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连妈妈也丢下我,不要我,谁也不要我了……
那一晚,我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梦,梦见了许多张支离破碎的脸。脸上斑驳全是血痕,一条一条、一划一划,上面还黏了碎玻璃。“啊!”我从噩梦中挣扎醒来,脸上满是泪水,还好,只是一个梦。
显然我的动静还是吓到小蛐蛐,她赶紧安抚我,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害怕,因为她的身体一直在抖。而唐棠梨一声厉喝:“还让不让人睡了!”终是掀了被子,狠狠地盯我。彼时,早已是接近8点,也该起来了。但,她却借这事故意挖苦我。我一咬牙,终是忍了过去。
林影影拍了拍我肩头以作安慰,便拿起了书自习去了,她一向起得早的。
我没有去上课,只是觉得这里很不妥。我抬眼看了看四周,幽幽地扫视了一圈,只觉房间里,对着我床位的大梁颜色有些古怪。那是深蓝色的横梁,梁柱一般漆以白色、米色或黄色,颜色太深了终是不好。我吸了一口气,再次爬上床铺,慢慢地站了起来,手一伸便够到横梁了。用指甲用力往下抠,墙粉木屑纷纷掉落,不多会儿露出横梁本来颜色,竟是青黑色的。
建筑风水里有提,房间的大梁是不能用青(黑)和红色的。红色不利男主,青色不利女主。《三国志稗史》载:“帝丕,夜梦梁上青光属地,问诸周宣,宣云:‘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时帝已遣使赐甄后玺书,甄后殁。”
难道这间房曾发生过什么事?因着以青色涂梁犯了忌,所以后来重新漆了别的颜色?我的床位本是1号,因唐棠梨霸了去,我不想多事,所以也就由着她了,原来,她的心竟是黑的。
穿过泪眼斑斑的竹林,我左拐右拐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游园廊3号楼。远远看着,白色琉璃顶掩映在白色的梨花雪中,晶莹剔透,似白梨花的蕊。
顾不得欣赏眼前美景,我直接奔至了201。幸好,小可姐还记得我这个学妹。她一见了我,便拉了我进房间唠叨个不停,“呀,经过了军训,你还是那么白皙。”
我随意一笑,便岔开了话题:“小可姐,你在这里也许久了,关于游园廊A栋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什么的吧?”
她脸色一变,忙把窗帘拉开了些,上午的太阳透过米黄色的窗帘,如黄翼蝴蝶一般扑簌簌地落在我们两人身上,但却感觉不到阳光丝毫的温度。她平静下来后,也不瞧我,只瞧着外面大片的太阳金斑,道:“409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怎么知道我住409,我从来没有和她提过我的寝室号。小可姐看了看我,嘴唇翕动:“那里在80年代叫做柳园,是一栋小别墅式的小洋楼,住着一个身份特殊的女子。女子很年轻就死了,还焚毁了小洋楼。之后学校搞整体规划,把那里也纳入了园区,改成了女生宿舍。但奇怪的是,之后总是有学生在那自杀,成了学校的自杀圣地了。”她诡秘一笑,就此中断了谈话。
“我该怎么办?我就住在409!”我慌张起来。“409按原来小洋楼的格局,就是那女子的卧室。”一句话将我如掷于冰窖,全身寒透。“别太担心,10点前入睡,什么也听不见,管不着,就不会有事了。我以前也是住409的。”
怎样回到公寓楼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了。好吧,只要我每天早些休息,也便过去了。坚持两年便能离开这了。但每每抬头,看见天顶上压着的青黑色横梁,恐惧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听小可姐说,A栋的409在90年代后期曾是最好的学生公寓,房间内配有电视、话机、空调和热水器。只有学习成绩极好的人,才能住这里,许多学生为了争这个名额而争得头破血流。对了,这个寝室本来更大些,有道门连通着书房的,便于成绩最好的学生看书学习,不必上公用的阅览室自修室,现在怎么没有了?
小可姐还说了,到了现在,在外人看来这间屋子仍是最好的,设施齐备。想起小蛐蛐说的,唐棠梨是这所学校大股东的女儿,所以才要求分到这间最好的屋子来。她的父母是这里的高层,不可能不知道内情的,难道她不怕鬼吗?若然真的不怕,又何必强占我的房子。
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了。明天便要交设计图了。我终是从床上爬起,到图书室找些资料去。
尽管我的数计不算太好,但设计灵感方面,总算有些天赋。所以该怎样设计我已有些眉目,在建筑一栏找着,忽然《柳园构筑》一书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刚要取出,手恰恰碰到了另一双手。
抬眼,碰上的是满目温煦的笑容:“这么巧,你也在找这本书?”他的身影逆着阳光,瞧不清模样,但大片大片的金光笼着他,他的眉眼也被金光所浸染,流溢着夺目光辉。一片梨花瓣落于他肩上,萦绕了淡淡的清新哀怨。我一瞬便怔住了,忘了他的问话。
“你是建筑系的吧,听说大一那边有设计考试,你急就先用吧。”他仍是笑着,靠近了一步,走出了金光所笼的光圈。原来他有一口雪白的牙齿,原来他的笑容十分明净好看。像梨花,对,他就如一朵洁白优雅的白梨花。
我转身便跑,脸早已红透了半边。跑出许久,终是后悔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该死的自卑,我恨恨地骂自己。
“面对陌生人,急着跑开,可不可以说是自卑的一种表现。”竟是他追了上来?我回头,他把书递给了我。我不接,只狠狠地瞪他。他有着柔和的轮廓和笑意,唯那双眼睛,濯濯的柔光中有股霸气,不容人忽视。
“我叫朗濯阳,你呢?”他伸出了手。
我抢过他手上的书,就跑开了。是的,我是自卑,他就如一个发光体,而我只是最不起眼的白色光斑,投入地上,无尘又无埃。
许是跑得累了,我坐在木桩做的凳子上,随意翻开了书,恍惚间他淡淡的笑意便浮现眼前,他为何借这本书?手无意地翻动着书页,忽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是张有年头的照片了,黑白照,里面的女子穿着月牙白的小洋裙,清纯美丽。我仔细看了看,只是轮廓为何有些熟悉?我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摇了摇头。原来柳园是照片里的女子白清泉设计的。
《柳园构筑》一书还提到,白清泉把她怎样构思柳园的内容都留在了柳园档案室里。那柳园档案室又在哪儿?我的脑袋如被糊住了一般。
竹林本就黯淡,而木桩石桌前更是植了一丛竹子,如屏风隔开,视线所及更加有限。瞧着昏暗的照片久了,心不由得觉得慌。无疑,白清泉的模样是很美的,但她的脸为何给我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一曲《倩女离魂》幽幽怨怨地响起。我一慌,书掉落地上,风过,数瓣竹叶簌簌而下,黏在了小径、路畔、书上,和我的脚上。我躬身去捡,一道黄色的纱衣裙子忽地在我头上飘过。我攥紧了书,再去看,什么也没有。
我拼了命地奔跑,想跑出竹林,赶回宿舍,但无论我怎么跑,也跑不出去。前方好像有个人,我一喜,加快了脚步。真的有人在,穿了黄色的及膝小洋裙,“同学,宿舍楼在哪边?”我紧紧地扣着她肩膀,以此依托,不致身体下滑。她的身体缘何冰凉至此?“同学?”她慢慢地转过了头,“柳园档案室。”她的脸在瞬间碎开,碎成了无数块,血肉模糊,玻璃碎片刺在血肉脸面里,和我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啊!”我声嘶力竭,几欲晕倒。一双有力的手,扶稳了我,我在来人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满眶的泪水。“怎么了?”他关切地看着我,想到自己竟倒在了陌生人的怀里,我羞愧万分,急忙推开了他:“怎么是你?”
他爽朗地笑了:“我的宿舍也是在白梨园里。”
“哦。”我茫然地点头。
“你叫什么?”许是他的笑容看起来和缓无害,我脱口便答:“白梨儿。”
“很美的名字,我喜欢梨花。”他笑。霎时,我的脸红透了,忙低下头,垂下了眼帘,只瞧着地面,和瞧着他修长的、着了白裤子白板鞋的腿脚。
“看人不是该从头看到脚吗?你怎么倒是只盯着别人的脚看?”我急得忙抬头,对上的却是他狡黠的双眸,眸底里,还带了分揶揄。我和他,就是这样认识了。能感觉得出来,他是个好人。
【3】
一天晚上,他约我在梨魂亭听戏,依旧是那出《倩女离魂》。随着接触的时间长了,我便知道了他的喜好,他喜欢一些旧时的老东西,例如戏目。他是心理系的博士生,住在白梨园的教师宿舍里。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接近如此平凡的我。“你喜欢我吗?”我试探着问他。他摸了摸柔和的下巴,笑着看我:“嗯,原来的自卑去掉了不少。”我还知道,他喜欢捉弄我,看我笑话。“你没有回答我。”我垂下了头,只盯着地面。
他扳起了我的下巴:“我喜欢梨花。”他仍旧如此回答。只是,站在一片一片白茫如绢雪的梨花树下,他第一次吻了我。那样,是不是代表,他喜欢的是白梨儿,而不仅仅是梨花?
我第一次超过了时间回宿舍。但我从来都不是柔弱的女孩子,贫穷如我,没有撒娇扮乖的机会,所以当我翻爬上高高的宿舍围墙时,我还回头笑着和他打招呼。他立在那里,黑夜也掩盖不住他的光芒,他一直站在那,直到我平安落地。
宿舍楼里漆黑无比,我摸黑前进,小心翼翼地往409走去。又是那曲《倩女离魂》,我的心在那一瞬,惊吓得停止了跳动。为什么?为什么那冤魂要缠着我不放?
黑暗中,明明没有亮光,但我看见了她,白清泉。她穿着照片里的那条月牙白的小洋裙,只是她的脸,在黑暗中依旧是碎开得四分五裂,她的每一次笑,碎开的脸皮上便溢出更多的血。
如着了魔般,我只能跟着她走,前面一片昏暗,什么也瞧不见。我如站在一个空茫的世界,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唯有踏前一步,才能回归真实。于是,我真的踏前了一步。“不!”一声凄厉的喊叫把我拉回现实,我终于明白,我上了女鬼的当,踏前一步不是出口,而是坠落。
“咚”的一声闷响,四肢骨骸如破碎了一般的痛。幸好,我没有死。柳园档案室的秘密原来如此。从409的窗台跳下去,便被窗台下半米处的平台挡住了。因为构造巧妙的原因,而整个平台乃至墙体都是黑色的,所以没有人发现这个隐在4楼和3楼之间的隐秘空间。原来409是有夹层的,而我在那小小的夹层里看见了无数的书,里面有照片,还有白清泉的日记。
趁着灯光大亮、全体出动之前,我便从夹层的窗户爬出,刚爬出一米远,墙体便堵住了,而用力一推,竟从厕所内隔翻转了过来。但从厕所这边任凭怎么推,都没有半点反应。那是3楼公共厕所里的一个间隔。
她们在3楼楼梯口找到了我。小蛐蛐激动地抱住了我,泪水都湿透了我的肩膀。还是林影影镇定,忙拉开了她:“别吓着梨儿了,还是看看她的伤势要紧。”
我只是轻微的左手骨折,并不碍事。所有的人都说,那是个奇迹,我从四楼摔下,竟然还能自己走回寝室。因为楼下刚好是一堆没来得及清扫的玻璃碎片。而我掉下去时,被二楼的晾衣杆挡了挡,缓了下滑力度,而更因这一撞,跌出时,远离了碎玻璃,所以奇迹般的没有事。
真相只有我知道。冤魂在找替死鬼了,如非被稍稍突出的半米密室平台挡住,那我的脸便如那女鬼一般,被碎玻璃碎裂成无数块。
我要找出真相,我不愿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在这个期间,发生了不少的事。一向高傲的唐棠梨和文静的林影影吵得不可开交,而我竟然还看见了唐棠梨在和朗濯阳约会!
而我什么也没有说,愈发地沉默。常常是待在公寓里,一坐就是一天。我就坐在窗台上往下看,我看见了唐棠梨挽着朗濯阳的手慢慢走近A栋。她还会故意抬头,满是嘲讽地朝我笑。那种鄙夷的眼神好像在说:“跳啊,有本事你就跳下来!”
“梨儿?”小蛐蛐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身后,“你没事吧?”我轻松一笑,道:“没事。”
“她就那德行,你别在意。”小蛐蛐拉着我离开窗户。小蛐蛐当然让我不必在意,因为她不知道,唐棠梨挽着的是我的男朋友。“你别整天心不在焉似的,那晚真是吓死我了。我亲眼看着你开了门,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窗台,如撞了邪一般,我叫你也没听见,然后突然从窗台上一跃,你就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往楼下掉!”她惊恐地比画着,“你就是爱把所有的事都放在心里,有什么可以和我们说。那晚尽管黑得什么也瞧不见,我甚至连一楼下的你怎样了也不知道,只听见‘咚’的一声,就只觉得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