邪灵!”
堂内一时鸦雀无声,除了寒朔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