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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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池-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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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页

第四十三节

我走到卖馒头的老头那里,对这个先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老头反复打量。老头见到我问了一句:“小弟弟,这杂货铺怎么没了?”

我转头一看,原来杂货铺的地址上有一堆黑色的残骸,而且已经被冲散,只在路上撒落一些没有办法燃烧掉的东西。我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慑了。

老头见我没回答,自言自语道:“哦,难道是政府治理违章建筑了?还好我这是摊子,流动的。”

我说:“昨天半夜着火了。”

老头说:“着火了?”

我说:“对,你没来真是可惜了。我要三十个馒头。”

老头说:“三十个,要什么馅的?”

我问:“分别是多少钱?”

老头说:“价钱是一样的,肉和豆沙的都是五毛。”

我突然间特别想吃肉,我想那两个人也肯定是这样,在很久不吃东西以后只想吃点肉,这也是兽性的体现,况且似乎肉包子比较值一点。

我满心欢喜地拎了三十个肉的回去。在楼梯上我饥饿难耐,但还是忍住了吃一个的强烈欲望。推开门,那俩人已经在走道里望眼欲穿了。

我说:“每个人都有十个。”

我将我的十个放在桌上,看着这白花花的馒头,突然间,我感觉自己饿过头了,也不饿了。我想怎么这么倒霉,早知道这样在楼梯上就开吃了。我艰难地吃了一个,发现健叔和王超已经吃了三个了。

王超抹着嘴,说:“看来要交好运了,我吃了三个,全是肉的。”

健叔说:“我也吃了三个,全是肉的。”

王超不服气,说:“你肯定是吃了豆沙的,嘴里说全是肉的。”

健叔说:“我骗你干吗,你不也是有可能吃了豆沙的说肉的?我们这样,看谁先吃到豆沙的谁就打一辈子光棍,生出孩子没屁眼。”

王超说:“你这也太毒了,你以为我怕你怎么着,来啊。”

王超说着吃了一个,是肉的。

健叔也吃了一个,是肉的。

我在旁边看着,感觉自己像安排命运的上帝一样。

王超又吃了一个,高兴不已,说:“你看,还是肉的。”

健叔有点崩溃了,掰开一个一看,兴高采烈地边吃边说:“肉的肉的。”

王超从健叔嘴里抢下来一半看看,发现真是肉的,垂头丧气,拿起一个,咬一大口,蹦了起来,说:“鲜的,我这是肉的。太牛了,居然连吃六个肉的。”

健叔一下子就蔫了,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自己肩头。这就好比足球比赛进行到点球决胜负而对手又罚进了一个一样。健叔闭上眼又掰开一个,大吼一声:“肉的。”

王超凑上脑袋一看,说:“真他妈是肉的。”

健叔大笑,将其吃完。

王超将第七个馒头嚼了一小口,说:“操,都吃腻味了,我现在特别想吃豆沙的,我宁愿生的孩子没屁眼。”

健叔淫笑着说:“你不要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我在旁边想,万一这票人吃到最后,发现十个全是肉的,肯定要责难我,我还是先走为妙。我说:“我觉得有点闷了,我到外头,边走边吃。”

健叔和王超几乎同时大叫:“不要,你在这里给我们作证。”

健叔说:“我跟你死嗑了。”

王超说:“这有什么,看我的手气。”

王超打着饱嗝,掂量着剩下的几个馒头,举棋不定。而我早知道结果,虽然最后大家都挺高兴,但肯定会吃得很难受,就好比政府看老百姓一样。

最终,王超选择了二号馒头。

王超狠狠地咬了一口,说:“哈哈哈哈哈哈,肉的。等等,不对啊,怎么都是肉的,我看看你的。”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现在老百姓的觉悟这么高,到倒数三个馒头的时候已经产生了质疑。

王超夺过健叔的馒头,全部掰开,发现都是肉的,再把自己的馒头掰开,发现也都是肉的。王超对着我说:“好啊,你小子自己留这么多豆沙的干嘛,快交出来。”

我说:“我这也都是肉的。”

王超说:“那么说是三十个肉的。”

我说:“对。”

第四十四页

第四十四节

健叔说:“你怎么就不买点豆沙的?”

我说:“实在是没有,人家今天只带了肉的。”

健叔说:“那你怎么不早说?”

王超说:“是啊,你存心看我们两个出丑是不是?”

我说:“没没没,我看你们这么起劲,不好意思打断。”

健叔说:“这三十个肉的吃着多腻啊,我都饱了,但如果现在有个豆沙的,说不定还能吃半个。”

王超说:“我都快吃吐了。”

我说:“我觉得肉的和豆沙的一个价钱,而且我特别想吃肉的,再说也没豆沙的,你们就凑和着吃吧。”

与此同时,窗外老头大叫一声:“豆沙馒头——只有豆沙的了!”

我想,这老头平时从来不叫,怎么突然这时候张口叫一声。我连忙解释道:“新做的。”

填饱肚子以后,我们决定出发,至于出发到什么地方,这是要等出发以后才能决定的。下楼后,我听见传来的抽泣声。我顺着声音看去,发现一个中年妇女瘫坐在杂货铺的遗址上,看来是原来的女老板。周围围了一些骑自行车的人观看。一个人骑车从我面前经过,说道:“可惜啊,真是可惜了,她说里面还有八千块钱要进货的,都给烧没了。早知道这样,这钱还不如送给我算了,一样要烧掉的。”

我们开车出发,经过表面繁荣的工业区。一座座巨大的工厂分布在路的两边,巨大的烟囱排出五颜六色的气体,将天空点缀得如节日般喜庆。工厂排出的彩色的水让周围的河道也绚丽缤纷,和天空相映成趣,鱼儿纷纷欣喜地浮出水面感受改革开放的春风,空气的味道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在四车道的大路上,卡车欢快地直冒黑烟,运输着生产物资,轿车也欢快地拉着警报,载着来视察的领导。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很快,我们开到了工业区的建设指挥总办公室,发现这里围了很多的农民。

我问王超:“他们是干什么的?”

王超说:“肯定是征用土地出了什么矛盾,来闹事的。”

我说:“那这样都没人管?里面的人困着怎么出来?”

王超说:“哦,那就是挂了一块牌子而已,人早就搬到城里了。”

我问:“搬什么地方了?”

王超说:“听说是一个不通公共汽车的地方。”

我问:“不通公共汽车多不方便。”

王超说:“是不方便,但这不就找不着了嘛,知道在哪儿也去不了啊,总不能打车去闹吧。”

我问:“那里面的自己人怎么进出?”

我说:“哦,自己人都有车。实在不行,可以搭旁边信访办的车。”

健叔说:“还是上海文明啊。”

王超一听不服气了,说:“上海文明什么啊,听说不搬迁就断水。”

健叔说:“自己打水啊。”

王超说:“还断电。”

健叔说:“用电池啊。”

王超说:“还断煤气。”

健叔说:“这样就彻底保障了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就没有煤气中毒的隐患了。”

王超说:“是啊,煤气都没有了,怎么中毒?这下好,连触电触死都不会了。”

健叔说:“上海大都市,这是社会发展必须经过的一个阶段,要不高架怎么造起来?高速公路怎么造起来?”

王超说:“听说上海的高架高速还要收费呢,那那些搬走的算不算股东?应该分点吧,而且我听说好像都是造了房子了。”

健叔说:“是啊,那也正常,要不让人东方明珠造黄浦江里去?至少我们那里没有污染,没有化工企业。”

王超说:“是啊,这不都造到我们这来了嘛。我爹天天跑这事。你看看,这闹的,有嫌赔低了买不起房子的,有嫌自己庄稼不长的,有嫌养的鱼死了的,都跑来这儿闹,闹了一年多了。”

健叔说:“钱啊。如果哪天我有几千万了,我就拿出一半来解决这个问题。给三千万,大家分分,不就不闹了嘛。”

王超说:“你说的啊,我们可都记着呢。”

时间过去很多天,终于过到冬天彻头彻尾地来临了。在迎接冬天的过程里,我们三个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我和健叔都没钱了,所以没有购置秋衣,将夏装直接升级为冬衣。在九月,我们穿一件短袖T恤;在十月,我们穿两件短袖T恤;在十一月,我们穿三件短袖体恤。但是我们一共就只有三件,所以,每天我们都有不同的穿戴顺序。在九月,我们穿拖鞋;在十月,我们还穿拖鞋,但是已经穿了袜子;在十一月,我们穿上了仿冒国产李宁牌的“李丁牌”球鞋。王超从家里救济了两件外套给我们,我们也买了两件黑色的羽绒服。对我们来说,最痛苦的是气温在十度的时候,我们急切盼望温度的下降,可以让我们购置的羽绒服发挥作用,抵御寒冷。但是,天气经常回暖,而强烈的冷空气也时常转向,终于有一天,我们发现外面结冰了。

屋子里是有取暖器的,取暖器是王超从一个朋友的工厂里带来的,叫“国光牌”,据说在国内买不到,专门出口东南亚,虽然我们对东南亚是不是需要取暖器还充满了疑惑。取暖器的几个按扭都是中文,最左边的一个白色按钮上写着“启动”,真是形象,而旁边有三个按钮,分别写着“稍微有点暖”、“中等暖”、“特别暖”。健叔就质疑过,说:“你那朋友是不是没有什么文化啊。”王超说:“人家给我们用已经不错了,虽然写得有点罗嗦,但至少你能明白。”最右边还有一个按钮,上面写着“摇头”,根据我们自己家里的取暖器的功能,我们估摸着是按了以后取暖器会左右地摇,方便有几个人的时候可以均匀取暖。我们试了一次,结果按动按钮以后,取暖器就烧了。健叔和王超直摇头,我琢磨着原来“摇头”是这么个意思。王超第二天又去换了一台,除了按钮时常掉下来和一摇头就不能取暖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对此,王超特地咨询过,为什么按了“摇头”以后,机器可以左右来回摇,但是取暖的功能就没有了?王超的朋友说,这是设计上的一个失败,一旦按“摇头”这个按钮,取暖功能就自己切断了。健叔说:“那摇头还有什么用?又不能摇快点,这样夏天还能做电风扇用。”王超说:“天知道,说不定人家东南亚人不用取暖的时候就开着让它摇头,然后对客人吹牛说这是中国制造的智能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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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节

十二月来了,风也大了,大荣公寓的周围已经彻底没有了生机。本来还有一个杂货铺,现在也只存一个遗址了。杂货铺的遗址上再没有人开新店,因为大家都觉得不吉利。而且在两公里远的地方,开了一家巨型超市。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开超市,而且还开得那么大。但超市的生意却是很好,每天都有很多车特地开来购物。我们在当地电视台还看到了超市开张那天的新闻报道,主持人拿着话筒问一个买了一车东西的中年男人:“你为什么选择来这里购物呢?”

中年男人说:“哦,上个月我们单位去美国考察,考察下来,我们发现美国人就是这样过日子的。我们这个也算是和国外的生活方式接轨啊。”

主持人又问:“那你从家里开车到超市要多长时间啊?”

中年男人又说:“二十分钟啊,人家有的美国人离最近的超市叫什么”卧着的马“还是”我的妈“的,就算开车也要一个小时哪。我们这算是近的,只要二十分钟,如果不堵车,开个一百二十迈,十分钟就到了!”

主持人又说:“那你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说两句吧。”

中年男人说:“总之是国家富强了!在美国,我感受很多,原来美国人从来不去小卖部买东西的,大部分美国人,每个礼拜都要开车花很多时间去超市。现在,我们只要开二十分钟,我们终于超过美国了!”

这节目让我们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些人,至少是如此的有童心。我一直以为中国人是活得最痛苦的,赚的钱少,贫富差距大,生活费用高,又没有社会保障。我觉得只要结了婚,每个人都在为能继续生活而活着,丝毫没有任何的生活趣味。不过,那位中年人似乎就很有生活趣味。在看了那期电视以后,我们三个人也成了有生活趣味的人——去了一次那家超市。

那天已经黄昏,天就要黑下,我们坐在王超温暖的桑塔纳里,收音机里放着王菲的《红豆》。

健叔说:“这女人是谁?”

王超说:“王菲。你不认识吗?窦唯的女人。”

健叔说:“这两个我都不认识。”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容易悲伤的女人》。”王超说后唱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一个容易悲伤的女人,啦啦——”

我说:“好像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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