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周过去了,电话二十四小时开着,父亲没有打来电话,保良也没有打给父亲。父子之间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冷战,试看到底谁赢谁输。
这一周保良倒是给李臣打了几个电话,也发过几次短信,关心他和刘存亮的食宿问题。从李臣口中保良得知,刘存亮住到他们餐厅一个服务生租的地下室去了,李臣还在打油飞,今天这里住住,明天又搬到那里。别看李臣来省城不到一年,结交的朋友比保良还多。
因为在夜总会挣钱容易,花也就比较随便,如今欣然失业,李臣的手里,还真没多少积蓄。在电话中李臣表示,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要干什么,他在娱乐得中每月三千拿惯了,让他像刘存亮那样,到一个餐厅跑一个月菜才挣五六百块,打死他也不干。无论自己人有业无业,无论身上有钱没钱,李臣但凡见到刘存亮时,多是嫌弃挖苦的口吻……五百块一个月,干什么劲呀,亏你还是学旅游服务出身的,也不嫌寒碜!
李臣和刘存亮惟一的共同爱好……也不叫爱好……就是从兜里随手摸出些零钱去买彩票。体彩福彩不论,两元三元不等,权当无望中的一个希望,平庸中的一点野心。
这一周的周末,保良不想回家,他和父亲的冷战,进入胶着阶段,互相都在坚持。晚上八点,保良再次来到“焰火之都”,在这家夜总会对面的马路边上,幽灵般地等着马老板再度现身。他设想了许多能让马老板开口的方法,软的硬的都有,连冲马老板当街下跪这种办法都在他脑子里闪过一次,也知道这招太过贱皮。
也许因为和父亲的冷战让保良更加想念母亲和姐姐,所以找到姐姐的渴望比过去更加不可控制。他也不知道姐姐现在生活得好不好,想不想他和父母,是不是还愿意回来。母亲已经不在,但母亲的临终嘱托和留给保良的耳环同在耳边,无时无刻不在坚定他的信念……一定要找到姐姐,把姐姐带回家来。找到姐姐并且让她回家,是保良必须替母亲了却的一个心愿。
于是保良决定,每逢周五周六周日的晚上,从八点到十二点,他都要守在“焰火之都”的马路对面。周末和周六,这里都是车水马龙,但一连三天,那个马老板并没在这儿露面。
没有等到马老板,保良并不意外,并不气馁,他早就做了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不仅周末,只要学校晚上没有必须参加的活动他都以父亲躲在有病需要照顾为由,向班长和辅导员请假,跑到“焰火之都”的门前守株待兔。保良的恒心,感动了李臣和刘存亮,刘存亮甚至有两期彩票没买,下了夜班跑到“焰火之都”门品,请保良到街角去吃热腾腾的馄饨。李臣因为马老板投诉而丢了饭碗,本来有些埋怨保良,但见保良寻姐之心如此运载定,也就亲话少说了。也难怪李臣鄙刘存亮,他就是比刘存亮命好,在离开“焰火之都”一个月后,又在一个大型台球城应聘成功,而且一去就当上了领班,每月底薪虽然只有六百,可酒水推销的提成倒不止两千。而且不用像过去在“焰火之都”那样,每夜陪着那帮醉醺醺的男客女客又喝又唱,憔悴得像个酒鬼,所以对李臣来说,离开“焰火之都”也算因祸得福。
保良的司心,也感动了菲菲。菲菲来省城后一直闲着,高不成低不就地找不到工作,每月靠在少城开小饭铺的姨夫给点零花钱维持生活。后来她索性就在那小饭铺里当了收账员,干得也是三天打鱼两面天晒网,不把这事当回事。但他不止一次地,一连数个小时陪着保良从在“焰火之都”对面的马路沿上,兴致勃勃地与保良东拉西扯,消磨掉一个个漫长而又枯燥的夜晚。
每当对面的门前有车开到,菲菲就再问:是他吗?保良总是摇头:不是。再有人来,菲菲就再问:是他吗?他是胖子还是瘦子?夜总会门前人来车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保良一连几个小时总要机械地回答“不是”,最后,只剩下了机械地摇头。
“是他吗?”
“不是。”
“他呢?”
“不是。”
“这个呢?”
“不是。”
“那这个呢?”
“……”
保良神经麻木,目光疲乏,但意识始终没有彻底拖垮,当有一天晚上那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马老板终于在夜总会门前短暂地一晃时,保良虽然习惯地说了:“不是。”但在话音落去的几秒之后,他突然一个箭步蹿了出去,飞快地奔跑着,跨过了这条并不宽阔的马路,冲到了夜总会的门前。
马老板是和一大群男女从夜总会里走出来的,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保良显然看漏了眼。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向停在路边一侧的汽车,言语中夹杂着连荤带素的插科打诨。保良插进人群叫了一声:“马老板!”他能看出马老板回首反顾的目光中,惊异的同时有些恶胆旁生。
他没等保良开口,便扬着头,迎着保良说道:“你要找权虎是吧,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要到金银岛俱乐部洗澡,你到哪儿去找我吧。”
他说完,和众人拱手作别。然后带着上次保良见过的那个少妇,上了他自己的车子,不紧不慢地走了。保良随即在路边喊了一辆出租车,连跑过来想要同去的菲菲都来不及等,便关门起步,紧随马老板那辆别克车的后尘追去,他甚至没有听见菲菲在他身后都喊了些什么。
金银岛俱乐部离焰火之都夜总会约有十分钟车程,那辆别克轿车在前面开得不慌不忙,像是有意等着保良似的。保良的出租车和马老板的别克几乎同时到达了金黄色银岛俱乐部的门口,马老板下了车便挽着少妇走进了俱乐部的大门。保良刚想跟上前去,不料门口已经停着的另一辆出租车突然车门四开,从车上跳下四个男的,各从怀里掣出一打短棒,迎着保良劈头就打。保良知道中了马老板的埋伏,左肩挨了一棒子后转身就逃,四条汉子穷追不舍。但保良从中学到大学短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或许对方的目的也只是恫吓驱赶,并不恋战,所以很快就被保良甩得很远很远。
保良跑了半条大街,确信后无追兵,才停下来大口喘气。时间已经很晚,再搭末班的公交车赶回学校已不可能,保良只好又搭了一段出租车,赶到了李臣在幸福新村新租的住处,并在那里过夜。
李臣新租的这套房子,是个两房一厅的普通民居,屋子的面积级装修的新旧,比他原来的住处要讲究多了。几天前刘存亮也搬过来了,刘存亮此前住在餐厅同事的屋里,挤得人家颇不耐烦,就快拉脸往外轰他了,幸好李臣发财有了新家,于是立即搬回兄弟聚首。原来李臣与刘存亮和菲菲一起同居的时候,大家都是少年义气,兄弟情感,李臣不仅分文不收,且对朋友之“妻”,还能坐怀不乱。现在时隔一年,都市的物欲世界,个人的命运冷暖,让大家全都长大成人了。再好的朋友,也莫混淆了“钱”字,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吭气 以刘存亮这次住进来,尽管没带菲菲,但,是说好要向李臣交钱的。一个月交一百块钱,在整套房子八百元的月租金中虽然微不足道,但毕竟是个交易,而不全是交情,这样比较好说,观念上比较与时俱进,比较符合大城市中人际关系的基本原则。
除了这一百元钱之外,两面兄弟之间的另一项交易,就是两人共同生活中收拾屋子和烧水做饭一类的“家务”,概由刘存亮负责。
反正刘存亮有些阿Q:行,我就喜欢做饭。屋子不收拾干净我住着难受!
保良跑到李臣的新家时,才发觉自己的左肩已经疼得不能动弹。洗澡时他看到刚才那一棒子留在身上的痕迹,是有粗又长的一条青斑。李臣和刘存亮都建议他赶紧到医院去看急诊,万一伤着骨头就麻烦了。但保良想了半天没去,心想夜间急诊拍不了片子,看了也是白看。
保良遭马老板暗算这事,在兄弟心中激起极大愤慨。有钱人居然如此不可冒犯,以为有钱就能无法无天。刘存亮出主意让保良穿上警服找马老板去吓他一吓,这种老板一般都不清白,见到警察都会害怕。吓完之后你就以警察身份让他交出权虎的地址电话,我们哥俩再分成公安局的便衣配合你做做声势,这样一来他肯定傻掉,肯定就能如实招来。
刘存亮的脑子就是好使,此计一出李臣立即拍案叫绝。三个人一通策划,考虑到保良的警服上并无警街,所以这个行动须有夜幕遮掩。目前惟一能堵到马老板的地方也只有焰火之都夜总会和金银岛桑拿俱乐部,因此寻找马老板的方法别无选择。由于李臣和刘存亮都要在晚上十点以后才能下班,保良也不可每天晚上都穿着警服守在夜总会的大门口,于是刘存亮又出主意,说不如让菲菲去当这个蹲守的眼线,一旦发现马老板来了,马上打电话通知保良和刘李二人。“焰火之都”马路对面有个通宵营业的小卖店,那里正好有一部公用电话,离菲菲盯梢的位置并不太远。
这个计划让三人兴奋难眠,这计划不仅有可能让马老板说出保良姐姐的下落,而且,也能让保良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第二天一早保良照例早起,扛着肿胀疼痛的肩膀去学样上课,李臣和刘存亮也随后起来,一起去菲菲姨夫开的寻陈祥胜小吃店里去找菲菲。菲菲的态度和刘存亮预料的完全一样,一听说保良想求,立即无投机倒把应承下来。并且当天晚上不到八点好就去了“焰火之都”,一直守到夜里十点,估计马老板不会来了,又去了“金银岛”门前。刘存亮没忘了好心提醒菲菲:千万别站在“焰火之都”的大门旁边,站在马路对面就行。菲菲勇敢无畏地反问:马老板又不认识我,认识我又能把我如何?刘存亮说:你这样的女孩往“焰火之都”门口一站,认识不认识的都把你当鸡!菲菲说:呸!那也比你好,你要站那儿,就是露三点都没人把你当鸭!
刘存亮好心反被抢白,也就恶言想对:当鸡你也无所谓吧,我看你早晚得扑腾下水!
第八章
保良回学校上课,手机照样开着。一连数日,父亲那边依然没有一点声响,只有菲菲总是有事无事,把电话打进来闲聊。
菲菲的电话,时间拿捏得很好,上课和自习时间,绝不骚扰保良。一般都在中饭和晚饭前后,或者保良睡前,她的电话就会不请自来,没话找话地聊上半天。
保良接到菲菲电话,总要先问:“怎么了,有消息了吗?”
菲菲照例会答:“没有啊,你除了马老板脑子里还有没有别人?”
保良一般会说:“那我正有事呢,有空咱们再谈。”
菲菲照例不放:“你不就是在吃饭吗,我电话里都听见你们食堂的声音了。”
保良只好敷衍:“那你有什么事,快说吧,我吃饭呢。”
菲菲于是开侃:“哎,你说,马老板会不会是黑社会的,他要
是发现我了我怎么办?”
保良说:“怎么会呢,你站在马路对面,没招他没惹他,他发现你什么。”
菲菲说:“我是说万一,万一他发现了找人把我打伤了,成残废了,你管不管?”
保良说:“当然管,那肯定得去报警,告他,他打伤了人该负什么法律责任就得让他负什么责任。”
菲菲说:“我没说他,我说你,我问你负不负责?”
保良说:“他打你我负什么责呀。”
菲菲说:“废话,我是为了你才挨打的,你说你负什么责。”
保良说:“那你说我负什么责?”
菲菲说:“我残废了,生活不能自理了,找你你管不管?”
保良知道菲菲需要什么,无非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态度而已,哪怕是那种口惠而实不至的空头支票,也能让她心满意足。但他偏偏不说,他偏偏要装傻:“你残废了送你去医院呗。”
这个回答菲菲当然不满:“送医院,钱谁出呀?”
保良说:“我身上的钱都拿给你。”
菲菲说:“那我治不好了以后谁照顾我呀,我嫁不出去了我找谁哭呀。”
保良说:“治不好了回家让你妈照顾你呀,我和李臣刘存亮也会常去看你的。你这么好心的女孩,将来总会碰上好心的小伙儿,我上次在电视上就看见一个小伙子爱上了一个残废女孩……”
菲菲气死了:“得得得,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好心的小伙儿,指望你能照顾我我绝对不会天天晚上为了你在风里站着,连我们姐妹都骂我,都说天底下就没有我这么傻的人了。”
保良不说话了。
虽然菲菲在保良这里没有得到什么,但还是天天晚上去“焰火之都”和“金银岛”门口站着。保良那些天也总在思考,到底该用什么方式,表达他对菲菲的感激之情。
特别是数日之后的一个周末,当菲菲果然发现了马老板尾迹的时候,保良真的觉得菲菲是天下最可爱的女孩了。
周末的晚上,本地的学生大都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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