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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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如血-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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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初想去李臣那里,但中途忽又临时转意,那种感觉从未有过,那就是忽然想要见到菲菲。

菲菲姨夫的小吃店照例生意冷清,菲菲这时像是睡醒刚起。她万般惊异地看到保良浑身染血走进店铺,塞着满嘴的牙膏竟然半天忘了漱去。

在这家小吃店窄小的后屋里,在用木板搭出的一张临时的小床上,保良让菲菲温柔地抱着,无声地哭泣。他从没感觉到女人的怀抱如此宽阔,如此柔软,他从没想到过自己如此需要一个女人,静静地倾听他的呜咽。

从那一天开始,鉴宁三雄像是真的组成了一个家庭。保良的正式加入,使李臣的住处成了名符其实的聚义堂。李臣和刘存亮那天带回了几瓶白酒给保良压惊,三个人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喝醉的李臣照例又笑又闹,疯话连篇,刘存亮则仍然哭得昏天黑地。没醉的只有菲菲,她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想尽心照顾保良。保良三杯下肚已经醉眼迷离,硬让菲菲拖到刘存亮住的那间小屋,替他脱了衣服,看他昏沉睡去。

从那一天开始,菲菲就和保良住在了一起,他们就住在刘存亮的小屋,把刘存亮挤到了李臣那里。刘存亮一向很怕菲菲,菲菲命他挪地儿,他只好敢怒不敢言地挪走。李臣本不想和刘存亮挤在一起,但看出菲菲对保良的那层意思,也只有好事好做。何况保良家破人亡,落难至此,多给他些照顾,从哥们义气上讲,也理所应当。

菲菲与保良同住,并不要求与保良同床。保良身体有伤,兼又失去家庭父爱,可谓身心交瘁,需要时间慢慢调养。保良那时想和菲菲呆在一起,也只是寻找一种精神的慰藉,那时他无比渴望有人爱他,有人关心他,有人惦记他,有人心疼他,有人轻轻抚摸他的耳垂,轻轻拨动那只镶钻的耳环。而这个人,当然得是一个女的。

他依然想念姐姐,想念妈妈,甚至,有时竟会想念起杨阿姨来,但她们都离他太远了,远得永远无法触摸。惟一能把他抱在怀里的,能听他低语听他啜泣任他发泄委屈的,现在只有一个菲菲。

这种渴求也许无意地掩盖了某个真相,让他忽略掉某个疑问,那就是:他到底爱不爱菲菲?

这种渴求让菲菲口中道出的一切语言都变得柔软甜蜜,让菲菲对他的一切表达都具有重大意义,所以当痛定之后,他对菲菲的以身相许并未拒绝,在一个哝哝细语的深夜,他们自然而然地合为一体,在保良人生第一次抵达快感的巅峰时,他对菲菲的激情,说不清是真爱还是仅仅属于感激。

某夜,他再次重温了少年时曾反复出现过的那个梦境,他再次梦见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喷火女郎,他从梦中醒来时脑子里蓦然浮现的并不是睡在身侧的菲菲,而竟然是那位仅有数面之交的年轻女警。

夏萱?

保良侧转身体,背朝菲菲。他有些羞愧,幸而屋里一片漆黑,他在一个深爱他的女人的卧榻上,居然在想另一个女人。和菲菲相比,夏萱更庄重、更英气、更高高在上,更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磁场。
第十二章


晚上和菲菲住在一起,白天又一同出去寻找工作,保良那些天和菲菲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工作,菲菲要给母亲治病,保良需要养活自己,他不能靠花菲菲的钱这样过下去,何况菲菲这回从家里带出来的八百元钱,已经花得差不离了。

何况李臣工作的那家台球馆忽然转手他人,新来的老板撤了李臣的经理职务,换上了自己的无能表弟。那表弟狗仗人势,对台球馆的“元老”大加排挤,李臣那些天正在琢磨辞职另谋生路,他看出人家早晚要把他挤走,与其被老板炒了还不如提前炒了老板,还能逞个一时快意。

李臣如果丢了工作,何时才能续亡一个更好的职位,都很难说。进而论之,他们四人头上这袭聊遮风雨的屋檐,不知还能挨到几时。一旦李臣断顿,房租到期,他们又该住到哪去?所以保良和菲菲心里都是焦急万分,他们必须在危机到来之前,挣剑一份瑚口的工资。

情势所逼,菲菲饥不择食,居然又去了她姨夫的那家小吃店里,和服务员一样每月只拿三百块钱管吃管住。但菲菲其实只在姨夫的小吃店吃三顿饭而已,住还是要赶回李臣的幸福新村,以便能和保良住在一起。

保良同样病急乱投医,去了几家中介公司,一问都要先交押金,三百五百不等。菲菲每天只在保良身上塞个三块两块,让他吃午饭用,连公交车都没钱坐的,中介肯定依靠不起。而且这年头中介公司收人钱财并不替人消灾,差不多有一半都是骗子。保良只好依靠自己,每天选一条大街,无论机关店铺,一律挨门进去,毛遂自荐。这样的行径,不像求职,倒像讨饭,所以多被门房或店主轰将出来,脸面没趣那是必然。

但保良还是每天坚持出去,找一条街,挨门去问,次数多了,概率就有了意义。何况保良相貌端正,言语朴实,被什么人慧眼相中,也非怪事。

相中保良的,也是一个鉴宁籍的老板。这老板在省城开了一家清洁公司,做得很有规模。保良被这位老板相中的过程,很有几分戏剧性的,所谓戏剧性并不难解,其实不外“偶然”二字。那天保良照例碰了几个钉子,挨了几番奚落,带着一点愤怒,也带了一点倔强,居然放胆走进了省城中央商务区最高最晕。的一座大楼,那座大楼就是著名的国贸大厦。国贸大厦是一座钢架结构玻璃外墙的六十二层巨厦,是省城公认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保良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入,居然无人拦阻。他虽然落魄,但身上的衣服和脸上的气质,与那些外地民工相比,毕竟截然不同。

他在大厦广场般的大堂里,拦住了一位从门外进来的年轻 女人。那女人穿一身白领衣装,脸上淡施薄粉,面目端庄善良,保良看她像是大厦的工作人员,于是上前冒昧探问:“对不起……小姐。”保良一时不懂该怎样称呼对方,不知叫她“小姐”属于尊敬还是冒犯,他硬着头皮向那女人间道:“请问,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年轻女人茫然摇头:“啊,不是,我们公司在这儿,我在这里上班。你有什么事要帮忙吗?”

保良迟钝了一下,但还是接问下去,口气有几分气馁,更有几分乞求:“噢,那您的公司需要人吗,我是到这儿求职来的。你们需要人吗,让我干什么都行。”

年轻女人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一个冒失的求职者无端骚扰。在这种顶级商厦进进出出的白领,很少会遭遇这样的荒唐。好在保良的外形并不讨厌,那女人竟然停了脚步好奇地发问。

“你是从哪儿来的,不是本地人吧,你要找什么工作?”

“我是鉴宁人,现在家在省城,我什么工作都行。请问您是什么公司?”

年轻女人当然不会对这样一个陌生青年说出她的公司名称。她又移动了脚步,一边向电梯厅走一边再度询问:“你学过什么专业吗,你都干过什么?”

保良跟随她一起走向电梯,脚步和语言一样?昆乱无序:“我,我没什么专业,我就是高中毕业,后来在……后来在家闲呆子两年,现在想找份工作……”

“没有专业?”女人抱歉地笑笑,“那真对不起,你恐怕不适合我们公司的工作。”

他们一路走到电梯厅里,年轻女人按了电梯,对他表示了爱莫能助。保良只好礼貌地告辞:“啊,那麻烦您了。”看来这句告辞反而让那女人感到意外,她也许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这样简单地走开。于是她又叫住了他。

“你应该到其他地方看看,在这楼里办公的都是很大的公司,进这些公司必须懂得一门专业。你应该到其他地方找找,其他地方也许会有机会。”

年轻女人想要表达的意思,与其说是让保良对这里绝望,不如说是好意的指导。她对保良显然印象还好,以致她最后这句并无实际意义的劝告,还是让保良感受到女性的善良和周到。

电梯来了,候梯的人依序走进电梯轿厢,厢满之后,后面的人也不硬挤进去,自觉留在外面继续等候。这些大公司的白领,举止都很礼貌文明。保良看着电梯关上梯门,正要转身离开:身边一位穿夹克的中年男子,主动开口与他攀谈。

“你是鉴宁那边的人吧?”

保良马上点头回应:“对。您听得出来?”

“我也是从鉴宁来的。”

保良一听鉴宁来的,当然倍感亲切:“是吗,您也是鉴宁人啊!您也在这里上班?”

“啊,不,我来这里办事,你到这里来找工作?”

保良难为情地笑笑,讪讪地往后退缩:“没有,我路过这儿,进来随便问问。”

另一部电梯打开了梯门,中年男人走了进去,进去之前递给保良一张名片,这张名片决定了保良一生中的第一份职业。

两天之后,保良就在这家名叫“保时洁”的清洁公司得到了一个正式的岗位,当上了一名月薪七百块钱的清洁工人。

这是一家相当正规的清洁公司,一周工作六天,四十八个小时,公司的名字又与保良最迷的一款跑车的牌子同音,因此叫起

来朗朗上口。进入公司的新员工都经过正规培训,虽然短暂,却面面俱到,连涉外礼节和外事纪律,都有一本正经的课程安排。保良上岗后不仅得到了一身崭新挺括的劳动制服,如果是清洗大楼外墙这种危险工作,还有每天三十元钱的高空补贴。加上七百元的底薪,保良头一个月就挣了一千三百元整,还不算公司免费提供的一顿中午的盒饭。

保良把其中的六百元交给了菲菲,让她寄回家给她的母亲治病。三百元交给了李臣,作为他和菲菲那间小屋的房费。其余的钱将将够他一个月省吃俭用的开销,月底照例也不会再有结余。

在保良找到这份工作的六周之后,他又一次走进丁那座高矗在城市中心的国贸大厦。保时洁公司六周之前就与大厦订下合同,受托将大厦的玻璃外墙清洗一新。

六周前曾经在大堂与保良有过短暂交谈的年轻女人,也再次与保良不期而遇。她是在她工作的办公室里见到保良的,只不过两人一个坐在屋里的热茶和电脑之前,一个悬在玻璃墙外的半空当中。年轻女人惊异地看到并认出了保良,保良看到的却只是玻璃幕墙上耀眼的太阳光斑。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年轻女人可以站起身来,无所顾忌地靠近玻璃,在这个房间的视野之内,蓝色的天幕中只有保良一人。她和墙外、的保良咫尺间隔,近得几乎可以呼吸相闻。她仔细端详了保良年轻的面容,那面容虽然经过风雨沐浴,却依然充满阳光活力。保良腿长臂长,吊在空中的身躯矫健自如,犹如一个象征青春和飞翔的舞者。他擦洗玻璃的认真神态,也让人内心为之感动。年轻的女人在窗前久久凝视,直到保良的身体随着吊绳翩然飞离。

年轻女人第三次见到保良是在国贸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里,她下了班去开自己的汽车,看到保良正一个人在车库的角落收拾干活儿的工具。虽然对保良来说这只是第二次相遇,但他在她故作无意地走近他时,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洁净无瑕的面容。

女人说:“呃,是你。”

保良说:“噢,是你。”

女人说:“你找到工作了?”

保良说:“找到了,是一家清洁公司。”

女人说:“工作满意吗?”

保良说:“还好。”

女人笑笑,想告辞,却又站着没走:“你们……你们清洁公司,管不管家庭清洁,就是……就是到人家家里帮忙打扫卫生……之类的事情?”

保良说:“我可以找领导问问,我也不知道公司有没有这项业务。”

女人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我就请你,请你到我家去,干一天需要多少钱呢?”

保良说:“我们公司可能不让职工私自接活吧,这我得回去问问。”

女人说:“你可以利用下班以后的时间,你有节假日吗?节假日去也可以。去一次干一小时两小时或者干半天一天都可以。一小时三十块钱可以吗?”

“三十块钱?”

如果以小时计算,这是保良在公司最高收入的五倍。保良马上想到了菲菲和她病重的母亲,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在下意识中植入了一份报答菲菲的本能心理。

“可以吗?”

年轻女人又问了一句。

保良说:“啊,可以,当然可以!”

年轻女人名叫张楠,是一家外企公司的公关助理,现年二寸四岁。但她的样子,比二十四岁显得老成。

张楠的家住在郊外的一个别墅区里,如果有车,交通还算便利。保良第一次去张楠家干活儿是在一个周日假期,张楠问了他的住址,让他早上在离幸福新村很近的一个公园门口等她。结果保良早上起来赶到那家公园门口时,张楠开来的一辆银色“奥迪”已经早早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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