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錆M了正直和善良,我不知他对我的轻信是不是他的一个大意还是一种故意?我们的遇,加起来不过几个小时,他恨不得把他的一生经历都告诉了我,我帮他采草药,他帮我纠正哪些是草,哪些才是药材。我们在落日时分的大山里如影随行着。大概也是因为晚上我们一起喝了些酒的缘故,也大概是因为听我自我介绍是一个作家,来山里采风,他便饶有兴致地开始给我讲他的故事。
我记得故事就是从那些草药开始讲起的。
最初,那些草药,它们是怎样走进孩童时代一个叫赵小江的孩子的视野里的呢?
在赵小江的记忆中,那好像跟造房子有关吧。造房子要锯树木,那些房前屋后的树木,原是用来建房子的吗?它们长得茂茂盛盛的,有鸟儿在那上面筑巢,风吹过来的时候它们挡风,雨飘下来的时候它们遮雨,还遮阳光和烈日。童年,他常躺在大树根底下,梦见比树还要高大的自己,长出比树叶还多的手臂帮爸爸妈妈做活儿。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爸爸妈妈没黑没明地干活儿来养他们兄弟姐妹八个。八个,一个挨着一个,高高低低的,像那些在老树的周围冒出来的小树苗在风中摇曳。只不过,他们可不是在风中摇曳,而是在贫穷中挣扎。而小孩子,其实是不知穷滋味的,穷,不过像他们在山里挖野菜时忽然碰上的一阵雨云,云一散雨就不见了。而淋在身上的雨,阳光一晒自然就蒸发掉了。岁月的阳光,是否也能蒸发掉穷呢?那是一些太遥远太遥远的问题,遥远的不可能进入他们幼稚的思维。他们幼小的心只能够关心到那些他们一出生就存在的树木。他们心疼地看着它们被大人们放倒,它们的身体被大人们锯来锯去,锯成的东西已经不叫树了,而是大人们想要的造房子的各种材料。那些材料被大人们搬来搬去,有一块被大人们叫做梁的材料竟然把一个扛它的大人给砸倒了,梁的脚就砸在大人的脚上,开始,他们小孩子还幸灾乐祸呢,他们偷偷地替树高兴。可是,他们没想到,大人的脚骨被梁的脚给砸骨折了,那大人坐在地上痛得哎哟哎哟地喊。
怎么办呢?他们开始为那个脚骨骨折了的大人发愁。
有人说快去请山里的那个老中医来吧。
老中医来了。他摸了摸那人的脚骨,就从自己宽大的包里取了糊糊状的膏类替那人敷上。还拿了一些像树皮、草根和野菜的叶片一样的一包又一包的东西交与那大人,让他熬着吃。不知怎么,他喜欢那些草药里散发出来的香味。那大人熬药的时候,他就在不远的地方用劲溴它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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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我是谁(8)
在山里,他偶尔也会遇到那个老中医采草药,他记住它们的样子,他学那老中医把它们放到嘴里尝它们的滋味。苦苦的涩涩的,渗着甘凉。他的小脑袋里存着疑问:它们,能让那个大人重新行走吗?
直到那大人又能像以前行走了,他在心中暗叹那些草药的神奇。
再遇到山里砍柴割草把手脚砍破割烂的时候,他试着寻一些他认得的草叶来敷。竟然真的就不痛了。后来再敷,竟真的好起来了。再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穷,交不起上学的学费,他就翻山越岭地去寻草药,然后把草药卖给离家很远的供销社,用卖草药的钱付上学的学费……
其实,我们生活中所经历的,生命中所热爱的,或人,或事物,他们就像你奔前程时所经过的驿站。他们,是你必然要经过的。是你生命中必然要开的花,要长的叶片,你只有经过了这一切,你才能看得见生命树上所结的果实。对于赵小江来讲,他虽然一路懵懂,可是,那些山野的清风一直引领着他,先是走进卫校,然后,又从卫校走到公安局,从一个留校任教教解剖的老师到一名法医,或许都不是他梦里出现过的梦境,可是,谁又能说,从老中医留在他心中的梦,到卫校的解剖老师,再到公安局的法医,这不是人生的一梦又一梦呢?
法医这个行当,他说他也说不清是因为从事了才热爱呢,还是因为热爱才从事。他现在仍能清晰地记得刚刚当法医的时候所接的案子。那是一个褥热难耐的夏天,有一个精神病把自己的小孩杀死了。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孩子永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会死于亲人之手。那个精神病人,以他的神志,更是不清楚自己所犯的罪孽。这是赵小江第一次面对人性如此复杂的现场。过去,他给学生们教解剖,面对的只是一具具尸体,尸体都是冷冰冰的,它们不给你以任何的感情色彩的刺激,它们,就像教学的模具。
而这现场,同样面对一具尸体,而给人的感受却是多么的不同啊。你的心里有许许多多的情感的交织,有心痛,有怜惜,有无以为挽的伤心,更有恼怒和憎恨……这就是人生的千奇百怪的滋味之一种。当他还没从复杂的情绪中转出来,就又有新的现场等着他去……
那个现场在一个公路桥下边。
一具女尸横陈在那里。那是一具少女的尸体。正午的阳光垂直地照耀着桥墩水面和人流。现场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赵小江,看着这个初到公安局当法医的人怎么样。有多少双目光,就有多少种灼热烧烤着他。他犹如芒刺在背,汗水像雨水一样沿着脊背淌下来。他看见空气里涌动着被阳光蒸发着的水气热雾,许许多多的目光和面影还有人声,厚厚密密地浮游在其中,他感觉呼吸紧促,甚至,有一种窒息感。
是交通肇事逃逸?是抢劫?强奸?还是……?这些都是他必须要面对的词汇。女孩子头面部有11道创口,看上去就像刀砍的一样;上身裸露,没有胸罩,下身仅着短裤,鞋子也没有……他仔细地看那些创口,那些创口并不是死前伤,死前伤皮下会有淤血,伤口周围会有血肿,女孩子的伤口处没有这些症状。说明是死后伤。也不是人为的,人为的锐器伤,伤口会很整齐很规则。检查女孩子的处女膜,处女膜完好。他看着河水的流向断定,女孩子是从上游顺水漂下来的,在漂流的过程中,遭到了水里的木棍和树枝的打击划碰,那创口应是这样形成的。根据尸体腐败的程度可以判定,女孩子死亡时间应在三天前,女孩子的年龄在15岁左右……
综合判断,女孩是死于意外事故。
根据赵小江提供的法医依据,侦查员们在上游山区一带查在三天之内有无失踪的女孩,果然就查到了:原来女孩子每天放牛的时候要涉过一条河,那天,她放完牛依然和牛一前一后地要趟河水回家,可是,头天夜里下过一场暴雨,山区的水大,牛身子沉,牛趟过去了,而女孩子却被冲跑了……
那个案子,那个现场,距离我们一起喝酒的那个晚上,已有许多年了。他说,许多年里,他看见过太多的生命的无常,无常,比起身已化白骨,而灵魂至今却无处安放的人来说,已属生命的一场幸运了。
白骨化的那个现场,是一个山民砍柴时偶然发现的。附着在白骨化了的尸体上的衣服已经烂得没有了形。推断死亡时间已有8个月了。
赵小江只能沿一寸又一寸的骨头去寻留在死者身上的犯罪痕迹。终于,他在颅骨处发现了一处砍痕,那砍痕,应该是菜刀形成的。死者女,年龄在23岁左右。根据赵小江的推断,侦查员很快找到了尸源,并查到了杀害女子的犯罪嫌疑人。犯罪嫌疑人交代了他杀人的动机目的和过程,只是问到那把菜刀时,他说扔到水库里了。
第四部 我是谁(9)
为了那把菜刀,公安局特地请来了东海舰队的潜水员……
“寻找那把菜刀用了三年的时间。”赵小江说到这儿下了很深的一口酒。叹口气接着说:“一把菜刀,决定了一个女子的命运,同样,它也决定着一个用这把菜刀杀害了一个无辜生命的男人的命运……谁又能想到,一桩错综复杂的凶杀案,最终,是对一把菜刀的期待?那期待里,不仅仅是为了告慰死去了灵魂,更为了能真正地惩治邪恶。或许,这是生命的另一种无常?而无论如何,每出一个现场,我都坚信,正义必将会战胜邪恶的!无论那邪恶有时隐藏得有多深多巧妙多天衣无缝。而天衣也有被捅破了的时候。那就是一切邪恶的漏洞。邪恶肯定存在着漏洞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很迷离地看着我,好像这话是专门讲给我听的,也好像他直觉里感觉到我的骨子里潜藏着某种邪恶的因子?我不得而知。
转而他接着说,工作的闲暇,他仍然常常到山里边去采中草药,闻它们那苦苦的涩涩的味道。他说他喜欢山野的清香,自然的风会将他所见过的人世的恶吹散得无影无踪。他有时常常想,人生,人世的境地,若也如纯美的自然境地该有多好啊!那么,他就不必再闻尸体腐败的气味,血腥的气味,以及生活生命中的那一场场暴力凶残的气味……而一切的一切,应如这山野的清香……
如果说语言也如一种化学试剂,那么赵小江的话含混在我的生命体里,产生出一种怪怪的东西,我本已生成的一些邪恶的念头仿佛受到了一种冷凝和强阻,使它们无法顺利挥发出来。它们令我更为的难受和扭曲。
“ 正义必将会战胜邪恶的!无论那邪恶有时隐藏得有多深多巧妙多天衣无缝。而天衣也有被捅破了的时候。那就是一切邪恶的漏洞。邪恶肯定存在着漏洞的……”这话简直就是故意讲给我听的。后来,无论我在哪儿,无论我正干着什么,只要我回想起这句话,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浑身打起冷颤……
其实那一晚,我们的晚餐进行到一半,就被一个案子给搅了。我们都没来得及交换一下联系电话赵小江就跑了。我随着他也走出了小酒馆。外面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往附近的一个山脚处赶。我想看个究竟,就也随着人影一起移动。
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大家扎在一堆,踮着脚,伸着脖子,向远处望。远处,是山的黑影。
山已经封了。只能站在黑暗的外围。任何人都无法走近。后来在静夜里,听到山中有枪声,
第二天,我在船上听说那个案子是一起绑架案,警方与那个犯罪嫌疑人已经周旋了好几天了,犯罪嫌疑人很有计划性,且从容不迫,他每次跟被绑架的家属约定之前,都事先把路径探好并走一遍,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时间计算得精确无误。然后,他在约你交钱的某个地方遥控指挥你。最特别的是,这个犯罪嫌疑人将被绑架者的家属一路遥控指挥到这个山里,山里的天,说黑就黑,当天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犯罪嫌疑人便让那家属将赎金放进山脚下一棵树上挂着的小篮里。钱刚一放进去,小篮儿就像长了脚似地在空中行走如飞。原来,犯罪嫌疑人在两山之间的树上拉了一根铁丝,在小篮上系了一根绳,钱一到,一拉绳,那小篮就从这山到了那山。在两山之间还隔着一条河,就是有警察跟着,犯罪嫌疑人认为警察又涉水又爬山的再到另一山上去抓他时,他早拿上钱跑了……可是,那小子也低估了警察的反应能力,他没想警察会那么迅速把山给封了,然后,他们兵分几路上山搜寻。因为天黑,几路人马事先没有很好的沟通,再加上,山陡路滑,有一个警察不小心枪走火了,虽然最后抓住了那个犯罪嫌疑人,可是,枪走火挂了一个警察……
我不知为什么心里陡地一紧,似有某种不祥的预感,我忙打听死了的警察叫什么名。
“好像是赵什么江吧?听说是个法医……”
我断定肯定是赵小江无疑了。我本来一直后悔没有来得及要赵小江一个联系电话,看来,即使我要了,也没什么用了,真没想到分手之际,我和赵小江却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3
回到北京以后,我像冬眠的蛇一样蛰伏在家。可以说那是我人生的最低谷,我沮丧、倦怠、心灰意懒。我出去时所蕴积的那些雄才大略,它们就像泄了气儿的气球一般蔫在了我的心里。如果说人的脉里真的能走火,我肯定我的脉里走了邪火。我干吗要跟一个警察过不去呢?可是还有一个“我”不客气地说:“呸,是他先跟你过不去的,是他抓住你不放!他绝不会放过你!”
对呀,的确是他先跟我过不去的。若他跟我过不去一时也就罢了,可是,他要是这一生一世死活不放过我呢?那么,我难道就一辈子甘愿在他的阴影下苟且活着吗?人活一口气,我无法咽下这口气!与其忍气吞生,不如拼死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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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我是谁(10)
慢慢的,我又恢复了战胜唐的信心。可是,我在如芦苇一样脆弱的信心里还掺杂着诸多的对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