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担心我,我没死。〃江希文看着她的脸,〃等我出院后,我们就结婚。〃
白洁终究是听到了,门没有关。
方芬芬盛汤出来给江希文喝,医生也允许江希文喝些流质的清淡的食物。
于是,一个下午,一场雪花,一间病房,一种爱情。无论身份和地位,无论赞成和反对,有你喜悦的爱人,总是好事,在相逢中等爱情,好过孤独寂寥在日子里等死亡。
江希凡下课后发现李云儿跟在他后面,回头,〃我不送你回去了,我得去医院看我哥。〃
李云儿说话声音有点大,车库有回音,〃我要去,我要去。然后我才回家。〃
〃上车吧。〃江希凡喜欢直接来去的女孩。
〃老师。〃车开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李云儿说话了。
〃什么?〃江希凡看着前方。
〃你是因为我画画好才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李云儿认真地问。
〃也可以这么说吧。〃江希凡点点头,他喜欢有天分的女孩子,〃你几岁开始学的?〃
〃七岁,但在七岁之前我妈说我并不爱画画。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带我去乡下治病;后来医生说我脑子烧坏了;后来我就喜欢画画了。〃李云儿一句一句地说,〃老师你最喜欢的画家一定是马奈。〃
江希凡听到这话差点要停车,〃你怎么知道?〃
〃当然啊,那天晚上你画的那幅吹笛子的男孩不是马奈风格的吗?还有老师看起来很叛逆的样子,所以我就更加肯定了。我也很喜欢他,离经叛道,色调阴暗简单又有些怪异。我加个米老鼠在上面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下,你不要生气。〃
江希凡赞许地点点头,腾出右手在李云儿的红头发上揉了一下,因为她认真说话的样子十分可人,好像可以信任她一辈子。
〃啊,你不要弄乱了我的发型。小心我叫你剃光头。〃
李云儿扭过头去看窗外一片片的雪花,还好车里很暖和,音乐是Bjor的《Post》,空灵绝美。李云儿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寂静,仿佛可以听见雪花跳楼的声音,〃扑扑扑扑〃,想起了很多事情……
这时,李云儿好像又不为弄乱发型的事生气了,念叨着,〃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片片飞,飞入丛中都不见。你猜是什么?〃
刚沉浸在往事中的江希凡被她这么一闹,也没什么心情怀念了,只得老实回答谜底,〃是雪花。〃 〃哈,猜对了。奖励你一下。〃李云儿冰凉的嘴唇凑过去亲了江希凡的脸,于是留下了一阵草莓果子味的透明的唇印。
去医院的时候,白洁正准备离开,看见江希凡他俩进来,又逗留了一会,仍然是不看李云儿的眼睛,但很客气,江鼎盛说道:〃我去一趟公安局,你们在这陪陪希文。〃
江希文对方芬芬道:〃你和爸一起去看看他吧,告诉他,你是我的人,我会爱你一辈子的。〃白洁的身体微微晃了晃,这么多年,仍然不了解江希文在想什么。
江鼎盛并不是去看费青龙,他是去找白昭宁。这个犯人必须得死,江鼎盛并不是个感情特别外露的人,但他看见江希文的肠子被刀捅出来时,他的心都碎了,有杀人的冲动。
〃当然要判死刑,现在是'严打',而且他还有杀人案在身上。〃白昭宁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方芬芬终于见到了奄奄一息的费青龙。瘦得颧骨凸出,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这个男人,是自己曾经爱的那个吗,他的眼神似乎已经没有求生的光芒。
〃你怎么那么傻啊?〃方芬芬坐在桌子对面,隔着玻璃,即使有声音,也像隔了一个世界。
费青龙听到方芬芬的声音,缓缓地抬头,〃我……傻。我死了,你要过得好一点,来世再做我老婆,行不行?〃
方芬芬哭得厉害,抽泣着,〃你不要死,行不行,不要死。〃
费青龙的手很黑,摸着玻璃,但无法接触方芬芬的脸,方芬芬知道他是想帮她擦眼泪,于是哭得更伤心。
〃我杀了人的,他们查出来了,你要保重身体。〃说完,时间到了,因为方芬芬把宝贵的时间用到哭上去了,就没来得及多说几句。
费青龙在她转头离去的瞬间,嚅嗫地动了动嘴巴,〃我爱你。〃
他从来没有将这三个字说出口,但此时说了,似乎已晚。我的真心你听不到,听得到时你不要。
江希文康复的日子,是费青龙等死的日子。一个充满生的希望,一个满怀死的绝望,而倒霉鬼蜷缩在费青龙牢房的角落,和以前不同的是,手里的鬼孩子,已经不知所踪。
新年即将到来,这些日子对于在病床上的江希文来说很漫长,虽然病房里有电视有杂志,还有白洁特意买来让他消遣的恐怖小说,但仍然觉得无聊,怎么都比不上自由,躺在床上。方芬芬的爱有一半是内疚。因为伤口,所以下地需要人扶,上洗手间也是。
白洁和江鼎盛也不住在病房了,只是每天来探望,有钱人总是很忙的,方芬芬搬了进来,也是隔天来一次,每天老胡早上送她过来,第二天再送回家。
〃芬芬,我……〃江希文欲言又止。
〃要上洗手间吗?〃方芬芬今天穿得不多,因为病房的暖气很足,让藕荷色紧身高领毛衣和鱼尾裙相得益彰,头发也只是松松散散地绑着。
〃麻烦你……〃江希文拉着方芬芬的手。
到了厕所,江希文一只手搭在方芬芬肩膀上,一边对背朝着他的方芬芬说道:〃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哦。〃方芬芬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而它却已经硬得像医院屋檐下挂的冰棍,和冰棍不同的是,它很热,而且如果紧紧地握着,可以感觉到血液在不停地流动,就像握着兔子的两只耳朵。
〃你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对吗?〃方芬芬有些紧张,因为握了很久他都没有尿。
〃嗯,想你了。〃江希文吻着她的嘴,嘴唇冰冷,舌头火热,唇齿相依,互换口水。
方芬芬有些恍惚,她分不清是费青龙还是江希文,直到她睁开眼睛看见医院门口那个鲜艳的红十字,为什么要是红色,可能是血写的。
方芬芬的鱼尾裙包得很紧,但拉链非常灵活,一下就脱了下来。
江希文非常温柔地滑进去,方芬芬觉得很意外。人有时候是不了解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也许在握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渴望,如同天气热的时候冰棍在嘴边就要吮吸一样。
慢慢的,速度变得非常快,一年的最后一天,多少是有点留恋的。江希文闭上眼睛,身体是方芬芬的,脸却在模糊的眼泪中变成了嘉碧琼,仿佛她的魂魄就在旁边看着。
方芬芬觉得一阵酥麻,大脑一片空白,毛衣贴在墙上很温暖,下体一阵冰凉,这样的罪恶感觉,让人生绝望。
忽听江希文一声惨叫,医生赶来再次缝合裂开的伤口的时候,小弟弟已经吐完了,还在一跳一跳地喘息着。
一年之中的最后一个下午,做一场酣畅淋漓的爱,然后把往事带到明年。
晚上,方芬芬睡在隔壁病房,睁开眼睛到天明。明年就是新的一年了,费青龙要死了。
晚上,江希文睡着了,小弟弟缩着小脑袋仿佛在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费青龙今天吃的不错,因为是最后一天,元旦的晚餐吃了干辣椒土豆丝和回锅肉。狱警也挺厚道,中国有句古话〃要死做个饱死鬼〃,所以问了问你爱吃什么,就给了他回锅肉,还有一瓶啤酒。费青龙舍不得喝,想在临死前喝,这样也许不那么痛,烟有一根,也舍不得抽,想明天中午枪决前抽。想起胡萝卜了,这老头子,很快就要和他相会了。
晚上,费青龙看着小窗外的天,想着,元旦不是国家法定节假日吗,这一天为什么还有人不休息啊? 新的一年,又有多少人相遇,多少人分手,多少人相遇后分手,多少人分手后相遇?
明天是新的一天,倘若惜福,即使生活在煎熬中,心中那朵缓缓盛开的莲花,它会赋予天空的蓝色,谁看见,谁永生。
抓狂 第十一章
但新年前的这段时间,李云儿和江希凡快乐非常。江希凡当学生的时候,李云儿偷偷地在教室后面看他;江希凡当老师的时候,李云儿就光明正大地看他。
江希凡并不讨厌她。反而觉得这个曾经烧坏脑子的小姑娘很简单,她的脑子到嘴巴的距离几乎不到一秒钟。带她去郊区看油画展,破落的工厂,或斑驳或鲜艳的油画,李云儿一边呵着手一边安静地欣赏,雪融化了,她的头发显得更红。
新年第一天,李云儿在家中等中午开饭,门铃响了,谁也没去开门,都在等其他人去。
保姆看不惯了,丢下手中的活去开门。
李云儿坐在沙发上〃扑哧〃笑了,坚持就是胜利。李爱书和姜红袖也相视一笑,果然是一家人,门都懒得开。但要是保姆说句〃该喂狗狗了〃,一个个都抢着去。
新年总是有亲戚串门的,李云儿想吃完饭找江希凡玩去,看着门口的来人,心头一喜,扑过去抱着,像只小猴子。
〃远叔叔,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刘思远显得有点累,衣服是黑色风衣,头发被风吹乱,鼻头有点红,鹰一样的眼睛锐利,但看到李云儿,一脸的无奈。保姆过去帮忙把衣服接了。
〃大哥,大嫂。〃刘思远老实地走过来打招呼。
姜红袖转头看是刘思远,连忙招呼保姆倒茶,〃你来,不早说一声,我们好开车去接你。〃
李爱书对李云儿道:〃你闹什么,让你叔叔歇会。〃
李云儿放下环绕在刘思远脖子上的手,回房间打电话去了。李云儿儿时的病,医院说没救了,但被刘思远给弄好了,念了几句鬼咒语,事后就认了这门亲戚,也算有缘。李云儿放寒假就去乡下玩,所以和刘思远的感情很深,叔啊叔地叫。
〃这次过来有点事情办,过一天就走。〃刘思远也不客气,在这里他已经来习惯了,刚好是元旦,顺便道个〃新年快乐〃。
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刘思远和李爱书聊了聊彼此近况,问道,〃扎西怎样了?〃
〃挺好的,你去看看?正好要喂东西吃了。〃李爱书站起来,姜红袖去厨房指点中餐。
李云儿从房间走出来,〃我也要去,要去。还有思远叔,等下来我房间,我有事找你。〃
刘思远点点头,这孩子,一点没变,傻得跟冬瓜似的,但毕竟活下来了。当时,她体内的那只恶鬼甚难驱除,自己全身跪地用了整整一天,当然,那是自己当学徒的时候了。
刘思远喜欢扎西这种凶猛的动物,它是藏獒和狮虎兽的杂交,当时研究经费不够,刘思远给的钱,这个研究和大鼠杏仁体基底外侧核中含D2受体的γ…氨基丁酸神经元受多巴胺能末梢支配有关。李爱书对外宣称实验失败,其实成功了,偷偷留在家里。扎西非常地聪明。
肉丢过去,扎西〃扑哧〃地啃起来。肉很新鲜,克隆的肉和本体的味道相差无几。
喂完扎西,刘思远来到李云儿房间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李云儿拿出一张符,得意地说:〃我捡的,你帮我解一解嘛。〃
刘思远的脸色惨白,胡萝卜不是被自己杀死了吗,怎么李云儿会得到这张符?
〃真的是你捡的?〃
〃当然,我在垃圾桶里捡的。〃李云儿认真地说。
刘思远松了一口气,拿起那张符撕成两半,〃邪气的东西,给自己带来霉运的。〃
〃哦。〃李云儿看着刘思远把那张符丢在角落的垃圾桶里,隐约觉得不妥,但想了想,也许他是对的,他懂这些。
费青龙哆嗦着跪在地上,双腿冰凉,双腿之间也冰凉,从此世上一切爱恨与自己无关,想喊口号,却不知道喊什么才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似乎有点土,还未开口,一颗花生米大小的子弹从后脑勺穿过,那一瞬间,已经没有了痛苦。
方芬芬在睡午觉的时候梦魇了,她梦见费青龙死了,医生在给他检查心跳,道士和尚在给他超度,他不理方芬芬,眼睛大大地张开。
白昭宁在办公室打电话。
〃新鲜的,要不要,十万,不讲价。〃
刘思远考虑了一下,〃今天晚上,老地方。〃
入夜,江希文在听音乐,是嘉碧琼唱的,人已去,心犹在。
月光下,那片坟岗分外冷清,这个角落,城市已经没有人能记起,除非它被地产商看中了。那些年代久远死去的人都成了骷髅,无名尸在现代统统火化变成肥料,无人供奉。
鬼火围绕着白昭宁,他不害怕,富贵险中求。
刘思远等候多时,已经是凌晨两点,残雪未融,覆盖着枯草,他在车里听着黄梅戏,他喜欢用瘦长的手指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