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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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欲燃-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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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在唱着那首《无题》。
  她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在歌声里回忆往事,泪光朦胧。
  因担心被人遇到,江婷婷专挑偏僻狭窄的小路走。任何一个有眼睛、有耳朵、有嘴巴、有手、有脚的人,都可能对她形成威胁,因此她要尽一切可能避开活人,她成了一个不敢见人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不停地走,一个人在荒山里走,只有看不到别的人,她才会感到安全。她的胆子在一夜之间变大,从小对毒虫、动物的恐惧,对黑夜的恐惧,都因为杀人而奇迹般地发生巨变。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你是谁(7)
不知踩翻过多少石头,淌过多少河水,翻了多少山,脚被划破了,腿摔伤了,脸上全是汗水和泥垢,她不在乎。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只要还活着。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夜来了,便在山包的草丛里睡上一觉,渴了,喝泉水,没有泉水便喝河水。饿了,吃小雪送给她的面包和香肠。这两样东西很快就吃完,她就找一颗野核桃树,用石头砸树上的野核桃。她脱了外衣,把砸下来的生核桃全部兜起来,背在身上。饿了就停下脚步,用石头把核桃砸开,核桃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绿皮,溅得她满身都是绿色汁液,但比起红色的血液,这种汁液能够让她踏实许多。这样捱过了好多天。已是秋天,山里的风越来越凉,蚊虫却不见少,相反特别地多,常年憋在荒山的蚊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鲜活的人,便毫不犹豫###疯狂地叮上来,并且专捡摔伤的伤口下嘴。痒得受不了时,她便在草丛里打滚,或者用手使劲抓一把,痛快只有一下,接着便是疼,疼痛难忍,困得要命,却因为蚊虫而不敢闭眼去睡,因此夜晚特别地漫长而煎熬。白天,山上人烟稀少,便开始继续逃奔。向着城市相反的方向没命地逃。
  后来她走进了另一座陌生的山。在那座莫名其妙的山里,始终找不到一颗野核桃树。那山太贫脊了,贫得她差不多要饿死。最后一颗生核桃吃进腹内之后,她饱尝了饥饿的滋味。她感到胃缩成了一团,越缩越小,全身有一种衰竭的感觉,恍惚中,她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一条流浪小狗,干瘪的肚皮贴着脊背,饿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她想起了小学课本里的红军长征。她受到启示,开始吃腰上的牛皮带。她用一块尖尖的石头,把腰带一点一点砸碎,一撮一撮地送到口中,又麻又涩又粗的滋味,令她终生难以忘怀,那种除了汗味再没有了任何滋味的腰带,她却吃得如此香甜,如此珍惜,一团小小的渣,不小心掉在地上,她立即趴下去,仔细地把它捡起来,重新送进口里,她咀嚼着一条牛皮带,咀嚼得如此认真。
  但跟逃命比起来,吃皮带算得了什么?不吃皮带,吃监狱里的电棍?吃刑场上的子弹?
  又走了三天,依然没有碰到一棵结果实的树。皮带吃完了,以前从未有感受过的强烈饥饿,重新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她担心饿死在这里,她发疯地往回走,想回到长满野核桃的山里。可是,她迷路了,找不到东西南北,她在空旷的山里走了三天三夜,这座奇怪的山里到处是乌青的石头,坚硬的沙土。嶙峋的怪石如一个个怪物,没有树,也没有一条河流,干躁得像沙漠,找不到一滴水。饥饿和干渴,像两条钢鞭狂抽在她身上,江婷婷大脑发虚,双腿发软,胸内冒着火舌,嗓子眼干得仿佛一碰就能着火,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趴在一块石头上,求生的本能,使她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她用手接了一把自己的尿,倒进嘴里,她把指缝里的黄色的尿舔得干干净净,用自己的尿,暂时滋润了干裂的咽喉,维持了一口气息,没有死掉。只要能够活着,可以不死,喝尿又有什么可怕?尿味又腥又臊,但喝它的时候,她就像喝甜滋滋的果汁,不仅没有犹豫,眉头没皱一下,而且,浑身一下子舒服了许多。
  在这座荒凉贫脊的空山里,凡被她遇到的绿色小草,凡不是特别的苦涩,都被她连根拔下来吃掉了,万幸她没有碰到毒草。后来她终于找到了一丛野枣,这株瘦弱的结着酸枣的小树,给她带来无尽的惊喜。她像一个贪婪的饿鬼,把小树丛上黄豆大小的小枣,摘得一颗不剩。然而,上帝狠着心,根本就不想照顾她。

第六章  你是谁(8)
她这个罪人!
  当她摘下最后一颗小野枣时,脚下忽然踏了空,身体猛然失去平衡,整个人从山崖滚落下来。
  江婷婷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时,已是又一天的黎明。她感到嘴角发粘,用手摸摸,摸到了一把渣子一样的东西,拿到眼前来看,暗红色的,散发着血腥之味。她发现自己挂在一个粗矮的树叉上,她一时不能明白,自己是不是已经身处地狱,当浑身的渐渐复苏的疼痛,告诉她自己还活着时,她第一个感觉便是,大约活不了多久了。
  她艰难地从树叉上爬下来,缩着身子蜷在一堆干草里,闭着眼睛等待死亡来临。这时候,她特别想遇到一个有手有脚有眼睛有耳朵的活人,她会告诉对方,她是个罪人,然后请求对方帮助她出山,帮助她回去自首,让警察把她关起来,有一口饭可以吃,有一口水可以喝,挨电棍又有什么关系?即使吃枪子,那就吃吧,谁让她剥夺了别人的生命?
  此时她已经没有力气自己走出去了,她想她快要死了。装在口袋里的野枣所剩无几,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寻找那些用生命采来又落入山崖的野枣了。她只有慢慢地等死。
  可是她居然没有死。又一天过去了,她没有看见一个人,连个影子都没有。空旷的怪石嶙峋的山,虫蛇出没的山,只有她一个活人。她一直活着,胸口一起一伏,吐纳着一口气。她没有死。她把口袋里的野枣慢慢地吃了,又慢慢地喝了几把自己的尿,身上又慢慢地攒了些力气。
  她重新站了起来。她是个罪人,上帝嫌弃她,不肯出手相救。那么阎王爷呢?世上真有阎王爷的话,恐怕阎王爷也嫌她是个罪人,因此与上帝一样,拒不收留。既然连阎王都要求她活在世上,她还犹豫什么呢?能躲开警察逃到这里,容易吗?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困难而前功尽弃。当她一颗一颗吃着又干又涩的野枣,喝着散着怪味的黄黄的尿液,她最渴望的是一碗白米饭,即使连一口咸菜都没有,对她来说也不啻一顿上佳美味。
  可是,这可能吗?这连鬼影都见不到的荒山!
  大约命不该绝,也可能上帝见她实在可怜,终于向她伸出了同情的手。
  不久,她果真碰上了一顿美味。
  一条蛇悄悄地爬过她的身边。看见蛇的第一眼,她脸上满是惊恐,就像对死亡的恐惧一样。她吓呆了,站着一动不敢动。但很快,她又发现,蛇对她并无恶意。它也许没有看见她,也许,它只是路过她身旁,把她当成山中虫草,安然相处,没有侵犯她的意图。
  当她确认蛇对她并不具备威胁时,反过来对蛇起了歹心。
  她悄悄观察蛇,发现蛇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的一块湿土上,盘起身子,似乎想睡觉。她不能确定这是什么品种的蛇,但从它朴素的色彩可以断定,是一条无毒之蛇。这是上帝给她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不能坐失良机。
  她就在它正在睡觉得时候,狠狠地下了手。也许它正在做一个美梦,懒洋洋的,神态安详。她双手搬起一块石头,在蛇毫无防备的时候,猛然砸了下去。砸得很准,一石头砸上蛇的七寸,蛇的脑袋也被压在石下。石头滚到一旁,石嘴上沾着绿色和暗红色的浓液。蛇的长长的身子在狂甩,在挣扎。
  她不敢看它。她逃开了。
  等了半天,看到蛇没有反扑过来,她便大着胆子折身回去,看见蛇的身体伸直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故意行为。短短几分钟内,她有计划、有目的地故意杀死了一条蛇。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六章  你是谁(9)
江婷婷呆呆瞪着恐怖的蛇尸,浑身颤抖不已,忘记了饥饿。
  “人心真是可怕。如果发现有用的东西,如果这东西又对你没有敌意,没有害你之心,也没有可惧的毒素,你就会反过去害它,把它吃掉。”枫芸仿佛突然悟出,发表感慨。
  餐馆。吴懈、枫芸、五岁的甜甜,呈三角形坐着。吴懈盘子里摆着一块鱼,他仔细地剔刺。他的神态很专注,用筷子一根一根将鱼里的细刺儿挑出来,剔净了,把鱼肉送到甜甜的盘子里。看着甜甜吃得香喷喷的样子,吴懈细长的眼睛里,荡着一圈欣慰的笑意,像一位慈爱的父亲。他又在嘴角笑了笑,对甜甜说:“瞧你妈妈,跟个哲学家似的。”
  “只要你用心,周围生活里,随处都可以看见哲学。”
  吴懈道:“是啊。转念想一想,若是心不够狠,手不够辣,在特殊的环境里,就有可能饿死!有一线希望,谁会让自己去死?关键时刻把死亡推给别人,保存自己,这是人类通常的思想。”
  枫芸道:“蛇的死亡,让已经嗅到了死亡气息的江婷婷,重新看到了生的希望。上帝啊!年轻的江婷婷忽然惊讶地发现,生存竟是如此地残忍!”“残忍总是难免的,区别在于,这份残忍是给别人还是给自己。”吴懈望一望她,“接着讲。”
  “很吸引你?”“在我眼里,这会是一部很好的小说,人与自然的博斗,人与命运的博斗,人与自已的博斗,很吸引我,真的。”吴懈语气诚恳,他望望甜甜,又望望枫芸,笑了笑。枫芸看到,他细长的笑眼里,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甜甜吃完一块鱼,突然扔了筷子,捂住肚子“哎哟哎哟”###两声,眼睛翻白,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枫芸一慌,脸色刷地变白:“怎么啦?宝贝!你可别吓妈妈!”
  吴懈也吓了一跳,一个箭步从椅子上跳起来。
  “宝贝宝贝你这是怎么啦!”枫芸几乎带着哭腔,弯下腰去抱宝贝女儿。甜甜却一轱辘爬到桌子另一端,从桌布底下冒出小脑袋。看着惊慌失措的枫芸,甜甜咯咯一笑,小脸上全是得意之色:“惨了吧?”
  枫芸满脸惊诧。甜甜又道:“开个玩笑!吓惨了吧?谁让你只顾跟他讲话,不理我!”“鬼东西!小心我揍你!”枫芸伸手在甜甜脸上轻轻拧了一把,一把将女儿拉过来,搂进怀里,把脸贴到女儿的小脸上。甜甜又推开她:“别跟我动手动脚啦!现在想理我了?晚了!我不理你了!”
  甜甜的小脸像一只秋天的###,红彤彤的,一双漆黑的杏仁眼,紧紧盯上了餐厅右上角的电视屏幕,上面正演着动画片,不一会儿她就看得入了神。吴懈与枫芸归复原位,沉默良久,无言地笑笑。谁也没有再提小说,谁也没有再动筷子,谁也没有开口再说点什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吴懈招招手:“买单!”
  枫芸抚抚甜甜的头:“小妹妹,你还需要多长时间?”甜甜伸出两根指头:“等我两分钟好吗?小鼠马上就要胜利了,等我把这一段看完。”
  草坪的小草出现了返绿迹象,阳光的暖意愈来愈浓,冬天快要结束了。
  枫芸从学校走出来。行至一片树下,一条窄窄的小路上,一个男人的背影堵住了去路。
  她忽然感到了潜藏在心底的一种慌意。这种慌意其实从未离开过她,只是在局势稳定的时候,它们在她的身体内沉睡。现在,它们正慢慢地、暗暗地、悄悄地、隐隐地、不易觉察地开始苏醒。这种心境,正与从容、明媚、活泼的阳光形成反差。

第六章  你是谁(10)
颠沛流离的生涯,使她在身体内培养了一批过分灵敏的神经,这些神经使她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凡事要往最坏处做打算,小心无大错,敏感和谨慎帮她躲过了一次次麻烦,甚至劫难。现在,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悄悄地盯住了她。一双男人的眼睛,戴着宽大的墨镜。总是在她不经意地时候,忽隐忽现,转瞬即逝,神龙见尾不见首。她几乎有一种本能的预感,某种东西可能就在身边,甚至正悄悄地向她逼近。
  而这种东西,将要打碎她生活的平静。
  但,即使是危险的东西,她也已经不再害怕,不能够害怕。
  害怕能够拯救她吗?不!
  男人的背影堵在她面前。
  男人戴着宽大的墨镜,面朝北方,镜片后的眼睛凝望着北面的山。
  山上,一片浓郁的绿色正往四周蔓延。
  男人慢慢地转过身来。摘掉墨镜。
  枫芸眼睛里掠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言述的内容,脸蛋刹那间变白。她打了一冷颤,转瞬又镇定下来。
  宁哲充满期待,注视着她,眼睛渐渐被泪水涨满。他有些冲动。想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他悄悄抬了抬右手。
  可是枫芸已用冷漠拉开了距离。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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