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寂静。那男子再转过来向牲畜走去,爆发了一阵响亮的鼓掌,奖励他又巧妙地插上了一对短枪。这以后就响起了喇叭声,宣布杀雄牛的时候到了,又响起了一阵鼓掌声。
卡尔曼但愿走开。希望圣母呵!她在这儿做什么呢?……她不知道屠牛手是按照怎样的程序玩的。也许这一阵吹响就表示:在这一瞬间,她的丈夫必须站到牲畜的面前去了。她在那里,跟他相隔没几步路,可是她却看不见他!……这可怜的女人但愿跑开,让自己能够解脱这一种折磨。
而且,亲眼看到那流在院子里的血和那些可怜的马的苦楚,使她恶心。她那女性的敏感对这种残酷的事情发生反感,她用手帕蒙住鼻子,免得闻到这种屠场里的恶臭。
加拉尔陀的妻子从来没有看过斗牛。她一生的大部分时间消磨在听别人谈斗牛,但是凭着别人讲起斗牛,她只能知道大家都看到的表面上的情况,这是在太阳光底下,斗场上,穿着灿烂的绸缎的绣花衣服举行的玩意儿,华丽的表演,但是一点也不知道那幕后进行的可惜的准备工作。他们获得生活维持费的方法,就是对于柔顺温和的牲畜的叫人呕吐的折磨!人们就凭着这种奇观积累他们的财富!……
斗牛场里爆发了一阵响亮的鼓掌。有人在院子里用横暴的口气发命令。第一条雄牛刚杀死。过道尽头的几扇门打开了,马匹从这几扇门里走进斗场里去,人群的喧哗声愈来愈响,夹杂着音乐的声音。
几只小骡子走进斗场去搬运死马;还有几只去拖雄牛的尸体。
卡尔曼看到她的姐夫在拱门下边走来。他受到刚才见到的情形的激动,还在发抖。
“胡安……勇敢极了!他从来没有玩得像今天下午这样好。不要怕。他好像能够活活吞掉雄牛似的!”
接着他焦急地瞧着她,他怕她会使他错过这样有趣的壮观……她怎么决定?她有胆量走进斗场里去吗?
“带我走吧!”这可怜的妻子用苦楚的调子说。“立刻带我离开这儿吧。我身体不好……让我到刚才那个礼拜堂里去吧。”
鞍匠的神色很不乐意。多么反常的事情呀!居然不看这样美的斗牛!……当他们向门边走去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要多久他才可以把卡尔曼丢在那儿,回到斗牛场里去。
当第二条雄牛出来的时候,加拉尔陀还靠在障墙上,接受替他捧场的人们对他的庆贺。他是多么有胆量呀……“当他愿意的时候!”……全体群众在他斗杀第一条雄牛的整个过程里替他鼓掌,忘掉了他们在最近几次斗牛里对待他的狂暴无礼了。当一个马上枪刺手因为跌下马来不省人事,在地上躺着不动的时候,加拉尔陀展开披风跑过去,用一整套光辉灿烂的披风飞舞,把牲畜引到斗场中心,终于使雄牛疲乏了,使它在狂暴地冲击了这欺骗它的红布以后,终于一动不动地站住了。斗牛士利用牲畜神志昏乱的机会,挺直身子,靠近那黑黑的鼻尖站定,挺出了肚子,仿佛在向它挑战。剑刺手体验到推动他做出非常的大胆事业的那种幸运的“预感”了。他知道,他必须用出人意外的大胆举动来跟群众重新和洽起来,他安静地跪在牛角面前,小心谨慎地准备着,如果雄牛露出最最微细的攻击企图,他立刻就跳开。
那牲畜毫不动弹。加拉尔陀伸出手去触触它那湿漉漉的有斑点的鼻尖——它还是保持安静。这时候,他有胆量冒险地干,使得群众投人心头悸动的寂静。他慢慢地躺在沙上了,把披风搁在胳膊上,当作枕头,这样在那雄牛的鼻孔下边躺了几秒钟,雄牛有些胆怯地嗅嗅这毫无保护地躺在它的角尖下边的身体,显然在怀疑是不是会有隐伏着的危险。
当雄牛终于恢复了猛烈的攻势,低下头来攻击他的时候,斗牛土灵活地向它的腿边滚去,使得牛角触不到他,雄牛跨过了他的身子,还带着盲目的狂暴,在寻找刚才躺在它面前的那个攻击对象呢。
加拉尔陀站起身来,抖掉衣服上的沙,永远喜爱大胆事儿的群众像从前一样热情地替他鼓掌。他们不但表扬他的大胆。他们也在替自己鼓掌,赞赏他们自己的威力,因为他们懂得斗牛士的行动,目的就是要跟他们重新和好,重新获得他们的宠爱。加拉尔陀到斗场上来,的确是准备干些了不起的大胆举动,来争取他们鼓掌的。
“他常常过分谨慎,”群众在看台上谈论:“他常常没有用出全力,但是他有斗牛士的自豪感,他正在恢复他的名誉。”
但是,当群众看见第二条雄牛走上斗场的时候,他们被加拉尔陀的举动和第一条雄牛的死引起的热情和愉快的激动,又变成不高兴和警告了。第二条雄牛非常庞大,模样漂亮,但是它在斗场上满场奔跑,惊异地看着看台上喧哗的人群,被人们用来挑拨它的喊声和口哨声吓坏了,甚至看到自己的影子也会逃跑,似乎到处都在怀疑,是不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陷害。许多斗牛士奔跑着,向它展开了披风。它向红布攻击,追着红布跑了一会儿,忽然又不信任地喘了一口大气,转过身子,大步耸跳着向相反方向逃跑了。它的灵活善于逃跑激起了群众的愤怒。
“这简直不是雄牛……这是猴子!”
大师们的披风终于把它引到障墙边,几个马上枪刺手骑着马,右腋夹着刺杆,正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等它。它低下头,猛烈地喘着气走近一个骑者,似乎打算攻击了。但是,铁枪尖还来不及刺到它的脖子,它就跳起来,在步行斗牛士向它展开的许多披风中间钻过去,逃跑了。在半路上,它遇到了另外一个马上枪刺手,雄牛又是那么喘气,耸跳,又逃跑了。然后它跑到第三个马上枪刺手身边,马上枪刺手把长矛一挺刚刺着它的脖子,因此它更加恐惧,跑得更加快了。
群众“全场一致地”站了起来,摇着胳膊叫嚷着。胆小的雄牛!多么讨厌的东西呀!……所有的人都转向场长席,喊出他们的抗议:“场长老爷!这是不能容忍的呀!”
有几座看台上响起了合唱,单调地重复着一个字。
“火!……火!”
场长似乎在犹豫。雄牛满场奔跑着,斗牛士们把披风搭在胳膊上追赶着。当某一个斗牛士居然追到它前面拦住它的时候,这牲畜还是那么喘着气,嗅嗅那块红布,就跳起来,踢着蹄子,换一个方向跑远了。
这样的逃跑使得喧哗的抗议增强了。“场长老爷!您是瞎子吗!……”在这善于逃跑的牲畜周围的沙上落下了空瓶子、橘于和坐垫。群众由于它那么怯懦,在憎恨它。一只瓶子掷中了它的一只角,所有的人都替那个巧妙的投掷手鼓掌,可是并不知道究竟是谁。许多观众都探出上半身,仿佛是想冲到斗场上去,用自己的双手撕碎这卑鄙的牲畜。怎样的污辱呀!在马德里斗牛场上放出了一只只适合屠宰场里用的牛!火!火!
场长终于挥动一块红巾,一阵鼓掌在欢迎他的决定。
插爆发枪是真正异乎寻常的壮观,是使得斗牛特别有趣的意外事物。许多叫哑了嗓子的抗议者,因为这个机会,在心底里感到高兴。他们就要看到雄牛活生生地用火烤,因为脖子上爆炸起来吓得发疯似地奔跑了。
国家向前走去,两支粗粗的短枪从他手上倒挂下来,似乎是用黑纸包着的。他毫无顾忌地走向雄牛,似乎因为雄牛那么胆怯,就不值得施出高等的技艺来。他在群众报了仇似的喝彩声中,插上了爆发枪。
不久响起了爆炸声,两股白烟从这牲畜的脖子上喷了出来。因为在太阳光里,火看不见,但是牛毛烧掉了,一个乌焦的斑痕在雄牛脖子上部不断扩大。
雄牛因为这种攻击吃了一惊,尽快地逃跑了,仿佛这么一来就可以摆脱那种折磨似的,一直到它的脖子上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短促的马枪射击声一样的爆炸声,同时一阵阵的纸灰在它眼睛周围飞扬。那牲畜因为恐怖,灵活地四腿腾空跳了起来,扭转长着大角的头,想用牙齿拉出插在脖子上的恶鬼似的短枪,但是这种努力并没有结果。观众又笑又鼓掌,把这些耸跳和扭动当作极有趣的娱乐。这牲畜虽然笨重肥胖,却像受过训练的牲畜正在表演跳舞似的。
“火烧得它多么发痒呀!”群众带着狰狞的笑声叫嚷。
短枪停止燃烧和爆炸了。烧焦了的脖子布满了一个个脂肪小泡。那雄牛,当它不再感觉到火烧的时候,就极度疲乏地呆住不动,耷拉着头,眼睛充血,嘴边满是白沫,伸出了干燥的、暗红色的舌头。
又是一个短枪手走近了它,插上了第二对短枪。又是两股烟出现在烧焦了的肉上,响起了爆炸声,不论雄牛跑到哪儿,它总是在挣扎,扭动笨重的身子,想把脖子上折磨它的短枪去掉;但是现在,动作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有力,仿佛它的顽强的兽性已经被这种苦刑弄得屈服了。
又插上了第三对短枪,它的脖子上部已经烧焦了;熔化了的脂肪,烧焦了的皮,着了火就不见的毛发出使人作呕的恶臭,传遍了整个斗牛场。
群众带着报了仇似的狂热继续鼓掌,仿佛跟那柔顺温和的牲畜是宗教信仰上的对头冤家,他们这么一烧就算是完成了一件神圣的工作了。
人们在笑,看着这雄牛怎样站着发抖,眼睛发红,两腰生病发烧似地煽动,像是打铁店里的风箱,同时用痛苦的声音吼叫,把舌头在沙上舔,想找点东西凉爽一下,但是没有用。
加拉尔陀在场长席近边,把身子靠在障墙上,等待杀雄牛的信号。伤疤脸坐在障墙上拿着准备停当的剑和红布。
该死的!这场斗牛的确开始得很好,现在坏运气却替他安排了这么一条雄牛,这是他因为它模样漂亮亲自选来的,不料它在斗场上却显得这样怯懦!……
他跟靠在障墙上的内行们谈话,因为虽则还没有成为事实,可是很可能玩得不好,预先替自己做了辩解。
“我尽我的力量,可是也许不能太好,”他说,耸了耸肩膀。
然后,剑刺手把眼睛盯着堂娜索尔坐着的包厢。当他干了惊人的大胆举动躺在雄牛面前的时候,她第一个替他鼓掌;当他回到障墙边,向群众致敬的时候,她那戴着手套的手还在热情地鼓掌。当堂娜索尔意识到斗牛士在瞧她的时候,她就用友好的手势向他致敬,甚至她那位同伴,那个讨厌的家伙,也在深深鞠躬致敬,僵硬地弯着身体,仿佛把腰也折断了。以后,他好几次感到惊奇,她用双眼望远镜凝视着他,当他在障墙后边隐蔽起来的时候,她在找寻他。啊,怎样的女人!……这个金发女人也许又一次被他的勇敢吸引住了吗?加拉尔陀打算明天白天去拜访她,因为她也许会回心转意的。
喇叭吹起了杀雄牛的信号,剑刺手在短短的光荣保证以后就向雄牛走去。
热情地替他捧场的人都叫喊着劝告他:
“立刻杀死它!这简直是不值得花一点气力的普通牛。”
斗牛士在牲畜面前展开了红布,它开始攻击,但是跑得慢慢的,它好像还记得刚才的惩罚的警告,可是怀着要伤害和撞死什么东西的明显的企图,那阵折磨已经使它的勇猛觉醒过来了。在火烧以后,这是第一个站到角尖前面来的人。
群众对于雄牛的报复性的敌意逐渐消失了。原来它斗得并不坏;它不断地攻击。呼啦!所有的人都热情地用合唱似的叫喊声伴奏着加拉尔陀做掠过,一面赞扬斗牛士,同时也赞扬牲畜。
雄牛低下头,挂下舌头,呆着不动了。在观众中出现了致命的一剑以前的寂静:因为无数人屏住了呼吸,造成了比绝对寂静还要寂静的寂静。这寂静是这样地深沉,连斗场上最小的声音也一直传到最后一排看台。所有的人都清楚地听到木头互相撞击的轻微的吉格声。这是加拉尔陀在用剑尖把倒在两角中间的、_半烧掉了的短枪杆子拨开。在这次便于致命的一剑的整理以后,观众更加把头向前探了,他们感觉到他们的意志跟屠牛手的意志之间重新建立起神秘的联系。“现在瞧吧!”所有的人都在心里说,他想用大师风格的一剑就刺倒雄牛呢,他们都猜透了屠牛手的决心。
加拉尔陀向雄牛扑去,所有的人在激动的等待以后同时大声透过气来。但是在人和牲畜的冲撞以后,雄牛跑起来了,狂暴地吼叫着,同时看台上爆发了一阵口哨和抗议。发生了跟往常一样的情况。就在剑刺下去的一瞬间,加拉尔陀把头转过一边,弯起了他的胳膊。那牲畜在脖子上带着摇晃不定的剑,跑了没有几步,这把剑就跳出肉来,滚在沙上了。
群众的一部分向加拉尔陀叫骂。斗牛开始的时候,把他们跟剑刺手联结起来的那条魔术的联结线断了。对斗牛士的不信任重新出现了,然后是愤怒的责难;所有的人都仿佛忘掉了刚才的热情了。
加拉尔陀拾起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