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刚才那一掌已经耗尽精力,使得他疲乏至极。他以巫杖支撑身体,蹒跚地朝樱桃园的出口走去。小鸟在他耳边悲伤啼叫。
“天一亮,她会化为湿雾消散。”
赤地对肩上小鸟说,声音微弱,拖着疲跛的脚步走。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如泣如诉的歌声,瞬间转化为有如琴弦在音乐飞升中断裂的追魂曲。
赤地猛然回首,发现尸体原先俯卧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一个人影从前方朝他飘来,头发披散,美丽惨白。
蓝月儿没有死,相反,她变得暴烈,浑身散发骇人蓝光,蓝蝴蝶吓得在风中抖颤,蝠儿躲在枯树枝上,园里的樱桃树仿佛都在畏怖中挪移。
“叔叔别走!”这四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宛如催命符。
赤地孑然站着,一阵残废的恐惧自心底涌出,人在歌声中摇晃,想找个支撑点。
这时,赤地肩上小鸟鼓翅跳跃,不停抖落身上的羽毛,无数绿色的飞羽瞬间编成一道围墙,想镇缚住蓝月儿,保护赤地。
蓝月儿在半空中回转,依然唱着歌,朝那道高大坚固的羽毛围墙缓缓喷出红色烟雾,那烟雾有如藤蔓,伴随着歌声飞舞伸展,瞬间吞噬羽毛。羽毛灰飞烟灭,围墙倒下,小鸟从赤地肩头掉落,气息尽失。
赤地朝蓝朋儿伸出巫杖,但巫杖光线已然微弱。蓝朋儿轻抚赤地眩花的双眼,赤地两眼之间一朵血花溅开,狂乱地踉跄数步,终于倒下。他紧闭双眼,急喘一口气,张开嘴唇呼吸,挣扎,再呼吸,直到无法再接续。他横躺在一棵樱桃树下,身上披满小鸟的羽毛,一张风霜老脸染满自己的鲜血,再无气息。
蓝月儿从空中降落,跪在赤地身旁。
“叔叔,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她喃喃说着,脸露悲伤。她杀了一个好人。
尔后,她看到赤地身旁那只死渐渐膨胀,肚子迸裂,怪异地伸出四条腿,最后竟变成八只蹄子的羊,已经死了躺在自己的鲜血里。
蓝月儿恍然明白,她摸摸羊的肚子,哀凄的声音说:“原来是你。”
她颓然站起来。天已将近破晓,她招来一阵狂风,挖松赤地和羊儿身上的雪与泥土,一人一羊连同那支紫杉拐杖缓缓往下掉,那儿成了他们的墓穴。
蓝月儿唱着一首挽歌,风吹起泥土与枯叶,覆盖荒凉的墓穴,蓝蝴蝶在她头上飞绕,其中一只,斑斓的小翅指过她脸庞,抹干上面的眼泪和血水。
蓝月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芳心桥上的房子。燕孤行依然沉睡,炉火仍旧温暖,饭桌上还放着他和赤地用过的两个酒杯,但一切已然不同。
她在燕孤行身边落坐,感到双腿一直颤抖,身体虚弱,给赤地打伤的地方像火灼一样疼痛。燕孤行埋臂弯里,仿佛给人下了一个安眠咒。她看着他低下头的颈背,闻到一阵舒坦香甜的气息。要是燕孤行知道她杀了老牧羊,他还会原谅她吗?永远都不可能了。
沉倦的泪水浮上眼睛,她嘴唇震颤,朝燕孤行的颈背缓缓吐一口气,将脸靠上去,抵住他的皮肤,聆听他深沉的呼吸,好像前世已经经历过这一刻。
午夜的星子依然挂在晨曦的天空,心头的寒凉使她无法瞌上眼睛。她挨着他抽泣,泪水濡湿了他的颈背。原来,她吸的血一路滋养着身上那个邪恶的灵魂,她发怒的时候像一头野兽。她气自己的凶残。那只抚过赤地双眼的手,掌心里好像长出了一双半瞎的眼睛来,此刻正盯视着她。她不敢看,紧握着拳头发抖。
她觉得彻骨的冷,心头的情焰宛若花儿在屋里飘飞,她伸出没有抚过赤地的那只手,接住一朵燃烧的情焰。那朵情焰浮在她掌心上,是玫瑰红色的,像一颗心倒转,她把它放在燕孤行头上,那是她的心。
她为谁而活?
为了把他留在身边,她双手染满了鲜血。
她将背负一辈子的罪疚,永活于黑暗。她再也不能没有他。
然而,老牧羊人说,吸血鬼不能和人在一起。这一次,她赢了,显然是惨胜。但是,下一次,必然会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要拆散她和燕孤行。
她的脸缓缓离开他的颈背,带着颤抖的微笑凝视他。要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只有一个方法。她抚抚他的颈背,只要在上面划一道伤口,再在自己手心划一道伤口,将血滴到他的伤口里,那么,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们分开。
她用指甲轻轻刮起着他的颈背,那只手在他颈背上哆嗦,脸上掠过一阵悲伤。把燕孤行变成跟自己一样的吸血鬼,她凄然笑了,那就是永恒。
她的指甲在他酣睡的颈背上刮着刮着,手抖得愈来愈厉害。
“你会恨我吗?”她带着凄凉的微笑问。
他睡了,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她咬着唇啜泣。挂在屋梁上的蝠儿朝她唧啾了一声,那声音无限悲凉,仿佛是在催促她下手。
她流着眼泪和鼻水,喃喃在他耳边唱着那首歌:
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从今以后无老死,也无离别,无时间,也无消逝,只有一个东西,除它以外没有别的,只有相思……
即将变成的一切,都包含在相思之中……
蓝蝴蝶翩翩飞来,一双一对在她和燕孤行身边飞绕,一朵情焰悬在他们之间,远山的教堂传来了黎明的第一下钟声,白皑皑的雪从窗子涌进来,覆盖了她脚下的地板,在那儿开出了白色的花。
“我们将一同跨越时间的浩海,永不分离。”她对他说,带着幸福的眼泪。
她震颤的手在他软软的颈背上轻轻刮了一下,血丝冒出来,她惊呼一声,猛地把那只手抽回来,从椅子上踉跄后退,一直退到炉火边。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怎可以那样自私,要他和她一同忍受永不超生的痛苦与长夜的煎熬?
她流着泪,把双手放入炉中柴火,闻到的却是花儿的气息,双手丝毫无损。她想惩罚自己,方法却是多么愚蠢?她脸埋手里哭泣,浑身震颤。蓝蝴蝶飞走了,情焰熄灭,只留下一朵在她心中。
燕孤行在饭桌上缓缓地醒转过来,拍了拍因趴着睡觉而觉得疲倦的颈背,看到地上雪花覆盖,外面下着大雪。
“雪都飞进来了。”他说大话,起身去关窗。
她连忙用袖子抹走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燕孤行走到她身边,看到她肿胀的眼皮,忙问她。
“你为什么哭?”
“我有点不舒服。”她虚弱地笑笑。
“你脸好苍白。”他摸摸她的脸,那张脸很冷。
“你觉得哪儿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现在好多了。”她回答说。
“你都不吃东西,身体怎会好?”他带着怜惜的语气责备她。
尔后,他发现老牧羊人不在屋里。
“叔叔呢?”他问。
“他走了。”她就知道他会问。
“什么时候走的?”他怔了怔。
“今天大清早坐船走的。”她转过身去,把一块木柴丢入炉火里,明知这一刻会降临,却依然心跳怦怦。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是叔叔说不要吵醒你,你睡得很熟。”她回过头来对他说。
“他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他问。
“他没说。”她心虚地回答。
他脸露失望的神情,不明白老牧羊人怎么不肯留下来。
“也许叔叔习惯了自由。”她对他说,用谎言来掩饰自己的罪行。她多么恨她自己。
“但他年纪这么大了,眼睛又不好。”他担心,觉得自己没有好好报答老人。
“叔叔要我跟你说,不用担心他。他不会闷,有一只懂事的小鸟陪他。”她干涩的嘴唇些微震颤,想到八只足子的羊和巫师一起躺在地里。
燕孤行笑了,脸露人世的天真,说:“那只小鸟只会占卜。”
“他永远不会了解那个黑暗的世界,他也不会向往。”她心里想。
他握着她那双冰冷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以后要多吃点东西,知道吗?”
“我没有什么东西喜欢吃。”她孩子气地说。
“那么,你吃我吧。”他笑着,把她一只手放在他胸膛上。
“你可以吃我的心,饮我的血。”他开玩笑说。
她眼里盈满泪水,说:“那会很痛。”
“我不怕。”他带着令人动心的微笑说。
她伏在他胸膛上啜泣。
“我不会饮你的血。”她对他说。
他不会知道,那是一个多么痛苦的盟誓。他们将不能一同跨越时间的浩海。宁愿失去,也不愿伤害爱人,暗夜的漫长孤独将有幸福的记忆相随。她心中的情焰烧得更旺,使得身体发烫。
“你暖好多了。”他怀抱着她,以为是自己的体温温暖了爱人。
一朵朵深红色的情焰在他背后翻飞。他抱着她在覆雪的地板上盘旋起舞。
远山的教堂敲响了黎明的第二下钟声,屋子里的一双恋人却以为爱情是天堂般的救赎。
白色的雪融了,融成了早春的新绿。他们的舞一直跳下去,仿佛从远古跳到永远。夏天来的时候,山上的樱桃园结满累累的果实,颜色腥红如血,她是不敢吃的。
吸血盟蓝蝴蝶之吻 正文 第17章
章节字数:3852 更新时间:08…01…27 16:35
燕孤行和蓝月儿那场舞,一直跳到河堤上枫叶红遍的那天,缠绵的舞步在他们心中的天堂开出了灿烂的花朵,他们脚下的泥土却荒瘠了。一切都必须有两面: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世俗与幽冥。一旦失去了平衡,地狱民开出了血红的花,抵住天上的星辰。乐城变了氤氲迷蒙的空气带着腐坏的气息。
贝贝那本“酒后真言簿”记录的故事比以往更荒谬,人们不再认识自己,只能在荒凉的内心浇上遗忘的烈酒。
一天夜里,但梦三对着芳心桥上那幢鹦鹉绿烟囱红房子,用力弹奏七弦琴,一根弦线在音乐飞升的颠峰猝然断裂。
就在琴弦断裂的那天,“吾爱歌军官”官邸里那群最会唱歌的鸟儿飞走了,再没有回来,遗忘了主人曾用珍珠和花蜜宠幸它们。
枫叶街的妓院里,嫖客和妓女玩着吸血鬼的游戏:嫖客扮成吸血小丑,追逐着脱光衣服嬉笑尖叫的妓女。
“天国近了!”老修士在教堂的圣坛上喊道。
主街上一家酒铺为了宣传,举办一场“喝樱桃酒大赛”。这场比赛像热闹的嘉年华会,人们从四方八面来参加竞赛。参赛者颈上挂了个围涎,要以最短的时间喝掉面前三斤樱桃酒。妙妮、妙叶和船上的小鼓手成功进入决赛。
“加油啊!”歌女、舞娘和乐师们在台下为他们喝彩。
钟声一响,二十个参赛者举起酒桶拼命喝酒,鲜红如血的樱桃酒从他们嘴角不断流出来,把它们的牙齿和颈上的围涎都染成了红色。
妙妮喝得太急,喝到一半,肚子鼓胀,倒在台上呻吟,他们连忙把她抬回天鹅船。
“我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他死了,我恨狮子!”她握着妙叶的手,醉醺醺的说,以为自己会死。
连续打嗝十七天之后,妙妮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直到很多之后,牙齿依然是红色的,好像喝过血。
城里的女人都涌去葛奴奴的“红流苏”买毋忘我项圈,用来拴住她们的丈夫和情人,免得他们在嘉年华会上走失,或是悄悄跑到枫叶街去跟妓女玩吸血鬼游戏。葛奴奴卖出了许多项圈,红色面纱下带着诡异复杂的神情。
“喝樱桃酒大赛”决赛的那天,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用毋忘我项圈把她唇红齿白的情人牵扯到枫林里。两个人相对挑逗一笑,猝然之间,两个肉体同时迸裂,两个黑影从里面爬出来,其中一个仍然戴着毋忘我项圈。原来他们是恶灵,扮成人的模样,但一点都像活生生的人,好似蜡像。
一阵怪风卷起,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一棵枫树的根节里挣扎出来。另一个黑影从枫叶之间蹦出来,另外几个黑影从地底缓缓钻出地面。这些聚集在枫林里的黑影,一时膨胀,一时缩小,一时像狼,一时像鸟,一时唱歌,一时跳舞,七嘴八舌地讨论樱桃园那场决战。
“女王胜了!”戴着毋忘我项圈的恶灵说。
“巫师将恶灵一分为二。”狼形恶灵说,仍然带着怒气。
“但是,女王杀死了巫师!”一个像鸟的恶灵拍着翅膀说。
“女王果然是神王的女儿。”一个人形恶灵鼓掌说。
“女王复兴了吸血鬼王朝!”一个像马的恶灵用后脚跟站起,嘶喊着说。
樱桃树下的尸骨在颤抖,枫林里的恶灵欢呼。歌厅每晚座无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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