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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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黄沙-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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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枪手和别的委员一起,“为自己的理想工作”一直到下午。该死的斗牛打断了他这一个好公民的政治活动,妨碍了他去叫几个朋友投票,这几个朋友除非他带他们去是不会去投票的!只有党员到投票所去,城市里的居民似乎并不知道在举行投票。街上有大群大群的人在热烈地辩论着,但是他们净是在谈论雄牛。这是怎样的国民性呀!……国家想起这一种不问政治的态度,正好帮助了敌人的欺骗和暴力,他非常愤慨。堂贝贝因为在法庭上的滔滔雄辩,正和别的朋友们一起被关在监牢里。短枪手也愿意分担他的苦难,但是现在,他不得不丢下他们,穿起彩装来跟他的大师同走。这样对公民自由的迫害能够置之不理吗?平民不会起来造反吗?……

车子走过铃儿咖啡店附近,斗牛士们看到一大群平民,挥着手杖,暴动似地大叫大嚷。许多警察手里拿着军刀向他们进攻,吃了几手杖就用军刀回击。

国家在座位上站起身来,打算冲下车子去。哈,终究来了!这一瞬间到了!……

“革命了!群众起来了!”

但是大师半笑半气地抓住了他,推他坐下。

“别做傻瓜吧,赛白斯蒂安!您到处都只看到革命和那么些无聊事儿。”

其余的队员猜到了实情,也都笑了。这是高等人士在发怒,因为他们在铃儿咖啡店的小窗口里买不到斗牛的入场券,想攻进咖啡店,把咖啡店烧掉;警察把他们赶开,不准他们这样做……国家忧愁地低下头来。

“反动和愚蠢!不会念书,也不会写字!”

他们到了斗牛场,人们用吵闹喧哗的欢迎,用狂热的一阵阵鼓掌迎接斗牛士队走进斗场。所有的人都为加拉尔陀鼓掌。群众向他致敬,这是他在那儿被牛触倒以后第一次出场,这次事变一直是整个西班牙的重要话题。

以后,在加拉尔陀去杀他的第一条雄牛的时候,又爆发了一阵欢呼。戴白头披的女人们坐在包厢里用双眼望远镜向他注视;向阳看台上的人也替他鼓掌和喝彩,跟背阳看台上的人一样热闹。连他的敌人也似乎受到这一阵同情的浪潮影响。可怜人呵!他受过多少苦呵!……整个斗场都是他的。

加拉尔陀从来没有发现过群众这样友好地对待他。

他在场长面前脱掉帽子,向场长问候。呼啦!呼啦!他所说的话谁也没有听见一个字,但是他们还是兴奋地叫喊了。他一定说了非常漂亮的话。当他向雄牛走去的时候,大家一直鼓掌,到他靠近牲畜的一刹那,才在期待的静寂中停止鼓掌。

他打开了红布,站在雄牛面前,但是比过去略略远了一点,不像过去那样差不多就在牲畜的鼻尖上打开红布,使得群众热情起来了。在斗场的静寂中发生了一阵惊异所引起的骚动,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有几次,加拉尔陀用脚顿地来挑拨那只牲畜,它终于软弱地攻过来了,因为斗牛士过于匆忙地让过一边,那条雄牛差不多并没有在红布下边冲过。许多观众都用疑问的眼光互相望望。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剑刺手看见国家在自己身边,再远一点儿还有队里的另一个短枪手,但是现在他并不像以前一样喊“都走开”了。

看台上哄起一阵尖锐的议论声。连剑刺手的朋友们也以为有必要解释一下了:

“他还受角伤的影响呢。他还不该斗牛。瞧那条腿呀!……您没有看到吗?”

在他做掠过的时候,两个短枪手用披风帮助他。那牲畜被许多红布迷惑得惊惶不安,它一开始攻击屠牛手的红布,另一个斗牛士的披风又把它从剑刺手那儿引开了。

加拉尔陀似乎想赶快结束这一种不合人意的情况,摆好架势,把剑高高举起就向雄牛扑过去。

一阵昏睡似的咕哝声在欢迎这一击。剑刺进去不到三分之一,摇晃了一下,立刻就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加拉尔陀溜开牛角太早,因此没有像过去一样,把剑深深地刺到剑柄。

“但是这一下地位刺得很准呀!”替他捧场的人们叫嚷着,尽力地鼓掌,使他们的声音可以补救鼓掌的人数不足。

但是斗牛的内行人怜悯地微笑了。这年轻人丧失了使他出名的唯一品质了:那就是他的胆量。他们看到他在拿着剑向雄牛刺过去的那一瞬间,怎样出乎本能地弯起了胳膊;他们看到他怎样把脸转过一边,做出不让自己面对危险的那一种畏怯的动作。

剑落在地上了,加拉尔院拿了另外一把剑再向雄牛走去,他的两个短枪手陪着他。国家在他旁边随时准备舞动披风来分散牲畜的注意力。在雄牛逼近加拉尔陀的时候,国家又用吼叫声打扰雄牛,逼得它转过身来。

第二次的一剑,并不比第一次好些,钢刃一半以上没有刺进去。

“他不够靠近。”群众开始在看台上叫喊了。“牛角把他吓退了。”

加拉尔陀向两边张开了胳膊,像十字架一样站在雄牛前面,向在他背后的观众表示,对于这头牲畜,这样一个剑刺就尽够了,它立刻就要倒下了。但是那牲畜还是站着,烦躁地向两边摇晃着它的脑袋。

国家用披风刺激雄牛,引它奔跑,利用每一个机会尽他的臂力用披风重重地打牲畜的脖子。群众猜到他的企图,开始责骂了。他引这牲畜奔跑,目的是使它的伤口扩大,他的披风有力地打着,目的是使剑刺得深些。他们骂他是一个小偷,用下流话暗骂他的母亲和亲属;向阳看台上的观众挥着威胁的大手杖,沙上开始落下阵雨似的橘子、瓶子和别的随手拿到的投射物,想打中他,但是这位好人儿装聋作哑地忍受了所有的侮辱,继续引雄牛奔跑,因为他尽了责任救出朋友,感到快乐。

忽然,牲畜嘴里喷出大量的血,安静地弯下腿不动了,可是头还是抬得高高的,仿佛准备再站起来攻击。一个刺小脑手走过来了,想尽可能快地结束它的生命,使大师摆脱狼狈的局面。国家帮助他,偷偷地把身子压在剑柄上,把剑一直压到剑柄。

不幸得很,向阳的观众看到这种举动,都站起来表示尖锐的抗议,咆哮着:

“小偷!暗杀犯!……”

他们替那不幸的雄牛愤愤不平,仿佛这条雄牛并不是规定要杀死似的;他们挥动拳头威胁国家,好像他们刚才亲眼看到他犯了杀人罪似的,短枪手终于难为情起来,躲到障墙后边去了。

加拉尔陀在这当儿走向场长席去敬礼,那些无条件地替他捧场的人们就给他一阵鼓掌,鼓掌的人越是少,鼓掌的声音倒越是响亮。

“他运气不好。”他们不管全部事实,还是凭着热忱的、不怕失望的迷信说话。“但是剑刺的位置多么正确!……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剑刺手在最热情地替他捧场的人们坐着的看台前面呆了一会儿,把身子靠在障墙上,对他们解释刚才的遭遇。那条雄牛是不中用的;绝对没有办法跟它玩得辉煌灿烂的。

对他有好感的人们,以堂何塞为首,都赞成这样的解释,这就跟他们自己的想法一样。

加拉尔陀在这一场斗牛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呆在障墙的短梯边,浸沉在阴郁的思想里。那样的解释可以使替他捧场的人们满意,但是自己内心却感到一种残酷的怀疑,不信任自己的力量,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觉得雄牛似乎比以前大了,对于死的抵抗力也加倍了。以前他用剑刺倒那些雄牛,真是奇迹一般容易。毫无疑问,别人一定把雄牛饲养场里最危险的那些雄牛放在他面前,存心要他失败。这可能是他的敌人的诡计。

还有别的怀疑紊乱地在他的思想的最深沉最阴暗的地方活动着,但是他不敢逼近去看;他不敢把它们从那神秘的暗角里抓出来加以证实。他觉得当他把剑伸到雄牛面前的时候,胳膊似乎比以前短了。以前他用闪电一样的速度刺中雄牛的脖子;现在这似乎是一个无穷遥远的可怕的空间,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跨过。他的两腿似乎也跟以前不同了。它们似乎是脱离身体的其余部分独立生活着。他的意志命令两条腿跟过去一样保持镇静,顽强地站住,可是毫无效果,两条腿不听话。仿佛它们也有眼睛,看到危险,一感觉到那牲畜冲来引起的一阵气浪,它们就飞快地跳开,没有足够的自信力坚持等待了。

加拉尔陀因为自己的失败对群众表示羞愧,也因为自己的突然衰弱对群众表示愤怒。他们希望怎么样?难道要他单单为了讨他们喜欢就让自已被杀吗?……毫无节制的大胆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难道还不够吗?他的确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勇敢了。如果他现在还活着,这就是奇迹,全靠上天保佑,全靠上帝善良,倾听着他的母亲和可怜的妻子祈祷。他曾经看见死神的瘦骨嶙峋的脸就在自己身边,这样逼近地看到死神的人是不多的,因此他也比任何人懂得生命究竟是多么值钱的东西了。

“也许你们以为你们可以嘲笑我了吧!”他看着观众,暗暗地说。

从现在起,他要像他的许多伙伴一样斗法了。有几天干得好,有几天干得坏。斗牛毕竟只是一种职业,已经获得了名誉,那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冒一定程度的危险来完成任务就是了。为了要大家颂扬他的胆量,就让自己受到角伤,这是不值得的。

当杀第二条雄牛的时间到来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使得他的心情更镇静下来了。再也没有能够杀死他的雄牛了!只要不让牛角触到,他什么都会干。

在向牲畜走去的时候,他像以前光荣时代一样高傲地说:

“都走开!”

观众响起了一片满意的咕哝声。他说“都走开!”他一定会做出跟过去一样的勇敢举动来了。

但是群众所希望的事情并没有到来。国家胳膊上搁着披风,还是跟着他走,不愧为一个听惯了屠牛手们夸口的富有经验的老短枪手,机灵地猜到了这个命令的戏剧性的虚浮。

加拉尔陀打开了红布,离开雄牛远远的,显然胆怯地开始做掠过,每一次掠过以后就跟牲畜保留一段距离,而且一直得到赛白斯蒂安披风的帮助。

有一次,在他放低红布的一瞬间,那雄牛动了一下,似乎想攻过来了,但是实际上是什么动作也没有。过度灵敏的剑刺手被这个动作哄骗了,向后退了几步,简直是跳了几步,远远离开了事实上并没有向他进攻的雄牛。

这不必要的后退,使他古怪可笑地愣住了一瞬间,群众惊奇地哄笑起来。有许多观众吹起口哨来了。

“小心,它在攻击您啦!”一个嘲笑的声音在嚷。

“多可怕呵!”有人模仿女人的声音叫喊。

加拉尔陀气红了脸。居然对他说这样的话!而且是在塞维利亚斗牛场上!……他感到了斗牛初期曾经有过的那种大胆的冲动,疯狂地想不顾任何后果,盲目地向雄牛扑上去。但是他的手脚不肯听话。他的胳膊似乎在思想;他的腿似乎看到了危险,违反了他的意志的要求。

何况,群众也在反对那些辱骂者,强迫他们闭嘴,想帮他的忙。这样对待一个严重角伤还没有痊愈的人是多么可耻呀!……这的确使塞维利亚的群众丧失体面!至少要他们遵守规矩呀!

加拉尔陀利用这种同情的怜悯结束了他的狼狈局面。他走到雄牛侧面,给它狡猾的倾斜的一剑。牲畜倒下了,像是屠宰场里的牲畜似的,嘴里喷出了血的奔流。有些人不知什么缘故鼓起掌来了;另些人吹起口哨;但是大部分人却皱着眉头保持静默。

“他们给了他几只骗人的狗!”契约经理人在座位上狂喊,也不管这些牲畜都是侯爵的雄牛饲养场里饲养出来的了。“它们简直就不是雄牛!……让我们等下一次斗牛,他们把‘货真价实’的牲畜拿出来的时候再瞧吧。”

在走出斗牛场的时候,加拉尔陀根据群众静默猜测到他们的不满。一群群的人经过他的旁边,没有一个人向他致敬,也没有一个人向他喝彩,像在过去幸福的日子那样。连那些穷苦的野孩子也不再追着车子跑了,他们一直在斗牛场外边等待消息,在斗牛结束以前,就知道了大师的全部情况和举动。

加拉尔陀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辛酸。连他的那几个短枪手也皱着眉头,不声不响,像一些给打垮了的兵。但是他一回到家里,感到他的母亲的胳膊,卡尔曼的胳膊,甚至他的姐姐的胳膊怎样抱住他的脖子,他的外甥儿女们怎样抱住他的腿,这时候,悲哀消失了。“该死的!……”真正重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让一家人平安愉快;赚群众的钱,像别的斗牛士一样,不必干出那会招致死亡的任何蛮勇的举动。

以后几天,他知道有必要在群众面前露露脸,在平民咖啡店里,蛇街的俱乐部里,跟朋友们聊聊天。他以为他一在场,就会逼得那些尖刻批评的人客客气气地不声不响,这样就可以避兔别人谈论他的失败了。他整个下午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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