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话能信吗?”
“当然。”兰子一脸认真地点头,“被基督血给染红的‘朗吉努斯之枪’这种圣遗物,不可能留存至今吧?虽然传说有超神秘力量,但也只是空想。肯定只是想得到那东西的人的任性愿望;只是那些为己欲所惑、心里阴郁的人,如费拉古德教授和谬拉老师这些人发出的牢骚罢了。”
“那你为何要特地移动沉重的圣坛呢?”
“当然是为了确定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我心中涌现各种复杂情绪,倒抽了一口气,不由得摇头,“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证明那些诡异文字并不存在?”
“算是一部分目的。不过我真正要找的不是这东西,我只是想亲眼确认这墙上并未雕刻玛丽亚像和耶稣像。”
“可是真的有座圣坛,不是吗?”
兰子蹙眉瞅着反应迟钝的我,“这里只有圣坛,而且房内看不到任何像是信仰天主教的迹象与信仰耶稣的装饰品。一般的礼拜堂会装饰得很华丽——例如正面会有很夸张的十字架,并且会有壁龛,里面有基督受难像——而不是像这里只有厚厚的石壁。
“所以,这座圣坛是假的,故意让人以为这是基督教徒的礼拜。这房间本身就是伪装,也就是说有人刻意建了这个地方。”
“难道这里不是礼拜堂?”我慌张地环视屋内,“那会是什么?这里和楼梯平台的扣环装饰、壁毯后面所发现的文字列有关联吗?”
“当然有!”兰子明快地断言,“那个金属物是为了掩人耳目。将〈律法之书〉用金属零件随意固定住,并让其横倒。而那些像是音符的文字大概是古希伯来文吧!我想修培亚先生应该能够解读。”
她这番意外的话,让我无法立刻理解,“古希伯来文?”我睁大眼,刹时有股莫名的恐怖感从心底深处窜升,“那不是古犹太人所使用的语言吗?”
“没错。刻在瞭望台装饰柜门上是〈十诫〉,而在会动的墙壁后面的记号,我想大概是那四个指‘主’的文字。”
“为何会在这座由德国日耳曼民族所建的古堡中发现犹太教徒的文字呢?这座城堡应该是建于十二世纪或十三世纪,那时支配这一带的人不是罗马天主教吗?”
“你还不懂吗?”兰子语带责备地说,“所以我才说这间礼拜堂本来就不是天主教的礼拜堂。”
我的头脑因为混乱与恐惧呈现真空状态,“所……所以,这里是犹太教徒的礼拜堂吗?这么一来,那门扉上的铜牌所描绘的记号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那不是星座宫的记号,而是其他东西吗?”
“那和占星术一点关系也没有。占星术是占星科学发展下的产物,据说起源于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最后由建立巴比伦帝国的迦勒底人的天象观测集大成。
“古代占星术以十二星座的春分为起点,分别为牡羊座、牡牛座、双子座、巨蟹座、狮子座、处女座、天秤座、天蝎座、射手座、山羊座、水瓶座和双鱼座。由于以可以在星空看见的星座来划分,所以星座之间的间隔并不是等距离。
“因此又将太阳一年的运行轨道切割成十二等分,称之为黄道带与黄道十二宫,将此命名为白羊宫、金牛宫、双子宫、巨蟹宫、狮子宫、处女宫、天秤宫、天蝎宫、射手宫、魔蝎宫、水瓶座和双鱼座。再佐以太阳、月亮、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和土星等七个行星为守护星。占星术是结合这三种象征来使用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占星术!”我不禁恼羞成怒,“铜牌上的记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兰子露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笑,用指甲将落在衣领的头发往后拨,“黎人,我接下来就要说明了。如同刚才所言,占星术的星座和黄道十二宫都是十二个,再加上七颗行星。然而房间只有十间,欧几里德的几何学认为十二与十是永不相等,因此两者都是个体数,所以刻在门上铜牌的记号就不可能是黄道十二宫。”
“那到底是什么呢?”脑中血液暴升的我盼,再反问。
兰子的眼神认真,“与那记号相符的是犹太人秘传的卡巴拉(译注:卡巴拉,Kabbalah,为犹太传统智慧,包含旧约圣经之教义、神秘哲学思想、占卜及魔法等。)之‘生命树’(译注:生命树,Treeof Life,见旧约圣经创世纪篇,为爱德华在门上所见之树。)——这是表示神的属性的记号或序号。大概是谁在铜牌上仔细刻上‘真理之树’(译注:真理之树,Sephiroth Tree,为生命树的另一称呼。)中代表神性,看起来很像黄道十二宫开头字母的符号。”
“‘真理之树’?”
“嗯。你听过卡巴拉吗?那是犹太人的神秘主义学,在《创造之书》、《光明之书》和《光辉之书》中曾解释其神学理论?‘真理之树’就是犹太人的曼陀罗,由十种神性王冠、智慧、知性、爱、法、慈悲、永远、尊严、基础和王国——支配;此外还有慈悲之柱、中央之柱以及严峻之柱这三股力量。就是从‘生命之树’超越真理而衍生出万象。
“因此,对犹太人而言,这十个与房间数相同的数字,是从〈十诫〉获得的神圣数字。这就是为何有人会说是模仿黄道十二宫,因为《创造之书》里的律法其实与黄道十二宫有关;而且运用卡巴拉秘术的古占卜中,也会用到和黄道十二宫相似的记号。
“据这个想法,推测出这座城的六座塔也许就代表犹太星的六芒星顶点。依筑城年代而言,这个说法也许有些牵强,不过有可能是某时期支配这座城堡的主人受到某种宗教性的启示吧!”
“等……等一下!兰子,你刚说什么?所以这座城并非是由天主教徒所建,而是犹太教徒的隐身之处?”
我的脑中像被搅拌器翻搅般,受到不小冲击。真的有如此可笑之事吗?若是真的话,那可真是晴天霹雳,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答案呢!
兰子用右手抚着自己红润发亮的脸颊,“看来黎人还是误会我的意思。我可没这么说。听好,犹太教是否定偶像,而且绝不崇拜对他们而言是叛徒的耶稣基督。”
“虽然这城内可能没有任何十字架和基督像,可是这圣坛不是有座圣母像吗?”
“确实是座女性神像。不过,我想这应该是被视为玛丽亚像雏型的‘黑色圣母’吧!所谓的‘黑色圣母’,是指基督教以前传下来的风俗,是一种最原始的民众信仰对象,与有无耶稣信仰无关。这在之前的圣奥斯拉修道院事件时也曾简单提及,还记得吗?”
“那你的意思是,建造人狼城的是犹太人吗?”
只见兰子露出冷冷的眼神,耸了耸肩,“黎人,你搞错了。我只是说这座古堡嗅不到天主教信仰的味道,并未直指犹太教徒深居于此。你的结论未免也下得太草率了。”
“可是你的说明……”
“我想说的是这座城堡在过去某段时期,曾经有非天主教信徒的宗教人士居住,因此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可是你不是说卡巴拉是犹太教的秘传吗?”我大声反驳,“你不能由此断定那些宗教人士就是犹太教徒吗?”
“就像基督教分为旧约教派与新约教派一样,卡巴拉也分为好几种派别,其中称为‘Christian Kabbalah’的教派就有非常有趣的教义。一直在犹太教中秘密传承的卡巴拉,在中世纪末期至文艺复兴时期曾被基督教徒接受,而信徒是新约教徒,并非是旧约教徒。”
“Christian Kabbalah?”听到这名字时,我不禁背脊发凉。
兰子点头,“嗯,虽然同是基督徒,却是信奉卡巴拉。文艺复兴隐秘学代表米兰多拉(译注:米兰多拉,Picodella Miriandola,意大利学者以及柏拉图主义哲学家。),以及承其体系的犹太裔教师阿格里帕(译注:阿格里帕,Heinrich Cornelius Agrippal,一四八六?一五三五年,文艺复兴时期神学家,在当时享有‘魔术师’之盛名。),收集了许多用希伯来文撰写的卡巴拉典籍,并醉心于神秘学。我想是倾心这流派的哲学家与宗教家可能在十六世纪左右隐居于此的。”
“他们之中有犹太裔吗?”
“当然有。可能有很多犹太裔祭司吧!我想除了那些记号,应该还能在城堡内发现暗示他们身份的证据,也就是那一些像是古希伯来文的东西。这座城堡因长期淹没于历史洪流中,才会如此鲜为人知。在天主教全盛时期,为了不让纯净教派(译注:纯净教派,Cathars,属异端教派,在十三世纪初期权力很大,尤其于法国南部。)失传、毁灭,教徒领悟到必须隐藏信奉的教派。这也就是为何会有这座城堡存在,而传说也必须否定、隐藏。”
我因为过于惊愕说不出话来,感觉心在悸动,完全无法想像的事突然刺进喉头。
东洋耶稣会与贝尼迪克天主教派也许鉴于此特殊背景,所以才秘密委托我们调查此事。
我眨了好几次眼才说:“这和我们调查的两座城堡连续杀人事件究竟有何关联呢?你是指事件发生时,也有Christian Kabbalah的信徒在此吗?”
兰子在圣坛前左右跺步,“老实说,目前我也不晓得有何直接关系。不过就银狼城惨遭杀害的人们全是德国人,与死在青狼城的人全是亚尔萨斯人这点看来,不难察觉事件背后果然有股当年惨遭虐待的犹太民族难以宣泄的巨大怨念。”
“怎么说?若被害者是德国人的话,应是为了报复在大战中虐待犹太人的行为,但亚尔萨斯人和这起事件又有何关系呢?”
“问得好。一般都说犹太民族在纪元前九世纪开始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在纪元后先移居到亚尔萨斯一带,却连番历经大灾难。例如十四世纪遭十字军大虐杀;黑死病于欧洲蔓延时,有很多人曾遭火刑,所以才会有知名的‘史特拉斯的钟鸣事件’——以史特拉斯大教堂的钟为信号,将犹太人撵出城。饱受迫害与差别待遇的犹太民族经过长年岁月,终于才在法国大革命后得到解放。”
“也就是说,就像憎恨德国人一样,犹太民族也憎恨亚尔萨斯人?”
“嗯,没错。”
“怎么会?我不信……”
“这的确是事实啊!第二次大战爆发时,亚尔萨斯人听命于纳粹头子,将犹太人视为贱民,百般排挤。”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亚尔萨斯人也是被迫的,他们为了生存只好这样做。”
“当然。我也不认为为了求生存的亚尔萨斯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战争中一切——不论是身为人的尊严还是仁义道德——都得被迫抛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吧!”
我混乱的脑子拼命统整这一切,“兰子,这么说,发生在人狼城的悲剧,起因全是因为过去犹太民族所受的灾难吗?”
兰子双手交臂,“也无法完全如此断言。不过这因素在推理、解决这起事件中,是绝对不能排除的。”
“可是将过往的憎恨,转嫁到没什么直接责任的人们身上,未免……”我心情很闷,胸中充满对于受害者的遗憾。
“嗯,的确蛮卑劣的。”兰子也认同地点头,“也许发生那事件时,聚集于银狼城与青狼城的人们中,有对过往充满怨念的犹太人悄悄混入其中……”
兰子松开手,转身面向圣坛,不发一语地凝视着圣母像。油灯的光忽明忽灭,圣母像低着头,冷冷的嘴唇仿佛浮现出一抹浅浅的惨淡笑容。
“我前天说过,在青狼城遇害的人们,除了城堡内部的人以外,全是亚尔萨斯人吧?不过,这其中还包含了一位叫作卡斯帕尔·萨鲁蒙的巴黎警察,他不是亚尔萨斯人,而是法籍德国人。但就算凶手知道这件事,结果还是……”
“那、那、你的意思是……”我因为过于恐惧,一时结巴。
兰子那骇人的眼神锐利地望着我,“也就是说,对一手主导银狼城与青狼城事件的真凶而言,每一个人都是他杀害的目标,不管是德国人还是亚尔萨斯人……”
第四章 鬼魂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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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动地的杀人行为、空前绝后的杀人动机、崩坏常理与理性观念的惊愕真相。愈是了解这起事件,愈是接近真相,异样与怪奇也愈昭然若揭。
银狼城的遇害者全是德国人,而青狼城则全是亚尔萨斯人——这就是“失落的环节”。兰子所指出的事实已让人很难接受,而她此次的推理也比事实更具神秘性与冲击力。
在人狼城进行德国人与亚尔萨斯人的无差别大屠杀——听闻此事的我,脑子仿佛被铁锤殴击,受到重击的头盖骨与脑髓粉碎四溅。我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内心此时的不安,只觉得头晕目眩、视线模糊、喘不过气、双脚无力,整个人鉄坐在身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