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顺之谓也。有的说,人言纷纷,何所信?耿伯宣被参而神守举止有如平日,吾知其所由来矣。有的说,吾闻伯宣之居丧也,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泣之目尽肿。纷纷之论,不足以尘明德。因为有这些议论,当事的一时不能断决。又有林承祖、宣继宗代为辩驳,方得无事。而林、宣却以此忤了当事的人,遂致终身不得大用。这是后事不提。
再说爱娘自云屏死后,独自一人领着三个儿子度日。长接了春畹来住在一处,朝夕相聚,不亚当年,此时爱娘住在康夫人的屋内,将三楼东配楼西配楼,东一所的九畹轩、九回廊、九…亭、葡萄园、萱花坪,西一所的目耕楼、卧游轩、如斯亭、蕉鹿庵,百花台,东厢的晓翠亭、午梦亭、晚香亭,西厢的揽秀轩、看山楼等处,重加修整。又将云屏、梦卿、香儿、彩云的小影,俱都挂在各人原住的屋内。一日午后,春畹独自在萱花坪闲走,顺步过桥南,从游廊来到樱桃树下,玫瑰丛边。时乃天顺三年,春末夏初时候。樱桃又见垂珠,玫瑰复将吐秀。想起当年晾绣鞋挂金铃,多少情事,不觉令人心孔欲迷,眼皮发绉。又走到西内屋的窗外,才待揭起雨幕,觉得窗内似有鼻息的光景,又觉得有脚步的光景,仿彷佛佛,又象用火箸在炉内添香的光景。忽然一阵微微的香气透出窗外,春畹吃一大惊,暗道:“莫非真有魂魄以栖于此?得见一面,死亦可乐!”便将纸窗用手戳破,“望里一看,得见西壁上灰尘细细,南窗外日影溶溶。急忙忙蜘蛛结网,漫腾腾…赢依墙,春畹见此光景,不觉得一声长叹。立了多时,又走到庑座的门前,只见门框上铜环犹在,隔扇边铁线依然。又彷佛二娘坐在屏风前大…上面,只听不见剪刀牙尺的声音,在栏杆上坐了片刻,再从东游廊绕到前边的院门之外,望里一看,但见后种的荆花,难比前时的茂盛,新栽的蕉叶,未如旧日的青葱。珠帘高卷,不闻鹦鹉呼茶。绣户虚闻,但见乌衣唤婢。忒楞楞风吹窗纸,彷佛琴声。荡悠悠日射檐钩,依稀剑影。户外徒悲此日,房中空处多年,春畹一发流连,含泪难舍。正在徘徊,忽听得东角门边有人叫道:“春姑娘,大爷回来了!”春畹回头看时,却是爱娘。爱娘道:“我看你淡淡梳妆,漠漠独立,大有二十年前光景,我才唤你,你不要想痴了,适才有季亲家燕舅爷两处远信寄至,我和你一同去拆了看来。”这一来有分教:奇男继美,有子又且有孙。淑女贻谋,难兄更兼难弟。
第五十九回 识火攻永镇海疆 解梦事双归林下
三尸虽早绝庚申,七魄灵明未易泯。
淑女贻谋能锡类,全归又见出风尘。
却说爱娘、春畹看过季狸来书,方知季狸病已大愈,现在无事安居。看过燕家来书,方知子知兄弟两个俱都奉旨调京,随教耿顺各给回信。过了几日,又见朝报上又有季狸的奏疏,其略曰:
窃臣猥以闾阎鄙陋,仰邀畿纤辅渐磨。学文于臣父季三思,未窥厥奥。习武于臣师赫连照,仅得其肤。前用微劳泗国公封章于始,后因未识大司马列奏于终。拔自偏裨,委以重镇。布恺泽于崎山,小草长林,重沐天家之雨露。扬仁风于渤海,丸泥勺水,尽登王室之版图。蒲谷迭颁,节旄再仗。君恩有加无已,臣力誓死靡他。不期卧病三旬,竟至失机五善。乃天子不加诛,宰臣不见斥,恩施益厚,悚惧弥深。叨及下询,敢不上告。夫三彭岛,内阻重山,林幽石险。外环大海,雾障烟迷。其咽喉不渡一舟,而汊港可藏千艘。实边陲之要地,形胜所急图也。臣思与令多谈水战,不如详议火攻。谈水战而主与宾势足相当,议火攻而我与贼智堪独胜。盖风云沙线,水师巧妣于鲛人。而筒炮锐枪,岛匪材惭于王卒也。水战弁兵,臣已多方训练。火攻器具,臣曾照式增修。伏愿或田或渔,假臣时日。则青粱紫稻,可免郡国之输将。为剿为抚,从臣指挥。则白叟黄童,毋烦传邮之累系矣。将见觐群侯于若谷,来三献于扶桑。睹兹覆载之中,有不梯航而至者哉!
爱娘、春畹看毕,过了数日,内阁传出一道诏旨,说道:方今甘凉作乱,拟遣季狸西征。但念久镇东海,在在熟悉。近阅所奏,甚合机宜。虽小过之难辞,亦大功之莫掩。着加少保衔,效黔宁王沐英故事,永镇海口,勿得更移。”季小姐得知,虽则放心,然却不甚欢喜。又过了数目,又见朝报上有燕子知兄弟的奏疏,其略曰:
先臣玉待罪谏垣,奉职无状,弃废终身。臣兄弟过蒙拔擢,猥以菲材,并登清要,承以梦事下询,敢不竭忠以对。夫天子之梦,必上通于天,下验于人,而与阴阳相感召者也。梦为鱼,梦为韄,说者必谓《诗》有之:“众维鱼矣,实维丰年。蒠维韄矣,室家溱。”作为丰亨裕大之说以侈上心,不知泥于古而不证于今。言之无实,曷若弗言。欺佞之咎,孰大于是!迩来阴雨稠密,连月不开。以阳极之时而阴盛若此,其咎岂待言哉!臣愚以为:鱼,阴物也,臣下之象也。韄,军器也,戈兵之象也,《洪范》传之言,夏侯胜之语,是其明征也。愿陛下陟用忠良,黜其佞痈。撤乐减膳,以迓天休。则杲杲之日不出,曀曀之阴不散,乞将臣付法司,以谢天下。
爱娘、春畹看毕,过了数日,内阁又传出一道诏旨,说:“燕子知、燕于慧无汉儒之醇,而有汉儒之诬。无宋儒之真,而有宋儒之拘。京职甫授,便尔蚩蚩。外任久居,必多目贵目贵。着停俸家修,再候录用。”是时乃天顺五年四月也,天久沉阴,物多霉变。爱娘、春畹在高堂大厦之中,兀自重茵而坐,迭…以居。正是时方首夏,恰似初秋。地本幽燕,有如闽浙。
众待女翻箱倒柜,各人收拾自己对象。那些大衣大裳,收在干燥地方的,俱还照旧不坏,惟有那小衣服如抹胸、半背、披帛、汗巾,以及膝裤、小鞋之类,偶不小心,俱都霉变了。红紫色变为黄色,黄色变为白色,白色变为灰土黑色。至于黑色过湿,长些绿翳,反成绿色。绿的久了,又变成红翳。真乃花花绿绿,烂如云锦。还有好看的,黄沾了绿,成了葱心色。黑沾了黄,成了沉香色。红沾了黑,成了深酱色。至于红色与白色相染,成了粉红色。白色与绿色相染,成了碧白色。一块一块,或大或小。如玳瑁斑,如屋漏痕。众侍女见了,亦有笑的,亦有恼的,闹作一团。春畹于是亦收拾那不常用的物件。泗国府内的铜器如夏靡尊、伊陟…、伯礒彝、扶苏卣,皆几筵贵物,俱不用收拾。玉器如孟尝君环、西周公瑗、朱虚侯璧、东平王蠹,皆匣椟珍藏,亦不用收拾。字画如李斯篆、程邈隶、道于人物、王维山川,皆耿顺时常观玩,亦不用收拾。弓箭如青檀弓、鸟号弓、大羽箭、短翎箭,皆耿顺时常演习,亦不用收拾。惟有甲冑一项,平时用不着,必须收拾。当下令家童逐件都晒在后厅月台之上。耿顺挨次看去,内有一副百炼精金锁子犀背青丝七蟒水攻火战步斗马争百姓软甲,乃耿再成随太祖高皇帝平定天下时旧物。耿顺心中甚爱,便穿起来试了一试,果然轻软便利,于是将别的盔甲修整了仍都照旧收起,却将这一副安放在内书房里,以便时常观玩,以见不忘勤苦之意。
你说凡事都有个先兆,耿顺今日不因不由,穿起甲来。那知不过数日,便就用得着他。你道怎生用得着?原来石亨、曹吉祥同有迎驾大功,石亨恃宠,招权纳赂,天下的都司及三边将领,多出门下。其侄石彪,在外有功。朝廷降旨调石彪进京,石彪不从。朝廷遂将石彪下狱,于是石亨心颇怨望,又有妖人童先作为妖书,石亨乃兴心谋反,于天顺三年十月内捕获死在监里。曹吉祥见石亨已死,心不自安,其侄曹钦亦因迎驾之功,封为昭武伯。凶暴杀人犯事,乃与曹吉祥商议,纠合那些受过恩惠的人,一同造反。曹吉祥令人邀了曹钦之兄都督曹铎,曹钦之弟都督曹璇,都指挥曹铉,曹钦的妻侄恭顺侯吴瑾,及都指挥完者秃亮,指挥皮儿马哈麻等,会饮密谋。曹钦又听了山阴人冯益的话,自古宦官得天下者,惟有曹操。曹操乃中常侍曹腾之后,曹节的一家。自家却又姓曹,安知不是曹操之后,合当要代朱家的天下!曹铎、曹璇、曹铉贪图富贵,又系本家,自然顺从。吴瑾、完者秃亮、皮儿马哈麻等,彼此心知,惧皆佯许。曹钦文虑自家的藩汉骑兵不多,难以成事。恰好甘凉叛乱,征西兵丁现调在京城之内,领兵的是兵部尚书马昂,怀宁伯孙镗,择于七月初二日寅时起马。这马昂、孙镗与曹家亦有来往,到临期再劫此两人。若少有迟回,即令壮士杀死,夺了他的兵,不怕大事不成。是以亦定于七月初二日举事。议定吴瑾带领禁兵,在禁门外把守。曹钦兵马一到,即杀散兵卒,并堵截别人的救应。门内是完者秃亮皮儿马哈麻宿卫,以作内应。
曹钦兵马一到,即开门放入。内里曹吉祥带领心腹,秘密吩咐,曹钦兵马一到,一面诛除异己,一面逼迫让位。外边曹钦领曹璇带着敢死壮士,候马昂孙镗起身,以送行为名,立夺其兵。
曹铎领一支藩汉攻长安东门,曹铉领一支藩汉攻长安西门,以要劫朝内文武。征西兵是七月初二日寅时起马,曹钦亦定于是日子时吴瑾报信,丑时夺兵,寅时进门。比及天明,大事定矣。
这些时却不长阴天了,到得六月晦日,曹钦将所有心腹密会一处,又议道:“初二寅时,就在明日下半夜了。可恼燕家小子臭口乱谈,可喜季狸不统征西兵将,乘时顺势,自必成功。
事定后富贵功名与诸君百世共之。”是日痛饮相贺,午日少斜,忽然一阵大风,自西而东。其声如千军万马,又如鬼哭神号,还带着血臭气。人人俱惊,曹家叔侄兄弟自以为朱家屠灭之象,昂然不惧。这一来有分数:大憝元恶,难逃斧钺之诛。纯孝精忠,永受旗常之赐。
第六十回 春畹贻簪深诫子 伯宣试剑勇勤王
双簪岂必传无穷,一剑宁须立大功。
总为伊人明孝义,些些微物与神通。
却说六月三十日,春畹与季小姐在南檐下乘凉,春畹坐一架香檀银藤软底方…,季小姐坐一张紫楠金棕圆围宽椅。几个侍女摇扇,几个侍女卷帘。几个侍女分冰,几个侍女献果。正在爽快之际,忽然西风大作,始而夺热生凉,继则扬尘飘瓦。
银蒜觉轻,金钩不挂。帘珠飞舞,簪玉横斜。风过处窗上帘栊吹落,将季小姐头上玉簪打作数节。春畹急叫侍女取了一枝金簪,绾住季小姐头发。风定尘息,整顿衣物,看那枝金簪,正是梦卿的兰花簪儿,春畹叹道:“这两枝簪子,我原要留作从葬之宝。不想今日忙中拿出,又戴在媳妇头上。这却是合当留在人间,不要还归天上了。”于是将那一枝亦取出,一并插在季小姐鬓边。是时耿顺亦因风大到上房来看母亲,春畹因指着兰花簪儿道:“去世二夫人半生坎坷,皆因此物而起。今日给了你夫妻,你夫妻须要见其物想其人,想其人更想其时与其事,须要和好终身,不可因小失大。耿顺道:“母亲义方之教,儿已承聆多年。自今以往,敢有错失以增母忧!”春畹道:“你妻子的心性醇谨似大娘,不怕他不会持家。行事圆活似三娘,不怕他不会待人。只怕他似二娘不肯多言,或者似我不敢多言,亦未可定。古人有听妇言而兴,不听妇言而亡者,你须不要拘泥。耿皇页、耿岳页、耿颧气质虽各不同,而心地却还相近。耿岳页好戏游而不荒废,耿岳页好繁华而有节制,耿颧好交结而慎去取,各有所长,你须取其所长,护其所短。终身和好,兄弟之道得矣。至于内外长幼不分,则亲疏必混。贤否是非太明,则好歹易判。亲疏混则益我者有人,而损我者亦有人。好歹判则感我者有人,而怨我者亦有人。是又当恕之以情,遣之以理。现在你位列上公,身膺厚禄,虽说明哲保身,不遗后累,然食人之食必当忠人之事。国家太平,还可碌碌犹人。一有缓急,亦当立些微劳。一不负朝廷,二不愧宗祖,三不亏生育也。”
正说间,爱娘令人将新鲜莲子、菱米、胡桃、荸荠都剥得干干净净,用冰拌匀,大碗盛着送了来,说:“这四件是刚才在树上池中采取的,知六夫人这里有现成女贞酒,今日天气亦热,正好用些甜酒,将这凉物解一解烦暑。”又说道:“与六夫人好几日不见了,明日要来同住些时。”春畹一面令来人回去,请三夫人明日早来,现有公明亲家处送来口北新羊,正待三夫人作过厅的享用。一面教侍女取出女贞酒一瓶,与耿顺、季小姐同饮,当日晚景不提。至次日乃七月初一日也,爱娘辰刻即来,春畹迎入,用毕早饭。巳刻在池边观看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