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汤姆斯先生?”
“不是。”利玛斯答道,“汤姆斯没有来,我是从汉斯罗来的爱密斯。”
“上车吧,爱密斯先生。”司机说着打开了车门。他们向西边开去,司机对路很熟。
头儿前来开门。
“乔治·史迈利出去了,”他说,“我借他的房子用一用。进来吧。”头儿等到利玛斯进门,把门关上后才打开里面的电灯。
“吃完午饭就没人跟着我了。”利玛斯说。他们走进一个小会客厅,那里有很多书。房间不错,丝毫没有压抑感,有着十八世纪的装饰风格,落地窗和壁炉都不错。
“他们今天早上找上了我,是个叫阿什的男人。”他点了一支烟,“是个娘娘腔。我们约好明天再见面。”
头儿认真地听利玛斯讲,从打杂货商那天起,到今天早上遇见阿什的经历,利玛斯作了详细的介绍。
“你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头儿问他,口气像是利玛斯刚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一样,“当然,我们很抱歉,没有办法让监狱优待你,想让你稍微舒服一些,可没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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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接触(4)
“没有什么。”
“做事就是要认真,每一个环节都要认真对待。我们既然开了头,就只有干下去。我知道你还生了一场病,我很抱歉。那时你得了什么病?”
“发烧而已。”
“多长时间不能起床?”
“十天左右。”
“真是太不幸了。而且还没有照顾你。”
他们长时间地沉默。
“你知道她是党员吧?”头儿平静地问他。
“知道。”利玛斯回答说。又是一阵沉默。“我不想把她牵涉进来。”
“为什么要把她牵涉进来?”头儿严厉地说,不过他很快就回到了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谁说要把她牵涉进来?”
“没人说过。”利玛斯答道,“我只是把话说在前面。我知道这种事有很多特别行动要采取,有很多不可预料的因素存在,阴错阳差的事情也很多,我不想她卷进来。”
“是啊,是啊。”
“职业介绍所的那个皮特是什么人?二战时期他在圆场工作过吧?”
“我没听过那个名字。你说那人叫皮特?”
“是的。”
“没这个人,没有。你是说他在职业介绍所工作?”
“哦,算了吧。”利玛斯低声咕哝了一句。
“不好意思,”头儿说着站起身来,“我也算这里的主人,却忘了招待你了。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了,我想今天夜里就离开这里。头儿,我想去乡下活动一下筋骨。可以吗?”
“我已经把车安排好了。”他说,“你明天什么时候和阿什碰头?是一点钟吗?”
“是的。”
“我叫人安排你去打壁球,你最好去检查一下身体,看看上次的病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看病就算了。”
“随便你。”
头儿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开始悠闲地看起房里书架上有什么书来。
“史迈利怎么不在?”利玛斯问。
“他不喜欢这次行动。”头儿淡淡地说,“他觉得没意思。尽管他也认为这次行动很有必要,可他不想参与。他的毛病——”头儿带着古怪的微笑接着说,“又发了。”
“他以前就对我这次行动不太热心。”
“没错,他不想参与。可他把蒙特的情况和背景资料都给了你,对吧?”
“是的。”
“蒙特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头儿说,“这一点我们必须牢记。他是一名很优秀的特工。”
“史迈利知道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吗?真实意图知道吗?”
头儿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威士忌。
“知道了还是不喜欢这次行动?”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他就像一名厌倦了血腥的外科医生。事情只要有人干,他就满足了。”
“告诉我,”利玛斯接着问,“你怎么知道这次我们能达到行动目标?你怎么知道要和东德的特工而不是捷克或者俄国的情报人员去打交道?”
“你放心吧,”头儿有点自负地说,“我们都有安排了。”
他们走到门口时,头儿把手轻轻地放在利玛斯的肩上。
“这是你最后一次行动,”他说,“然后你就彻底摆脱了。关于那个姑娘的问题——你要我们给她一些经济上或者是其他方面的帮助吗?”
“等这件事结束了,我自己去处理吧。”
“好的,现在还不是帮她的时候。”
“没人去打扰她就行,”利玛斯又加重语气说,“我就是不想把她牵涉进来。我不想给她的生活留下污点,我要她忘了这一切。”
他对头儿点了点头,悄悄地掩入夜色,进入寒冷之中。
。。
7 基沃(1)
第二天,利玛斯比约好和阿什吃午饭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浑身都是酒气。阿什看到他来还是很兴奋。他说他也刚到,之前去银行耽搁了一会儿。他递给利玛斯一个信封。
“都是一英镑的票子,”阿什说,“用起来方便些。”
“谢谢。”利玛斯答道,“让我们一起喝一杯。”他没刮胡子,身上的衬衫一股怪味。他叫来侍者,给自己点了大杯的威士忌,给阿什点了粉红杜松子酒。酒送来后,利玛斯颤抖着给酒里加苏打水,差点把酒倒得溢出来。
他们一起吃了午饭,喝了很多酒,基本上都是阿什在说话。利玛斯让对方多谈他自己的情况,这样做虽然不是什么新招式,但还是很有效。
“老实说,我最近碰到一件大好事。”阿什说,“我帮国外的通讯社做自由撰稿人。我从柏林回来初期,工作不太顺利。公司没有和我续签工作合同,我只有去帮人管理一家糖果店,主要为老头老太服务,没意思。现在想想真是太可怕了。后来那家店受罢工影响而关门,我才摆脱了。接着我在母亲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她开一家古董店,幸好店的生意还很不错。不久我收到一个朋友的信,那人叫山姆·基沃。他那时开始经营一家小型通讯社,专门向国外报纸提供英国生活方面的稿件。你知道,就是那些花边新闻之类的东西。山姆还是有点本事的,他把英文稿翻译成外文后才卖出去,这就不一样了。有人会说,国外的报纸不也可以请人翻译吗?可是如果你是报纸的编辑的话,需要稿子的时候根本不愿意花钱去找人来翻译。山姆的诀窍是直接同编辑建立联系。为此,他在欧洲到处跑,像个吉普赛人似的。尽管辛苦,回报却很高。”
阿什停了一下,等着利玛斯接上话头,能谈谈他的情况。利玛斯继续装糊涂,无精打采地点点头说:“很好啊。”阿什想要点葡萄酒,利玛斯说只喝威士忌。饭后咖啡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喝了四大杯威士忌。他看上去很糟糕,和大部分酒鬼一样,他喝酒前总是把嘴凑到酒杯边上,像是怕酒洒了似的。
阿什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认识山姆吧?”他问。
“山姆?”
阿什的口气有点恼怒。
“山姆·基沃,我的老板。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个人。”
“他以前也在柏林吗?”
“不,他会说德语,但从没有在柏林住过。他曾在波恩做过自由撰稿人之类的工作。说不定你以前见过他呢。很不错的一个人。”
“不会吧。”停顿了一会儿。
“你这些日子在干什么,老朋友?”阿什问。
利玛斯耸了耸肩膀。
“我被打入了冷宫,”他回答的时候还有点傻傻地笑了笑,“被贬到冷宫里了。”
“我忘了你在柏林是做什么工作的,你是那些神秘的冷战斗士中的一员吗?”我的天哪,利玛斯想,问话开始升级了。
利玛斯犹豫了一下,脸有点红,接着粗鲁地说:“帮美国佬跑腿,很多人都那样的。”
“我说,”阿什装着经过慎重考虑过的一样,“你应该去见见山姆,你会喜欢他的。”说到这里,他突然问:“对了,阿历克,我还不知道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你不会知道的。”利玛斯有气无力地说。
“我不会去找你的,老朋友。不过你到底住在哪里?”
“我就住在这一带,不太固定。我没有工作,那帮浑蛋不肯给我足额的养老金。”
阿什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啊,阿历克,那真是太糟糕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样吧,你先住到我那里去吧。我住的地方虽然不大,却还有一间空房间。不过里面只有简单的床铺,你不在意就行。你总不能住在树林里吧,老朋友!”
“我倒不太觉得有什么。”利玛斯边说边拍了拍口袋里那只装钱的信封。“我要去找个工作,”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点点头,“给我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我会好起来的。”
7 基沃(2)
“你要找什么工作?”
“哦,我不知道,做什么都行。”
“可你不能这样露宿街头啊,阿历克。我记得你的德语说得非常好,很多工作你都可以做的。”
“我已经做过很多工作了,我为一家美国人的狗屁公司卖过百科全书,我在一家精神病书籍图书馆帮人整理,还在一家臭烘烘的胶水厂里上过班。我到底能做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阿什,而是低头看着桌面。恼怒中他说话很快。阿什凑过身来看着他,带着一些胜利的感觉,加重口气说了起来。
“阿历克,你需要关系,明白吗?我很理解你的处境,我自己也曾活得很狼狈。这时候最需要有人帮你。我不知道你以前在柏林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想知道。可我想你在那里做的工作不能让你建立很多关系,是不是?如果我没有在五年前遇到山姆的话,我今天也还过着穷日子。阿历克,你搬到我那里先住一两个星期吧。我去问问山姆和其他以前在柏林的朋友,他们要是在的话,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可我不会写稿子啊。”利玛斯说,“我什么都不会写。”阿什把手放在利玛斯的手臂上。“好了,你别急,”他用安慰地口气说,“事情一件一件地解决。你的东西在哪里?”
“什么东西?”
“你的东西:衣服、包之类的东西。”
“我没有,我把所有东西都卖了,只剩下一个纸袋。”
“什么纸袋?”
“那个你在公园里捡起来的棕色纸袋,也就是我想扔掉的东西。”
阿什在海豚广场有一所公寓。和利玛斯想像的一样,公寓不大,里面放着一些临时准备的德国工艺品:一些啤酒杯、农夫用的烟斗和几个低档的宁芬堡陶器。
“我周末的时候住在我母亲家,”他说,“平时住在这里,这样方便一些。”说话的口气好像不太重视这里。他们在小客厅里,把行军床支好。这时候已经四点半了。
“你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利玛斯问。
“哦,大概一年左右吧。”
“这样的房子很容易租到吗?”
“这样房子的房客流动性很大。要租房的时候,你去登记一下,有房子空出来他们会电话通知你,一点也不难。”
阿什准备了茶。两人喝的时候,利玛斯不说话,好像还没有适应这种舒适的生活。阿什说话的声音也没有那么响了。喝完茶,阿什说:“我出去一下,在商店关门前买点东西回来。然后我们再想办法解决问题。可能的话,我今天晚上给山姆打个电话,我想你们最好能尽快见个面。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你气色不太好啊。”
利玛斯点了点头说:“你真够意思。”他笨拙地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很够意思。”阿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拿起他的军用风衣出门了。
利玛斯一旦确证阿什已经出了那栋楼,马上出了公寓的门,并且不让门锁上。他跑到楼上的大堂里,用大堂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接通后说要找汤姆斯先生的秘书。电话里很快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我是汤姆斯先生的秘书。”
“我代表山姆·基沃先生给你打电话,”利玛斯说,“他已经接受了邀请,希望今天晚上和汤姆斯先生见面。”
“我会转告汤姆斯先生。他知道在哪里能联系到你吗?”
“海豚广场。”利玛斯答道,把地址报给了对方,“再见。”
他去公寓传达室问了几个问题后,就回到了阿什的公寓,坐在行军床上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过了一会儿,他才躺下。他决定听从阿什的劝告,先睡一会儿。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想起丽兹在床边照顾他的情景,模模糊糊地想知道她现在的状况。
他被阿什叫醒,看到阿什身边有个矮胖的男人。那人头发很长,正开始变灰,穿着双排扣的西装。说话带点中欧国家口音,可能是德语口音,不过也说不准。自我介绍说他叫山姆·基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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