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奉告,这件事牵涉的方面很多;曹大帅即令有心借重吴议长,恐怕他一个人也作不了主。”
“是要跟谁商量呢?”
“至少要征询、征询贵同宗的意见。”
吴少霖略想一想,便即明白,是要征询吴佩孚的意见;心里不免替吴景濂耽心,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但吴佩孚一定不会看得起吴景濂。
“少霖兄,”边守靖郑重嘱咐:“刚才我的话,不足为外人道。”
“是,是。我明白。”
不久,会计将支票送了进来,一共十二张,除了廖衡的那张是两万零五百元以外,其余每张都是七千元。
“数目不错吧?”会计问说。
吴少霖算了一下回答:
“不错,不错。”
“那末,请吴先生签收。”会计又说:“大有银行在前门外二条胡同。”
会计另外备了一张收据,上面列明支票号码,但未写钱数;吴少霖签了名,又取下印章戒指,铃了名印,兴辞而出。
在洋车上,他仔细看了支票,一共两个图章,长的是“三立齐”;方的是“洁记”,边守靖字清清,可知是边守靖的户头。吴少霖记起廖衡的话,恍然有悟于“三立齐”的由来,高凌霨、王毓芝代表曹锟;边守靖代表曹锐。此“三”人拥“立”曹锟,是真正的“从龙之臣。”
吴少霖也想通了,廖衡这个小组织的成员分子复杂,到时候是不是会投票选曹锟。或者虽投而有意造成废票,事不可必。曹锟能不能当选,无须关心;要关心的是自己的前程。
因此他在将支票交给廖衡时,有句话交代,“平老,”他说:“上海人打话:‘光棍好做,过门难逃。’我求平老跟贵同仁,帮我打个过门,免得我饭票子过河。”
“言重,言重。老弟,你说,这个过门,怎么打法?”
“这个过门,就是让我明明白白交了差。投票那天,我备三辆汽车,一起到议院;只要大选筹备处看清楚,我经手的十二位都到了,我就好交差;至于领了选票,怎么投法,我不敢于预,不过选票一定要领,领了一定要投”
“好,好,没有问题,一定如言照办。”廖衡又说。
“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先弄清楚,空白选票上会不会做暗号?”
“不会。”
“那就更无顾虑了。我是怕空白选票上有暗号,事后检查,发觉谁投了废票,连累老弟落包涵。”廖衡看了看支票说:
“老弟办事,干净俐落;我也决不会做半吊子。喏,你把我的支票拿去,替我刻个图章,到银行开个户头,把支票本领回来以后,你的六千五百元,我开支票给你。”
吴少霖一愣,怎么会是六千五百元?细想一想才明白,廖衡也愿意把争来余额奉送;他是两个“乞巧数”,双份一千元,就变成六千五百元了。
这一千元以不取为妙,“平老,”他说:
“你仍旧给我五千五百好了。平老的两份我不敢领。”
“不,不!老弟你不必跟我客气。”
“这样,”吴少霖改了主意,“这一千元,请平老送仲海好了。”
“我另外要送他。你如果愿意帮他的忙,亦无不可;不过我会说明,其中有一千元是你送他的。”
虽是不义之财,授受之间,却显得很义气,吴少霖心满意足地答应一声:“是!”接着又问:
“开户用甚么户名?”
“用‘平记’好了。”
“好!我马上去办。回头在那里碰头?”“还是凯萨琳那里好了。”吴少霖答应着走了,办好了开户的手续,到约定的地点,“廖衡已经在那里等了。“
一是在中国银行开的户头。‘平记’的户名,已经有了;我斗胆加了一个廖字。支票。图章、收款单,请平老点收。”
“劳驾,劳驾。”廖衡当即开了一张十月七号五千五百元的支票,交割清楚。
“平老,”廖衡低声问说:
“你预备那天骑洋马?”
“我想到投票那天。”廖衡又说:
“想到西山‘八大处’去逛逛,你能不能替我安排?”
吴少霖点点头,表示在考虑;其实,他心里考虑的是,如何设法劝阻廖衡打消此念。
因为他原来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制造纠纷,作为花君老二与廖衡闹翻的藉口。
他们如果是在城内任何一家饭店住宿,花君老二可以装作出条子无意撞见,真赃实犯,无法遁形、如果是在西山“八大处”,花君老二出条子不能出到那里去,岂非坐失机会?
转念一想,廖衡也很够意思不必如此;而况这纠纷闹出来,小报记者追根究底,可能将自己也会牵连进去,是件很划不来的事。
于是他说:
“我先来联络一下看。”
当然是跟卡果可夫联络;他原以为只是一个短局,听说要带到西山八大处,自然是停眠整宿。不免面有难色。因为凯萨琳要照料买卖,无法抽出那么多的时间。
“你不会临时请一个人来照料?”吴少霖说:
“请个短工,一天不过十几二十块钱的事。”
“钱是小事,生手连菜名都不知道,上菜的规矩也不懂。”。
“那就请个熟手。”吴少霖取出皮夹子掏了一叠十元的钞票,约是七、八十元,往柜上一放:
“就这样说了,十月五号下午四点钟,我派车来接。”
卡果夫无可奈何,只好答应。吴少霖回到原处,将交涉情形说了一遍,廖衡少不得又夸奖了一番。
十月二日深夜,边守靖家照例有个集会,除了高凌霨、王毓之以外,“核心分子”诸如吴毓麟、王承斌、熊炳琦等人,亦都必到;所谈的头一件大事,便是计算票数。
“亲自到甘石桥来领的,一百九十四;中间人经手代领的,三百七十三,总数是五六七。”王硫芝提出报告:“还差十六名。”
原来两院议员总数为八百七十四人,照“大总统选举法”规定,“大选会”须有议员总数三分之二出席,计为五百八十三人,还要十六个人,方始够数。
“嘎,”边守靖说:
“总数是五六八。邵次公的支票,我托他的同乡王少南带给他了。”
“那也还差十五个。”
一句话未完,听差来请王统芝听电话,是曹锐从天津打来的。
电话就在他右边的茶几上,拿起话筒听不到,两分钟,便举起左手,用食、拇两指,搭成圆圈——这是新流行起来的一个手势,表示英文的OK。
“行了,”王毓芝放下电话筒说:“曹四爷说:天津有九位,明天进京;齐抚万派人护送六位,准后日到京,正好十五个人。”
齐抚万便是江苏督军齐燮元。当津保派发动贿选时,派定各省督军、省长“报效”的金额,数目最高的是山西督军阎锡山、湖北督军萧耀南、江苏督军齐燮元,每人五十万。
齐燮元除了出钱以外,还很出力,衷心希望曹锟能够如愿以偿。从表面看,他的江苏督军由代理而真除,出于吴佩孚的力保,直系“办大事”,自当尽心协力;其实另有深意。
原来,曹锟之当选与否,对萧耀南与阎锡山的关系不大,萧耀南是吴佩孚的嫡系,只要吴佩孚的实力够,就算曹锟不当大总统,他的地位亦不会动摇。
阎锡山更是根深蒂固的“山西王”,他从辛亥革命、山西独立开始,便采取闭关自守的宗旨,山西与邻近各省,书虽同文,车不同轨;山西的铁路采用较标准轨道小一号的“开普轨”,与他省不能通车。报效曹锟大洋五十万,无非卖个情面;大选结果,他不必关心,反正谁来当政,都动不了他的山西督军。
但齐燮元就不同了。江苏膏腴之地,虎视眈眈的,颇不乏人;而且,传说中他曾两次“杀上”。
第一次是护国军兴师讨袁,他是入湘的第六师师长马继增部的第十二旅旅长,行军途中,马继增神秘暴卒,齐燮元因而升任第六师师长。有人说。马继增之死于非命,是齐燮元的阴谋。
第二次是民国九年秋天。那时,他是苏皖赣巡阅使兼江苏督军李纯的副手。有一天忽然传出李纯的死讯,内情不明,流言四起,有的说他是厌世自裁;有的说,他是死于误杀,而如何误杀,又有两说:一说是他多内宠,其中有个姨太太与他的马弁通奸,为李纯撞破,以致被杀;又一说是李纯与他的侍众副官毕正林的妻子发生暧昧,本夫杀了奸夫;但也有人说,李纯是为齐燮元所杀。北京并曾特派财政部次长潘复专程到南京调查,而并无调查报告,益显得内情复杂。
这些传言都颇不利于齐燮元,因而急于想成拥戴之功,以求固位。本来离京的国会议员,多集中在天津、上海三地,而散处原籍的,亦有三十余人。其中以江苏最多;齐燮元便分别派人登门劝驾,软哄硬逼,罗致了六个人,特派一名机要秘书,一名警卫营长,带领枪兵八人,挂了一节“蓝钢车”,由津浦路北上,名为护送,实为押解。车到天津,时在十月四日上午。
其时曹锐已派了人在车站迎接。送到天津最有名的旅馆,位于英租界的“利雅德”休息,随即奉上请帖,中午在利雅德餐厅请吃西餐;餐后上车进京。
其中有一个江苏常州选出来的众议员朱溥恩,洗完澡休息,随手拿起一份报,触目大吃一惊,只见第一版头条的大标题是:“众议员邵瑞彭公布证据,控告高摄揆吴议长贿选。”
控诉状的案由是:“为告诉高凌霨、王毓芝、边守靖、吴景濂等因运动曹锟当选大总统,向议员行贿,请依法惩办,以维国本,而伸法纪事。”
正文共分四段。第一段是抨击曹锟,说他“以骚扰京师,诩戴洪宪之身,”首揭他拥护袁世凯称帝的往事。而竟“不自敛抑,妄希尊位”,部署分为四个步骤:“遥制中枢、连结疆吏、多方搜括、筹集选费”是第一步;“收买议员、破坏制宪、明给津贴、暗赠车马费”是第二步;“勾通军警、驱逐元首”是第三步;“速办大选、定斯付兑、诱取选票”为第四步。
接下来第二段指出组织买票机关、开出支票已在五百张以上。
然后第三段陈述他个人取得支票的经过:邵瑞彭说他“持身自爱,于此等事未敢相信,适值同乡议员王烈将前往该院,托其向王、边探听。王君回谓,该被告等已将选举曹锟之票价支票五千元,交我带交,退还与否,听君自便,我不负责等语。瑞彭当将支票留下,作为控诉证据。”
最后一段,除了指控高凌霨等人所犯的法条以外,特别声明:“曹锟、王承斌、熊炳琦、吴毓麟、刘梦庚等,分属军人,当依法另向海陆军部告发。”拟附的证据,则是“甘石桥通知一件;五千元‘洁’字签字,有‘三立斋’图记,背注‘邵’字之支票照片,反正两面共二纸。”
正看到这里,同行进京的参议员杨择,手持报纸,来找朱溥恩,一见面就问:
“你看到了?”
“看到了。”朱溥恩说:
“邵次公看起来很文弱,想不到会有此激烈手段!”
“闲话少说。”杨择看了看周围,放低声音问:
“你有何感想?”
朱溥恩沉吟了一会说:
我有我的事业,总不能为了区区五千元,出卖名誉。前一向是齐抚万一再托人央说,劝我勉为其难,我无可奈何,才有此一行。如今出了这样的丑闻,我打算告诉伴送的人。我决不进京投票。”
“你不要傻了,人已经落在他们的罗网中了,他们肯网开一面,让你远走高飞吗?”
朱溥恩一愣,“那么,”他问:
“你说该怎么办呢?”
“只有一个法子,避开他们的耳目,悄悄儿溜走。”
“喔,”朱溥恩看“看手表说:
“现在十一点半了,一到十二点,就会来催请;要走要赶紧走。南下的火车,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
“你打算坐火车走?”杨择摇摇头:
“火车站、轮船码头,都有密探,一去是自投罗网,只有找地方先躲一躲。”
“躲到那里?”
可躲的地方不难找,因为反直系的议员,在天津很不少;但最后决定投靠段祺瑞。
最大的原因是,段祺瑞住在天津有名的盐商王郅隆家,而王家离利雅德不远,易于摆脱监视;其次,段祺瑞虽在“皖直战争”中屈居下风,但威望仍在,足资荫庇。
于是,两人穿上长袍,连马车褂都不著,由利雅德的后门,悄悄离去,穿过一条马路,便到了王郅隆家。
主人不在,但段祺瑞在。王家的门上听说是来看“段大人”的,不敢怠慢,立即通报;段祺瑞随即在花厅中接见。
杨择认识段祺瑞,当时为朱溥恩引见以后,道明来意;段祺瑞沉吟了一会说:
“两公不甘同流合污,清操可佩,本过,我亦是客,不便擅自作主,替主人留客。”
一听此言,杨择大感意外;不过段祺瑞还有话,他说王郅隆亦是参议员;他是做大买卖的,不便得罪津保派,所以进京投票去了。杨、朱二人如住在王家,会替王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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