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枫芸已用冷漠拉开了距离。
宁哲又悄悄放下右手。
宁哲轻声道:“但愿没有惊吓你!”
枫芸笑了一下,让自己尽可能轻松:“惊吓?我怕什么?”
他望着她。内心五味翻滚。他看清了她的脸。她说话的时候,她门牙左边的一颗小牙,有个小小的残豁,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她也看清了他的脸。眉眼和嘴巴的轮廓很有立体感,有种令她刻骨铭心的熟悉。但他声音沉着,稳定,冷静,有些低沉,但朗朗的,也很坚决。与她记忆中的害羞、仓促,判若两人。他终于来找她了。并且终于找到了。她忽然想哭。可是眼里一滴泪都没有。眼睛甚至依然干涩,仿佛泪腺丧失功能。
宁哲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阳光下,他的确看清了这张脸。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酒窝。她的酒窝与别的女孩子不同,别人大都是双的,两边对称,她不,单单一个,右侧,特别的酒窝给她添上了特别的特征。现在,这只酒窝不像记忆中的那样调皮了,而是装满了沧桑。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这双火眼金睛,别说光天化日,即使黑夜,也能把黑暗中的一切看得真切,滴水不露。他还自信这双眼睛里,比别人多装了一台微型多功能高级摄像机,只要一秒钟,就可以把对方的瞬间变化,原封不动地摄入眼底。尽管她立即恢复了平静,但瞬间的神情变化,还是把她内心的秘密###无疑。宁哲注视着她,一双男人的眼睛渐渐被泪水涨满。他有一种冲动,想走过去,把这个女人搂进怀里。难道她就没有一点感觉?对她的牵肠挂肚早已把他折磨得千疮百孔,他已经快要疯了。他满以为她会惊喜交加,扑到他怀里来。可是,她脸上的神情,制造出一段明显的距离。这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在他的预料中也没有排除这种局面。他克制了内心感情,换上一种平静的表情。
他甚至担心惊吓了她,那样,不排除意外发生的可能,她突然逃跑怎么办?她从他的眼前已经跑过一次,为什么不能再跑一次?八年前,在他与她热恋到难解难分之时,她为了逃避牢狱之灾,就能够抛弃爱情踏上逃亡之路,那时他就应该明白,在她的心中,她的生命比爱情重要的多!分别八年,她就能回头了吗?难道,他能上前一把抓住她,说,走!跟我走!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你是谁(11)
不能。他凭什么抓人?
可是,他控制不住。蛰伏的时间已经太久。别无选择,他必须站出来。
她的衣服里面还套着那件美人衫。当初买那件美人衫时,摊主告诉他,仅此一件,他毫不犹豫掏钱买下。如今,她还完好地保存着它,连色彩都没有褪化迹象。他有些感动,心里面有些温情的东西轻轻地漾开。时装市场与女人们的衣柜经过这么多年的大浪淘沙,他相信它成了一个绝版,全世界只剩一件,就穿在她的身上。
这张脸变了,鼻子有了人为的痕迹,比以前高了,额头也宽了,这使她的脸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脸蛋也更为完美,更为漂亮。
还有两腮,他盯着她,这张脸蛋瘦了,一种令人心动的瘦。
他应该激动。无数次梦见过她,想象过见到她时的场面。任何一种想象中的重逢里,他都有一种激烈的情绪,那就是激动,为他终于找到了她。无数次发誓,如果看见她,一定会扑上去,一把将她抓起来,揉碎。
可是,他站着未动。此时,他的脸上像戴了一个坚硬的壳。不管内心如何五味翻滚,波浪汹涌,这个壳的表面都是平静的,他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过激的表情。
她站在他的面前,站在他的目光里,他居然激动不起来。他只是想哭,默默地哭,酣畅地哭,痛快地哭,借助无声的泪水来释放痛苦的情绪。可是,他没有哭,他只是眼睛里控制不住地蓄满了泪。
听听,是她的艺名,她有效证件上的名字是“华枫芸”。化作风,化作云,千变万化,都是假名。她的名字应该是:婷婷。他想问一问,这么多年,这么多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他张了张嘴。
“听听!”他叫了一声。他又叫了一声,“华老师!对不起,可能打扰您了!”“没关系,请问你是……?”枫芸的眼神陌生起来,她说她不认得他。“我介绍一下,不就认识了吗?我是你的崇拜者,非常喜欢你唱的歌,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问问,你什么时候去歌厅?”“这样?”枫芸摊摊手,“这个还不能告诉你,我暂时还没有安排,反正今晚和明晚不会去。再见?”
她微笑着,从他身边擦过去。除了那个酒窝,除了豁牙,似乎一切都不一样。她的微笑,她的仪态,她的谈吐,都不一样。难道,一切都是错觉?宁哲望着她的背影,她步子优雅得很,这是江婷婷不曾具备的。宁哲摸摸后脑,站在阳光里,一时有恍惚。
手机响了。金山的来电。队长打来的,问他恢复得怎么样?需要提供什么帮助。宁哲说,感觉还可以,不过医生说了,我身上组织有点怪,恢复得比常人慢一拍,你不用担心,好了我就回队上班。队长说,不是我担心,主要是局长过问你的伤情,我得给他汇报,你现在哪儿?刚才往你家打电话,没人接。宁哲忙道,我在医院啊,换药。队长又问,需要提供什么帮助?宁哲道,不用不用,你们忙哪,最好别在我身上浪费精力。队长说,那你自己小心点,注意休息!用药期间忌食辛辣,大伙让我带话,盼着你早日康复!
合上手机,队长的声音立即被抛至脑后。
一个男人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与枫芸约会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身影,让宁哲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
第七章 相见时难,相认更难(1)
枫芸住在海边的渔村。
现代化的灵水市里最后一个村庄。
城市的飞速发展,把小小渔村包围起来,整个渔村隐藏在高楼大厦之中。经过时代洗礼,渔村早已脱离了凄风苦雨的历史,出脱得越来越有模样。民房建筑基本都是二层小楼,当然也有一层的平房,也有三层或者四层的富户,土财主一样的高大门楼,但白墙红瓦是统一的,规划整齐,井然有序,只是渔村的整体颜色有些旧了。近年来这个城市气势汹汹往“国际化”挺进,大张旗鼓进行改造,形势所迫,渔村成为城市建设中重点改造对象,不少房地产商把发红的眼睛瞄向渔村。但对世世代代生活居住在这里的渔民来讲,渔村是家,是根,是传统文化,是祖先遗产,于是,村委代表村民与城建方面一直在谈判,努力寻找双方都能接受的契合点,自从枫芸搬到这里,就听房东说谈判正在进行,一直进行了好几年,进行到如今,依然没有结果,仍在进行。不过这是村委与城建的事,与枫芸没有丝毫关系,又何必操心?
她只管经营好自己的光景,走好自己的残余人生,这才是本份。像她这样的人,今天还能够苟活于世,还能够自由呼吸,已是天大的幸事。
尽管村内的空气中常常飘散着臭鱼烂虾的腥味,尽管村内的小胡同里,经常陈铺着渔民晾晒织补的破旧渔网,尽管渔村被都市包围、与都市近在咫尺、与都市相依相偎之后,居民的衣着打扮、谈吐修养、生活习惯、消费观念,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升华,依然停留在“村民”的水平……但不管怎么说,渔村周围的环境实在是好,背依青山,面临碧海,晨闻鸟鸣,夜听涛声,活色生香的世外桃源。走出村子就是宽阔的马路,繁华都市尽现眼前,真正实现了“坐拥青山优雅,尽享都市繁华”之境界。
渔村村民的收入除了打鱼捕虾,另一个就主要来源,就是出租多余的房屋。几乎每家院里,都有少则一个多则一群的外地房客。枫芸与多数房客一样,是渔村的居民,但不是村民,别的房客都像流水一样,三五个月或一年半载就搬走了,她在这里一住就是将近五年,算得上资深房客。四方形的院落,一座两层的小楼,楼下住着房东一家,二楼便是枫芸的家。确切地说,是她的窝。很简单的民房结构,一卧一厅,厅堂十分宽敞,足足四十多个平方,四个亮亮的大窗户,早晨窗帘一拉,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涌满阳光。乳白色的地板砖,每一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干净得连一根头发丝都难以找到。家具设施比较简单,朴素,除了生活必需的冰箱,电视,桌椅,一只旧的双人布艺沙发,一台联想电脑,另外还有一架XX牌白色钢琴,像公主一样,端坐在她的生活中。
钢琴是她的丈夫,亲密接触,做伴,交流,倾听她孤独时候的心灵诉说。电脑则成了她的情人,没有它也能生活,有了它生活便多了无数色彩。如果说电脑的作用主要是方便她与社会、世界的沟通,那么钢琴,则成了她与自己心灵沟通的主要桥梁。
厨房在室外的走廊一端,很小一间,刚好可以操作一日三餐。厕所在楼下院内,与房东一家共用,这是民房的基本结构,最好不要企图改变。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地忙着,除了寒冷的冬天,只要家中有人,室门基本不锁,甚至不需要关上,只要关个纱门,防个蚊蝇。当然,这也是村民传统的生活习惯。不知不觉间,枫芸已经融入渔村,融进了渔村的文化。
第七章 相见时难,相认更难(2)
总算是干净,温馨,接近了她想要的生活:不挨饿,还能自由地活着。
房东太太崔嫂是个老实的女人。不过有时候也让人烦。比如进门前从来不懂得敲门,收电费时总要踩着小板凳看电表,把脖子伸得像鹅一样长,握着圆珠笔,半度电也要算得一清二楚。不少邻居都与崔嫂处不来,背后说不少坏话,总之一句话,这女人“难缠”,能给伶俐打一架,不跟糊涂说句话,崔嫂就是那种人家连句话都不愿说给她的主儿。但,枫芸却与房东一家相处得不错,尤其与崔嫂更像一对姐妹。简直是个奇迹。女儿小甜甜与房东的小女儿毛毛同岁,是穿开档裤比着身高一起长起来的亲密伙伴。甜甜与毛毛同时入了幼儿园,由于户口问题,市内幼儿园进不去,村内幼儿园也要收高费,房东夫妇托了熟人,一年少交了一千块。
说心里话,枫芸不愿意与孩子有片刻分离,如果条件许可,她愿意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孩子身边。但是,她得有自己的事。即使没有,也不能剥夺孩子接触集体,接触社会的权力,必须让她从小进入集体生活,接触社会,学习文化,从小培养她离开家庭、走向社会的能力,
从小磨砺、锻炼她的意志。
枫芸做好早餐,便会安静地坐下,弹琴。老式的钢琴,二手货,音色和音质却都一流,没法挑剔。买它的时候,她十指抚下去,当即决定付款。这是她每天清晨的必修课,自从有了稳定的生活,琴声便再没有离开过她。每天早晨,都弹上一曲。生活没有了音乐,好比山上没有水,人物没有灵魂,她无法想象没有琴声的生活。音乐可以抚平疮伤,解除疲劳,舒展心灵,甚至可以解除饥饿,延缓皱纹,忘记疼痛,它像一只神奇的手,轻轻一抹,所有烦躁、焦虑的情绪都被过滤。
音符从指下飞出来,就像一颗颗闪闪发光的珍珠,照亮了她黯淡的生活。当然,它们也如同美妙的电流,打通她全身的关节,让她周身舒爽,心情快乐。
睡梦中的小甜甜,总是在妈妈的琴声中睁开眼睛。她的眼睛毛绒绒的,眼珠漆黑,又明又亮。女儿醒来,枫芸就会合上琴盖,新的一天从这里开始。哄劝,夸奖,鼓励,在妈妈的帮助下,甜甜穿好衣服,吃好早点,背上小书包,叫上楼下的毛毛,前往幼儿园。枫芸从幼儿园返回,叠被,抹桌,擦地,洗碗,收拾屋子,早晨就这样转眼就消失掉。
在家的时候,她的时间和精力除了用来陪伴孩子,陪孩子说话,陪孩子学习,陪孩子玩耍,其余差不多全都用在家务劳动上,只要愿意,鸡零猪碎的家务活永远都干不完。更重要的是,这些琐碎的家务劳动,经常让别的家庭主妇心烦不已,抱怨不已,而她恰恰相反,她非常喜欢做这些事,非常热爱各类生活中的劳动,琐碎的事让她快乐,让她充实,为这些事情付出时间、精力、心血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别人没有过的甜蜜和幸福,这种与众不同的反常感觉,别的女人恐怕一生都体会不到。因此,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