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那么,我也没有义务告诉你。如果,你不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乔固执地不肯再说下去。
我不能告诉乔有关唐屋里那个小监视器的事儿。我若告诉了乔,我就是一错再错了。那样,我不就把唐出卖给乔了吗?唐是不会把那件事告诉任何人的。更不会告诉乔。可是,我又太想知道乔到底掌握着怎样的秘密。虽然我坚信唐是清白的,可是,乔的猜疑就像是蒙在那清白之上的一层纱帘,我想看清那纱帘的真正颜色。
乔说:“那么刘柳,是唐告诉你的?唐,他做贼心虚。他躲在我的背后跟踪我?唐真做得出来呀!本来我还有些迟疑,可是,现在,我相信没有唐干不出来的事了……”
乔的话激怒了我。一怒之下,我把所有的顾虑全抛到了脑后。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乔对唐的中伤。我说:“乔,你不要再继续随便胡乱猜疑别人了。我告诉你,唐的屋子里有一个小监视器,是他录着玩的,平常就那么开着……他是在无意中,发现你闯到他的屋子里去的……”
第三部 刘柳(11)
于乔来讲,我的话,就像一枚炸弹,它在乔的心里炸开了花。
乔说:“刘柳,我真应该早告诉你一切,那样,你就不会跟唐陷进更深。我告诉你刘柳,我在唐的屋子里发现了许多刀子,我带走了其中的几把……我们去作了DNA,我本来也没把这事当回事,我甚至扔给他们就再也没有去过问过,可是,当我调查到王尛的妈妈并不是王尛所杀,也就是说,唐的推理链条并不是无懈可击,最起码在王尛妈妈被杀一案中,唐的推断是错误的时,我才重新认真对待以前留在我心里的那些疑点。你知道吗,那里边的其中的一把刀刃上,竟有那个被刺死的打工妹的血迹……刘柳,你难道还不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吗?”
可以肯定地说,我对唐的感情,就像一炉旺火,一直以来,我的整个青春和生命仿佛都是在为唐燃烧着。可是,乔的话,就像兜头的一盆冷水,它们浇熄了我心中沸腾的所有热望。我甚至能听见热望熄灭过程中发出的垂死挣扎的丝丝之声。瞬间,我对唐的信任就化成了灰烬。多么快的一种化啊,仿佛已没有什么可以支撑我内心的坚强和坚定了。
我以一颗动摇的心,虚虚弱弱地问乔:“怎么会呢?那打工妹的血,怎么会出现在唐的屋子里?你是说,一把刀子?一把什么样的刀子?那刀子在什么地方?唐为什么留着那把刀子?我是说,如果是唐干的,他怎么会把那样的一把刀子留在屋子里?”
“等等,刘柳,你问得对,我怎么就从来没有这么问过自己呢?我一心怀疑唐,我从疑点出发抵达的还是疑点。我认为那刀子就是我寻找的。而我从没问过自己,那刀子为什么会在唐的屋子?唐是何等的聪明啊,他干吗要犯如此低级而又弱智的错误?把犯罪的直接证据留在自己的身边?连最笨的笨蛋都不会这么做……”
我被乔的话说得越发糊涂了。因为我的思维完全被乔告知我的事实给颠覆得一塌糊涂。如若像乔说的那样,那么,刀子和血迹,就是证死唐的直接证据。它们,洗劫了唐在我心中的所有美好。而乔却在突然之间来了个180度的大翻转,我晕在一种不知所云里。
我说乔:“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一会说是唐干的,一会你又说连最笨的笨蛋都不会这么做……我们干吗不去找唐问个清楚明白?”
“难道是……?”乔呆愣在那里,良久他才说,刘柳,你先走吧,让我把一切再想一想。
我实在猜不透乔是什么意思。
我也没有勇气再面对唐。我也不知唐是否是乔说的那种人。
我在想,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再怎样地相亲相爱,他们也不会重合成一个人。就像我们的大脑,那里边好像有万千条道路,可是,没有一条路是我们认得的。一个人大脑里的思想,又极像道路两边那大片大片的丛林,没有一棵树的根脉是你可以把握的。
可是,对唐,我无法像乔那般充满敌视。我爱唐,女人爱一个人是非常不讲是非的。爱情这种东西有时的确是是非不分。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犯罪者总是以女人为他们恐慌心灵的隐蔽所暂栖地。唐难道也是因内心的恐慌而把我当成一个充当他暂栖地的女人吗?唐不爱我吗?我其实更再乎的是唐爱不爱我,而并非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一定要找唐谈谈。
可是,唐不见了。唐的门上了锁,唐跟任何人都没打招呼。
没有人知道唐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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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我是谁(1)
1
我常常这样问自己,我是谁?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精神病其实就是一种自以为是的高级白痴。有时候,它又等同于一个智商非常高的人,也就是说,智商高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精神病里的一类,他们的思想都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这两种人看起来殊途,但往往又是殊途而同归。
正常人在大雾中行走,是依据生理触角视力做出判断和选择,而非正常人依靠超凡脱俗的想象,想象这东西并不是谁的脑子里都有的,想象的好处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超越大雾直达澄清。而澄清之后呢?在澄清之后的阳光里,想象有时一片空白。这就是想象的苍白和缺陷。它在阴影中生长,无根,也无色。长到超过我们智力的极限,这超越有时是帮助我们,有时,却是毁灭我们。
现在,有一个问题死死地系结在我的大脑里,我为什么要把那把刀子放在唐的那个贮藏间里?那是我的别出心裁?还是我的脑子在某一时刻进了水?谁都有脑子进水的时候,而我不该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出现偏差,谁出现偏差谁就将被淘汰出局。淘汰出局的滋味就像是从高楼上坠下去,你无力回转什么。
我好像就是从高空中正在往下坠落的那个人。可是,我是谁?
这问题就像是从我的血脉里不断滋生的植物,一旦生出就不再脱落。我无法从根本上铲除它们。
除非我被消灭。
我怎么可能乐意被消灭呢?没有人愿意被消灭。就是动物,也是在消灭同类或是异类中求得生存。消灭是在力量与力量的较量中相互作用的一种结局。肉体意义上消灭一个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一件事,而要从精神和意志上将一个人摧毁却是难上加难。
可是,唐做到了。
所以我恨唐。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让唐也尝尝这种滋味。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如我预想的那般,唐陷进了空前的绝境。
以我对唐的了解,唐的聪明绝非一般人的小聪明,唐的智慧也绝非一般人的小智慧。所以,与唐这样的高手斗,要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干脆甘败人家下风。既使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又有谁愿与警察较真?连顶尖级的犯罪高手和势利雄厚的黑社会老大也要敬着警察三分,最不济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因为,从广泛意义上来说,警察是一个国家的专政工具,任何一个个体的警察,他都不代表他个人,你不能把任何一个警察当成零件从整套的工具里拆开来对付,那等于说,你不是在跟一个警察过不去,而是跟整个工具过不去。谁硬跟工具过不去谁不就是傻瓜一个吗?一个警察,一生要把许多人送进去,没听说有谁谁谁出来后就跟那警察过不去的。因为,大部分人都明白,警察只是在司他的职,警察捉罪犯,就像猫逮老鼠,天职而已。任何一个警察个人,跟他们都是无仇无怨的,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重新做人后,跟把他送进去的警察成为了好朋友这种事常有。这年头,千万别树敌,而且千万别跟警察树敌。化敌为友才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道理上我都明白,可是情感上,我无法让自己放过唐。别看我在平日生活里一副与人无争的样子,骨子里来讲,其实我这人生来就不愿甘败给任何人的。这一点在其它事情上表现得不很明显,而在唐跟我之间,这一点被我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这就是唐的悲哀也或许正是我自己的悲哀。
想毁一个人,就必先得跟踪这个人。跟踪和反跟踪,是敌我双方惯用的伎俩。这是那年,我在离金门最近的大嶝岛休养时跟走私和偷渡的人学会的。在那以前,我约定俗成地以为跟踪是警察的专利,当那些走私和偷渡的人跟边防派出所的那些官兵们玩跟踪和反跟踪游戏的时候,它一下子调动了残存在我生命里的全部积极性。我对跟踪这件事产生了空前的热望。跟踪是为了全面了解和掌握对方的活动规律和特点,了解你要跟的这个人的习性,弱点,缺点,然后,从弱点处击破对方。而我则不然,我的高明在于,我跟踪唐,是为了找到唐的最突出的优点,然后,以唐的优点为突破口,化一个人的优点为弱点,达到击败唐的目的。其实,从哲学的角度来讲,一个人最大的优点恰恰会成为一个人致命的弱点。
唐的优点其实有很多,把那些优点摆起来,犹如一副图案很新奇很特别的多米诺骨牌,你从中抽出任何一块都不足以把唐全盘彻底毁掉。我喜欢看多米诺骨牌。我喜欢看推倒多米诺骨牌。我尤其喜欢起着毁灭作用的最根本的那第一块。
藏在唐这副多米诺骨牌里的第一块是什么?
应该说,唐天生就是一个干刑警的料儿。许多刑警,他们是按部就班地破案,破案是他们的工作。一个人,一旦把你所从事的职业当作工作,那工作也就像一枚新鲜的草莓,久而久之便失却了新鲜。唐不同,唐把破案当作一盘棋,下棋是唐的乐趣。唐也不是对所有的棋局感兴趣,唐喜欢破没人破得了的残局。下棋的人,经常会被残局难住,许多人会知难而退,可是,唐对这样的棋局着迷。一个人,把一件事当作乐趣去做,没有做不好的,乐趣就像是一件事物的保鲜膜。可是,一个人,对一件事物,一旦到了着迷的程度,大脑或许就像冰箱里的冷藏层,如果温度被调得过低或过高,思想要么被冻伤要么会发热从而失却了冷藏的意义。通俗地讲,一个人对一件事物达到了着迷的程度,久而久之他会失去冷静的判断。而一个好的刑警是必须要时时刻刻保持头脑的清醒和冷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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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我是谁(2)
偶然的一天,我看到了街头那个设棋摊的人。我发现,无论谁和他下棋,无论他们选择红子还是黑子,与他对弈,都必输无疑。我纳闷,红方和黑方,就像两军对垒,两军都是一个变数,两方中的任何一方都存在输赢,那么下棋的人有什么诀窍使得万千的变化不离其宗呢?我开始研究街边设棋摊的那个人,为什么他总能立于不败之地呢?这不败契合了我心中的某种欲念,看得多了,我悟出了其中的奥妙:每个棋局都存有定式,摆棋摊的人总会设法走成定式,定式既设棋摊人所遵循的那个宗。宗是不可改变的,是千百年来先人留下来的棋谱,没见过的人,再高的高手,顶多走成和棋,一般的人,即使你看上去他是非常占优势的那一方,其结果还是必输无疑。这让我想起老电影《地雷战》和《地道战》,民兵摆了什么阵,鬼子不知,民兵心里明白。要么鬼子别进村,进来,肯定就走进民兵事先的阵里,陷进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我的脑子一直就停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这个词里。不是我反动,我首先声明我挺恨鬼子的,这是国家仇民族恨。让所有的入侵鬼子都淹死在人民的汪洋大海里也不能解心头之恨。可是,我的脑子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开了一个小差,鬼子和民兵,就像棋盘上的黑子和红子,设摊的人即可以让民兵摆鬼子不知道的《地雷战》,也可以让鬼子摆民兵不晓得的《地道战》,无论是鬼子还是民兵,陷到不晓得又不得不跟进的境地里,都是一个败。那么,我和唐,我们两个,不也像这棋盘上的红黑两方吗?如果说唐是红方,我是黑方,怎可见得唐就是铁定的赢家呢?
如果说,我一度败给过唐,那么,我现在想赢一回唐。我要跟唐玩一场游戏。
我要像设棋摊的人那样从容不迫地玩儿。
我的初衷本是恨唐的,因恨唐而生出报复唐的心。可是,我观棋之后忽然明白,一个人,你做任何事都不可怀有报仇雪恨的心,它会像火山喷发时的熔浆,熔掉你所有的思想和智慧。即使你报了仇雪了恨,最后能怎么样?我去过五大连池,我看见了火山喷发过后的那种黑色涂炭。我知道火山是地壳运动过程中的一种发泄,它是不可控制的,所以发泄之后它空留下涂炭。而人则不同,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仇恨自己的愤怒的。我不愿以后有人看我的时候就像我那时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