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代为传达讯息。当然,这名男子也极有可能是赫鲁兹的伙伴。
我仔细环视店内。包括菜单,店内触目所及都是德文。我边喝着茶边观察赫鲁兹他们,然后发现他们并没有特别警戒我们,只是坐在另一桌悠闲地抽烟。看来他很笃定我们绝对不会逃走。赫鲁兹向我们说明,离目的地已不到两小时车程。
从厕所回来的鲁登多夫主任说:“我说赫鲁兹啊……”
“什么事,主任?”
“可以打个电话吧!”
“电话?打给谁?”
“我家人和波昂警局的上司。我想通知他们,我被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人给拐走了。”
赫鲁兹嗤笑起来,“很可惜,这里没有电话。而且用‘来路不明’这字眼好像不太好吧?况且我已经表明过我们的身份了。”
鲁登多夫主任轻蔑地发出鼻哼声,坐回自己的位子。
休息时间告一段落。
一走出去后,兰子便迅速环视四周,“是要展开奥德赛之旅?还是如同天方夜谭般的鲁莽之旅呢?鲁登多夫主任,您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他用指尖捻着山羊胡,“应该是从兰道前往萨尔布鲁根的路上吧!不过我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并不清楚。”
“若循这条路往前行,应该可走到通往凯撒斯劳腾和法国萨尔格米纳的连接道吧!”修培亚老先生从旁插话。
“就算如此,但还有段距离,不晓得车子会不会开到连接道。人狼城大概就在南西侧的某座山里,因此可能在途中就会转弯。”
“就是这么回事,各位。”和司机商谈完走回来的赫鲁兹说,“银狼城就在不远处了。好了,请各位上车吧!麻烦鲁登多夫主任与修培亚先生和我一起坐前面那辆车,二阶堂兄妹和我的属下则坐后面那辆车。”
我们依照赫鲁兹的安排上车。我看着手表确认发车时间,目前刚过三点。因为全身的紧张感稍微舒缓,再加上车身摇晃,睡意袭身。兰子和我一样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昏睡的我被颠簸的路段给惊醒。一旁的兰子盯着我窃笑,距离出发时间已过了三十分钟。
“已经来到寂寥的田间小路了,看来快到银狼城了。”
“这是去年雷瑟和费拉古德教授他们走过的路吧?”
“是啊。”
我将脸贴在涂着黑色遮光漆的车窗上,试着往外看,但仅知车子疾驶于茂密森林中。不过能确定的是,车子已离开主要干道。此处没有别具特色的建筑物,山脚处也只是一片漫无尽头的针叶林。
这时,车子拐过一个弯又驶进岔路。透过挡风玻璃,瞬间瞄到茂密林子旁竖了一个木制路标,不过并没有看清楚上面写些什么。大概如雷瑟所述,是块指示银狼城的路牌吧!
车子依旧在一片茂林中前行,弯道突然变得陡急,路面也变得崎岖难行。车子不知不觉地沿着山脚登上曲折山路,车内变得有些寒冷,可感觉到地势不断攀升。
天空乌云密布,似乎已刮起风。有时风一扫过,车子就会颠簸,无数树叶擦过的沉沉声音传入车内。过了一会儿,司机启动了雨刷。
“下雨了。”兰子喃喃自语。
错不了,这里就是称为“人狼城”的双子城。天气因附近的地形缘故,一整年都很恶劣。
雨势愈来愈大,并依着风断断续续地忽强忽弱。我感觉到心中的骚动与不安愈来愈扩大。莫非我们即将抵达一处不该去的地方吗?
“希望别发生什么坏事才好。”
“应该再也没有比这更恶劣的事吧!”兰子像是在嘲笑胆小的我,然后语气平静地说,“只要去银狼城,我们的目的就算达成了。这不是一趟很棒的旅程吗?”
“兰子,你这股自信哪来的?”
“恐怖是无知的反面。只要认识这东西,便能消弭心中的恐惧感。”
“你已经解开这起杀人事件的真相吗?”
“是啊!但好像还不能这么笃定。不过一如布朗神父在〈诚实的伊斯雷·高〉中,曾向傅南彪说过:‘我们已找到真相,只是还无法理解!’就是这般耐人寻味的问题……”
兰子像在瞑想似地轻闭眼睛,摊靠在椅子上。她这番如禅问似的说词让我感到疲惫,也没心思多问什么。要是她心情不好,我肯定会被她叨念,所以此时只能等待。
车子来到古城堡下方已接近傍晚五点。天空昏暗,雨势依旧滂沱。赫鲁兹早在车上准备好雨伞,但因为风势太强,根本派不上用场,我们只好急忙穿过森林小径前往银狼城。
“不好意思,请各位忍耐点。城内已准备好温暖的房间和暖身的饮料。”赫鲁兹像是不想败给雨声似地大喊着。
被雨打湿的整片森林因风势而激烈摆动,枝叶也大力晃动。整片森林仿佛对我们怀有恶意,企图妨碍众人前行。不晓得是否因为天色昏暗,四周飘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氛围。雨穿过层层枝叶落下,大家全成了落汤鸡。冷的连脸颊、手和露出的肌肤都在打颤。
我们拼命跑着,吐出的气在冷洌空气中化成白烟。这段陡急的山坡路对修培亚老先生和鲁登多夫主任而言格外辛苦,我和兰子有时会停下来拉他们一把。
已经可望见位于森林深处的银狼城。被雨濡湿的黑色巨大古堡像是荒废似地矗立着,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威严感。虽然树梢似乎与古堡外墙争高,但左右双塔还是略高一筹。
雨势愈来愈急,我们没时间欣赏城堡外观,缩着身子快跑在铺着石子的小径上。风声犹如野兽咆哮,森林响起垂死的悲鸣,树木枝桠也被风吹断,我们紧抓着早已不成形的雨伞,渡过架在城濠上的桥,穿过落下的栅栏,踏着飞溅水花进入中庭,终于来到城堡玄关。
我们浑身淌着雨水,从开启的铁门冲进前厅。随后赫鲁兹关上身后的铁门,风雨声才稍微小了一些。室内的壁上挂着灯,和青狼城一样,有股古色苍然的氛围,让人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回到青狼城。搞不好我们只是幻想自己来到另一座城。
“刚刚还真是吓人呢!”赫鲁兹虽然一派轻松的口吻,但身体早已冷得不住颤抖。
“现在还笑得出来吗?”鲁登多夫主任铁青着脸说。他并没有立刻摘下被雨水弄得模糊的单边镜片擦拭。
“说得也是。真不好意思。总之得赶快换件衣服,不然可是会感冒!啊,女佣来了。”
赫鲁兹看向大厅,只见三名女佣提着灯,手上拿了毛巾走了过来。我们接过毛巾擦拭濡湿的头发和脸。
赫鲁兹向其中一位女佣确认后说:“已为各位在三楼的房间里准备好干净的衣物。为了让各位在银狼城留宿期间能够充分感受中世纪古堡风情,因此想让各位玩玩变装游戏。我们已备好各式各样的中世纪服装。各位可挑选自己喜欢的款式。此外,暖炉也升好火,可以暖暖身子。”
“这是你们的兴趣吗?”鲁登多夫主任咬牙切齿地说。
“这是为了各位而准备的,因为你们是特地来到这座城堡的……”
不理会他们两人的唇枪舌剑,兰子环视着大厅。室内的一切与青狼城一模一样。每扇门、黄铜制的古吊灯、铺着红黑地砖的地板、挂在墙上的镜子、肖像画、壁毯,就连放在小桌子上的麦森窑制神像都和雷瑟所述一模一样,全都可以嗅出历史久远的味道。灯光照明之下的古色苍然景物,总有种不知该说是似曾相识,还是做了恶梦的感觉。
“请各位先上楼歇息吧!换好衣服后请到二楼宴会厅喝茶。我要为各位介绍我的上司法兰兹,亚曼律师。”赫鲁兹说完后便向女佣们示意,请她们引领我们前往房间休息。
我们身上滴着水,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女佣走。当自己的脚一步步踏在这城堡冰冷的地板上,才稍微抓回一点现实感。
总之这座城堡似乎并非虚幻……
第七章 光临银狼城
1
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二日,星期四,下午六点。
滂沱大雨敲着银狼城外墙,惊天动地的雷声断续地回荡着。虽然百叶窗紧闭,但雷电的闪光还是穿过窗户,自细缝中射入,雕刻出室内各种物体与影子的阴影。雷电划开低垂天际,贯穿黑暗。持续不断的落雷鸣叫,似乎撼动了庄严的城堡与大地。
“好比莎士比亚歌剧的音效呢!不过,就算是为了欢迎我们到来,这样也未免太夸张了。”走在三楼走廊的兰子像是开玩笑地对我说。
“这么说,倒挺像卡尔的小说《即使在雷鸣中》(In Spite of Thunder,1960)”
“不过,还是挺惊讶的。”
“什么?”
“一切都如同雷瑟所言,不是吗?比起想像,亲眼目睹果真更令人感慨!”
诚如兰子所言,城堡内各处和各房间的装潢、各种装饰品,全都吻合雷瑟口述记录中所叙述的样子与配置。我们并非处在他脑里徘徊、恶梦连连的幻影中,而是处于千真万确、存在于现实的银狼城里。
“对啊!还真是不可思议呢!他们为了掩饰恐怖的犯罪事实,到现在仍将城堡保持原状。居然将这座成为惨剧舞台的古堡,保持得看不出一丝杀人和诱拐的犯罪痕迹。除了这点以外,还真是找不出其他不合理之处。”
“换句话说,只要解开这矛盾点,便能揭开这起事件的秘密真相吗?”
银狼城散发的古色苍然氛围,与我们今早还待着的青狼城一模一样。刚来到这里时,还错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回到青狼城。
女佣引领着我们来到各自的房间,换上干净的衣物。一小时后大家才又聚在一起。我等兰子梳妆好,和她一起来到二楼的伯爵厅时,其他人早已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放松心神地坐在被烛光装饰的沙发上。而女佣们正在隔壁的宴会厅准备晚餐。
暖炉的火正熊熊地燃烧着。室内十分温暖、石壁予人年代久远的感觉,空气中混杂着从暖炉里涌起的松木味。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使得吊灯上的蜡烛和烛火不停地摇晃。
“哇,真是太美了!”赫鲁兹起身迎接兰子,将她从头到脚夸张地称赞一番,“原来你喜欢十九世纪那种楚楚动人的蓬裙礼服!这真的非常适合你,二阶堂小姐。”
兰子身穿装饰繁复的大蓬裙,一条薄面纱从她的发梢垂至背脊。这件礼服的领口和袖口是采缩口式设计,让她看起来十分抢眼。所谓蓬裙式是一种衬裙的名称。而穿着既大又蓬的裙子的兰子,似乎有些举步维艰。
兰子向身穿拜占庭西式大礼服的赫鲁兹轻轻点头,“赫鲁兹秘书,我可不是对这种礼服特别感兴趣,我还是偏好活动方便的衣服。所以我打开衣柜并不晓得该选什么穿……”
就在兰子冷冷回应的同时,闪电像结冻似地画成一条长光,在暖炉两旁的彩绘玻璃上忽明忽灭地闪出青光。
“你们两人怎么那么慢?”鲁登多夫主任对刚坐下的我们说。正和修培亚老先生一起喝酒的他,因为酒精挥发的关系满脸通红,看来心情还不错。
“兰子,我们已先开动了。”修培亚老先生高举酒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们。
他们两人都穿着十七世纪初巴洛可风服饰,华美的领口是其特征,若再戴上白色假发,更像巴哈还是谁的肖像画了。
“这证明了不论哪个时代,女性的装扮都很费时、麻烦。”兰子这样回应后,便向走过来的女佣要了两人份红茶。
“喝点酒能让身体早点暖和。”鲁登多夫主任看着我们说。他的鹰钩鼻上不安好心眼似地堆起小皱纹,“二阶堂先生,难不成你也费时打扮吗?”
“我才没有!我只是在等她。”
虽说如此,我自己也穿着在法国革命时期盛行、设计极为夸张的大翻领服饰。我从来没想过我们居然模仿了雷瑟记录里的状况。
低沉的雷鸣声穿过厚厚的外墙,在城内迟钝地回响。一声轰雷不晓得落在城内何处。
身形瘦削的女佣端来我和兰子的红茶。我偷瞄了她们一眼,她们虽然不是青狼城那些人,但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却十分相似。
啜饮了几口温热红茶后,兰子重新坐直身子,“赫鲁兹秘书,可以进入正题了吗?你的上司亚曼律师与城主里宾多普伯爵在哪儿?我们可以尽快和他们会面吗?”
“亚曼律师会出席晚餐,他现在在楼上的房间整理重要的文件资料,因此会晚点下来跟各位打招呼……”
“城主呢?”
“伯爵大人……”赫鲁兹迟疑一下,然后下了决心似地说,“伯爵伉俪因为有些要事得处理,今天早上已出城了,听说是去萨尔布鲁根。”
“什么?”鲁登多夫主任听闻此后便激动怒吼,那两道粗眉高高扬起,“哼!我们长途跋涉从青狼城来此,主人岂有出远门之理?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