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真的太大意了。吴汉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最逼进胜利的时候,也是接近失败的边缘。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当你接近胜利时,往往会得意忘形,致使身体所有感官都放松警惕,集体性地陷了视觉和智慧盲区。而高明的危险对手,就是从盲区里一跃而出,一剑封喉,足可致命。
吴汉躲过一劫,心中却永远地留下了阴影。此时,东汉远征军只剩一个星期的粮食了。经延岑这一打,公孙述丢掉的尊严,就像赌桌上的钱一样,哗啦啦滚回他这边了。
吴汉认为,按目前形势,他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拿下成都城。不如……是的,吴汉准备撤了。但是,就在他准备秘密撤军时,有一个人腿跑得飞快,急切求见吴汉。
喊话要见吴汉的人,是刘秀特使张堪。张堪,南郡宛县人。来歙生前,曾经向刘秀推荐张堪,连跳三级,升格为谒者。张堪此趟前来成都,是替刘秀给吴汉捎点东西的。没想到,他才走到半路,刘秀诏书飞到,拜他为蜀郡太守。
说刘秀不会务虚,真是没道理的。此时,成都城还处在公孙述的实际控制中,刘秀就拜张堪为蜀郡太守,明摆着就是开空头支票。尽管是个空头官衔,刘秀拜得自然,张堪也受得坦然。
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了,张堪听说吴汉不伐公孙述了,那真是一个急呀。眼看就要到手的蜀地太守,如果吴汉就此撤兵,刘秀开的空头支票,真的就无法兑现了。所以,张堪一见到吴汉,说千道万,只有一个主张:公孙述必败,必须坚持伐之。
吴汉苦笑。可是伐战,需要粮呀。没有粮喝西北风吗?张堪一听,笑了。粮草军械的事,很好办,马上就到了。
前面说过了,张堪不是空手来见吴汉的。刘秀让他带了点薄礼转交给吴汉。薄礼不多,也就是七千匹战马,军粮若干。
天啊,真是及时雨啊。吴汉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
吴汉认为,张堪很够意思,关键时刻帮上他的大忙,他当然也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有刘秀这份薄礼,张堪也没白跑一趟,蜀郡太守他是当定了。
张堪告诉吴汉,要想打败公孙述,其实很简单。这个办法,就是主动示弱,诱敌出战。只要故意示弱,他必须出城攻击。只要他一出城,即可野外与之决战,比攻城省事多了。
吴汉一听,点点头。张堪这个计策,正是刘秀先前教给他的。听张堪的,就是听刘秀的。就这样办了。
之前,吴汉先前率军前进的时候,都是到成都城南门前驻军。这次不一样了,他决定换个方面,命令臧宫到成都城北面的咸阳门进驻。
看着汉军再次兵临城下,公孙述笑了。的确,延岑上次出击打败吴汉后,他变得自信和从容多了。公孙述不急着出兵,而是找人算了一卦。
卜卦的内容很吉利,只有一句话:“虏死城下。”
此卦意思很明显,敌人将被打败,大司马吴汉此劫难逃。公孙述一看,犹如天助,腰板更硬了。他决定亲自率军出城,攻打吴汉。
于是,公孙述分兵两路,派延岑攻打臧宫,他则亲自率数万人,攻击吴汉大军。在我看来,公孙述安排延岑攻打臧宫,还真富有深意呀。广汉一战,延岑输给了臧宫,简直血本无归。此时,俩人再次碰面,这可是雪耻前仇的大好机会。
延岑先对臧宫发起攻击,打得很顺当。臧宫与延岑大打三场,三场全输。这三场胜仗,可真让延岑出口气了。可是,胜利也是靠力气打出来的,俩军从早上打到中午,延岑军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全都累得只剩一口气了。
延岑上当了,公孙述上当了。饱人打饥汉,那是一个打一个准。这时,吴汉出手了。他命令护军高午等人,率精锐部队数万人,对公孙述展开反击。高午很猛,他一冲阵,到处寻找目标。很快的,他发现了一个大猎物。
这个大猎物,就是公孙述。高午冲上去,一矛下去,正中公孙述胸膛,公孙述即刻滚下马去。当高午准备再补一枪时,突然傍边跑出数人,把公孙述抢了过去。高午还没回过神,公孙述已经被人拖着,一溜烟似的跑进城了。
事实上,高午不追也罢了。他那一枪,威力很足,正中公孙述要害。猜得没错的话,公孙述活不了多久的。
果然,入夜,公孙述就病逝了。公孙述走之前,把兵权交给了延岑。大势已去,延岑再也振不起臂,也喊不出声。他很累很累了,不想再战了。
第二天,早晨。延岑开城投降。
三、吴汉屠城的社会心理学分析
历史永远记住这一天:公元36年,十一月十八日,吴汉率胜利之师进入成都城。进城后,一切都很顺利,也很平静。然而三天后,吴汉却做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屠城。
这场大屠杀,先从上层开始,公孙述妻儿老小,以及其家族通通被斩;举城投降的延岑也没放过,其家族亦被斩杀。接着,吴汉仿佛着了魔,纵兵在城中烧杀淫乱,妇女儿童,也不放过。公孙述宫殿在一片火海中,化为废墟。
屠城的消息,很快传到洛阳城。刘秀暴跳如雷,骂吴汉不是人。然后又骂刘尚,说亏你还是皇族,在政府机构当过官,竟然还有这等残忍之心。
耿弇平四十六郡,屠三百城,从不见刘秀皱过一只眼。然而这次,他是真的火大了。他可能都想象不出,貌似质朴厚道,少言坚毅的吴汉,就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爆发起来竟如此惊心动魄。
拿什么来解释吴汉火山式的屠杀性格呢?除了一个词,没有更好的解释了。这个词前面说过,就是——复仇。
复仇,似乎是动界天生具有的攻击力,更是人性骨子里,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更可怕的是,这种复杂的情绪冲动,越超了民族,性别,国界,是全人类所共有的能量。
在古希腊神话传说里,复仇的故事,就像魔鬼一样,充斥在诸神的世界里。复仇女神,无处不在,不管世界是黑暗的,还是光明的。从这些神话故事里,我们看到了复仇的类型:理性以及非理性的。
无论是西方,或者是东方,理性的复仇,似乎充满了一种浪漫主义情怀。这种故事的套路,永远都是好人战胜了坏人,正义打败了邪恶,世界又恢复了和平与平静。
非理性的复仇,充满了暴力与血腥。他们不为正义而战,只为大小利益或者泄愤砍杀。犹如武林江湖,黑吃黑,白打白,黑打混战,天昏地暗,是非不分。这是悲剧,永恒的悲剧,却不值得丝刻的怜悯。然而有一种非理性复仇,却在西方文学史上,留下永恒的悲情。
举个例子,比如著名的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故事过程大约如下:忒拜国王,生了一个儿子,此人正是俄狄浦斯。神告诉国王,你最终会死在儿子手里。国王一听,毫不犹豫地将俄狄浦斯的脚刺穿,派牧人把他丢到野外,准备喂狼。可是,牧人在野外突然母性爆发,将小俄狄浦斯抱走,送给别外一个国王抚养。
一眨眼,很多年就过去了,小俄狄浦斯长成了大俄狄浦斯。这时,神却告诉他,你最终要杀死你的父亲,并娶你的母亲为妻。俄狄浦斯听到这个可怕的诅咒时,决定反抗,远离抚养自己的国王及王后。
就在他流浪的路上,与一群人发生了冲突,把对方头目干掉了。他以为,他远离父母,决不伤害父母,可并不知道,他刺死的那个人,才是他真正的父亲,即忒拜国王。悲剧还在继续,有一个狮面人身的怪兽,总是侵犯忒拜王国,只要回答不出他问题的人,都要被他吃掉,如果回答出了,从此消失。于是王国人的就说,如果谁搞定这只怪兽,就把国王遗孀送给他当老婆。
俄狄浦斯决定去拯救城邦。结果是,他回答出了怪兽的问题,成功的解救了忒拜城邦,顺利地当上了忒拜国王。可是他并不知道,他的王后,竟然是他的生母。更让人发疯的还有,他竟然和生母生下了两女两儿。
从此,灾难降临忒拜王国,俄狄浦斯王也束手无策。最后,神才告诉他,根源在于他身上,他因为弑父娶母,上天才降罪于他。震惊万分的俄狄浦斯,倍感绝望,弄瞎了自己的双眼,赎罪。
这个经典故事,往往被心理学家引用,用以证明人性的某种冲动与暗示。这就是,人性骨子里,隐约存在着恋母情结。
然而在这里,我看不到恋母情结。我看到的是个体与命运的斗争。从俄狄浦斯到他老爹,都在跟命运做徒劳的斗争,却还是被非理性的命运报复了。
再进一步探究,就会发现:报复,或者复仇,在人类发展史上,当国家还没有出现之前,或者国家形式,还没有达到文明理性阶段,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似乎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道的。甚至此种暴力行为,不被吐口水,反而代代相传,成为经典。
《搜神记》里有这么一则故事:楚国有一对夫妇,夫为干将,妻叫莫邪。他们都是造剑专业户,楚王命他们造一对利剑。三年后,利剑铸成。夫干将却告诉妻莫邪说,我们替楚王造剑,一旦他得到手,为绝世人非份之想,他肯定把我干掉。反正都是死,不如我们只给他雌剑,雄剑藏到南山。你怀孕在身,将来若生儿子,记得叫他替我报仇。
果然,楚王得剑后,就把干将杀了。不久,莫邪果然生了一个遗腹子。儿子长大后,决定要报杀父之仇。结果他去南山取下雄剑后,楚王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帅气高大的男人要杀他。于是下令搜捕,莫邪儿子自知心虚,躲山里去了。
就在山里,他遇见一侠客。侠客了解情况后,说愿意替他报仇,但必须借两样东西。一样就是雄剑,一样就是他的头颅。莫邪儿子同意献上头颅和剑,剑客就提着就两样东西去见楚王。
楚王见到要杀他的人头后,狂喜。侠客建议他起火煮头,煮了三天三夜,头都没烂。侠客又诱楚王到窝前视看,楚王一探身,侠客手起刀落,把楚王的头砍下了。接着,侠客也将自己头砍下,三头并煮窝中。
瞧瞧,多仗义多悲情多浪漫的复仇故事啊。
以上故事,无论是人与命运斗,还是人与人斗,都是个体复仇。这种个体复仇方式,源远流长,影响久远。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个体复仇又演变成集团复仇,这才是最具有恐惧性质毁灭行为。
战国时代的长平之战,秦将白起打败战国,俘获四十万赵国人。当是时,白起担心赵国俘虏造反,干脆一不做两不休,一夜之间就将四十万赵国兵坑杀,只放了二百来号人回国报信。
白起这笔恶帐,记在了秦国头上。多年以后,秦朝崩溃,故楚国贵族将军项燕孙子项羽,兵指咸阳,打败秦兵,俘获二十万秦国兵。跟当年的白起一样,项羽担心俘虏群体过大,一旦失控后果很严重,又是一不做两不休,仅一夜就坑杀秦二十万俘虏。
项羽的一生,是复仇的一生。他身上所有的能量,都是复仇魔鬼赐于他的。随着阿房宫那一把大火,终于息了他沉积多年的灭国之恨。但是,项圈却没想到,暴力不是万能手段,他崇拜暴力,也死于暴力。
由此再来看项羽对手汉高祖刘邦。刘邦早年征伐时,也屠过城。但是,刘邦喝酒是上了瘾的,杀人却没上瘾。相反,他收放自如。咸阳城下,约法三章,此举就注定王天下者,必是刘邦者。刘秀的血液里,流敞着高祖刘邦的血。他可以允许耿弇屠城,却不可以吴汉火烧宫殿,奸杀平民。
这是为什么呢?认真研究,就会发现,这里面的学问很多。
我认为,在历史集团对抗斗争中,报复性的屠杀,就结果看,肯定是个政治学问题。但是,从动机来看,却是个经济学问题。政治学关注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强权与弱势的平衡,经济学则注重成本投入与收益利润的比较。
我们就举公孙述造反一事,分析吴汉这种奇怪的社会心理学吧。公孙述和刘秀对抗过程中,双方都是投入老本的。公孙述倾全国之力,刘秀也基本上把全国优秀将领和兵力,都投到战场中去。
战争的游戏规则,古来有一个不成文的条例,即是降者不杀,杀降不祥。我们排除个别像白起项羽这种不守游戏规则的,大多数人都还是遵守规则的人。比如,刘秀王邑率数十万军,攻打昆阳城时,王凤顶不住说要投降,他死都不同意。
为什么呢?因为王邑知道,如果王凤降了,按游戏规则,他就不能屠城了。
我们算算,刘秀和公孙述交上兵后,刘秀劝公孙述投降多少次了?多的不敢说,两三次还是有的。甚至公孙述只剩孤城成都时,刘秀还好言好语说,只要你肯投降,刺杀来歙和岑彭的事就算了。可是,公孙述就是不肯,骨头比石头还硬。
公孙述生前不肯降,延岑也不能代表公孙述。所以,吴汉就只有按游戏规则来办事,屠城泄愤。我们可以替吴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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