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后退一步。
她也往后退一步。
“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就开枪!”她加重语气,继续往后退。
我站着不动。
她继续退,一步,两步,三步,然后掉头就跑,往一团漆黑的方向,拔腿乱跑而去,脚步疯乱,跌跌撞撞。
我拔腿去追,一边追一边喊她回来,焦灼到心疼:“回来,石玲,你他妈给我回来!”
枪声。
石玲跑去的方向一声枪响。
她真的朝我开枪?
她居然真的朝我开枪?!
然后又是枪声。
两声。
三声。
是办事处的方向。
我全身发抖,捂住耳朵,慢慢慢慢蹲下身体,把脸埋进膝盖。
疯了。
疯了。
整个世界都疯了。
我不管了。
管不了,也没力气再管了。
蹲着,像鸵鸟一样躲藏。
真的不管了。
谁死谁生。
谁生谁死。
你们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蹲了十几秒钟,我支撑着站起身,在两个方向之间权衡了一下,往刚才石玲跑走的方向追去。
一边追一边还在想,如果我真的追到她的话,她会朝我开枪吗?
管她开不开枪,死了就死了吧,想什么都没用。
石玲是往槐树林里跑的,我拿着手电追,什么都不去想,不能想,越想越恍惚,脚步越无力。
跌跌撞撞不知道追了多长时间,十分钟,二十分钟,或者更久。
听见付宇新和常坤的喊声,喊黎绪,喊石玲。
然后两人脚步匆忙循着手电的光奔来,把我扶住,检查我有没有受伤,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的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付宇新把我抱住,安慰说没事了,结束了,什么都过去了。
靠着他的身体站稳,茫然地看着常坤,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常坤用冰冷的目光打量我和付宇新,说:“丁平只是被打晕,现在醒了,没事了。于天光中毒猝死。陈乔斌当场击毙。”
刚才的一片混乱,最后就是这么几句话的总结。
于天光中毒猝死。
于天光死了。
他拼了命是为了救我。
因为他是黎淑贞的丈夫,我的父亲。
站在雨后微凉的空气里发呆。
等天亮。
付宇新说,天马上就亮了,天亮就好了。
常坤仍旧是冰冷着面孔,连声音都是冰冷的。
他问:“石玲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拉她一起跑出来的!”
“对。我拉她一起跑。可她挣开我,拿枪指着我,让我离她远一点不然就开枪!她往那边跑,我追她,她真开枪!”我用激越的声音回敬常坤的冰冷,他有什么理由来逼问我,我所受的煎熬不比石玲少,我所受的苦痛也不比石玲少,凭什么他用那副同情石玲的姿态来凌驾我的苦楚?!
“她往哪边跑的?!”
我给他指方向。
他夺过我手里的电筒就我所指的方向追去,把我们剩在一边漆黑里。
☆、石玲失踪了
付宇新把外套给我披上,抱紧我,一遍一遍说:“天马上就亮了。天亮就没事了。我们在这里等,哪都不去。我有枪,别怕。”
然后他又嘱咐:“别用手擦眼睛或者嘴,别用舌头舔嘴唇,小心刚才我们触碰过的东西有毒,不要让任何东西进入嘴里。等天亮,我们就下山。”
然后等。
抱在一起等。
天已经开始泛出模糊白光。
进村的路上有十几支手电筒在乱挥,嘈杂脚步声。
何志秦终于带支援的人上山。
毛毯。
手套。
消毒水。
这些在平时怎么看怎么普通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像救命稻草一样重要。
用矿泉水洗手冲脸,用吸管喝水,像是那些超现实电影里面的镜头,小心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地步。
天一点一点亮起。
开始能看清楚周围的路,房子,和树。
何志秦命令我呆在原地不要乱走,并且留下一个女警照顾我,然后他和付宇新一起去办事处处理善后。
所有善后。
常坤从某条小路一步一步走来。
走得很慢,像是已经用完所有力气,只任由自己的两条腿随便走到哪里去的那种跨散。
石玲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但是石玲的手枪,和她的一只球鞋,在常坤手里。
我感觉我的身体在摇晃,糟糕的预感,和狂暴的脾气。
常坤走到我面前,神色比之前更冷更硬。
他隔着三步远的距离看我,看到我骨头生冷,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打醒他那种莫名其妙的不信任。
他不信任我。
他在怀疑我。
他把石玲遗落的那只球鞋和她的手枪递到我面前,一字一顿地说:“石玲失踪了。”
我听见周围轰的一声沉闷巨响。
然后眼前漆黑。
我昏迷了大约半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在车上,裹着毛毯,有人照顾。
趴着茶色车窗往外面看,他们正在抬尸体。
三具尸体,于天光,陈乔斌,老苗。
其中一个真的很可能是我的生身父亲,另一个很有可能会成为我的继父,还有一个就是我们上山这么久拼了这么多的人命找出来凶手。
每一具都有白布遮盖,分不清楚谁是谁。
恍然想不明白,疯了这么些天,到底得到些什么。
失去了什么一眼就能看得见,却计算不清楚到底得到些什么。
石莲娟的情况很麻烦。
身体无法移动。
任何一点动作都可能瞬间导致石莲娟死亡,甚至四分五裂,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医院还是警局,都没有足够的设备和能力将石莲娟移往另外一处。
哪怕不管死活都不容易做到。
他们出动山上所有警力,地毯式搜寻三个小时,也没能找到石玲。
我握着拳头哭。
想昨天晚上发生的整个事件,所有细节。
一点一点想去,细细密密铺排
石玲应该是从昨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她比我先起床,准备好所有人的早饭以后,回房间叫醒我,然后她坐在□□看着我穿衣服,我们讨论了一下石莲娟的问题,之后我就去洗脸刷牙,石玲又在房间里呆了十多分钟才出来。从那个时候起她整个人就有点神经质,包括看我的眼神,尽量避免跟我接触和讲话,好多次站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还有一次不声不响在我身边站了一会,等我发觉的时候,又立刻走开。
然后就是晚上的突然爆发。
☆、黎绪被软禁
到底是什么让石玲对我如此戒备和恐惧?
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还是她发现了什么以致于怀疑我是凶手?
逻辑上讲不通。
因为我根本不是凶手。
我也从来没有做任何能让她这般恐惧这般歇斯底里的事情。
我抱着肩膀想,狠狠想。
一瞬一瞬想起石玲父亲的脸。
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后悔让石玲考警校,后悔支持她当刑警了。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他说。
当时我拉着石玲跑,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
石玲一开始的顺从是因为处于混乱造成的恍惚中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以后就开始挣扎,然后挣脱,用枪指着我。
她转身逃掉以后,我马上去追并且喊她回来。
而她开枪了。
她开枪了。她怎么会真的朝我开枪?
问题的关键是,那一枪到底是不是朝我开的!
还是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不得不开枪?
想到这里突然浑身发冷,想着我当时应该不管不顾追过去的。
可我怎么就没继续追?
还是我下意识里相信,如果我继续追的话,她真的会朝我开枪?
这不是下意识的反应,直到现在我都相信,如果当时追她或者硬拉她的话,她真的会开枪。
有什么东西搭在她脑中那根快要崩溃了的弦上。
常坤、付宇新、何志秦,还有从山下来支援的领队站在村口开会。
常坤眼睛冲血,疯狗一样咆哮,说无论怎样都要把石玲找出来,无论花多少人力多少时间都得找出来!
他没有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敢。
也不能。
付宇新爬上车跟我说:“分两路行动,你跟第一路先下山,我跟常坤以及另外八个组员留在村里继续找石玲。”
我摇头:“不行。我跟你在一处。你走我走,你不走我也留。”
“你先下山。我最晚下午也回城。何志秦已经通知局里增派人手来替我们几个了。听着,照顾好自己,别什么人都瞎信任,懂?”
懂。
下山以后被直接送进医院,根本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甚至没有人问我需不需要什么。
然后全身消毒,换衣服,住进病房,他们说要对我进行为期一周的观察和各项体检。
我知道,这不过给软禁找一个好听一点的说法罢了。
真可笑。
软禁。
所有人都怀疑我。
都怀疑。
包括常坤。
也许还包括付宇新,只是他没有表现得让我发现他也在怀疑我。
如果老苗活着,不知道会不会跟他们一起怀疑。我猜不会。他会选择百分之一百信任我。虽然的确,那天晚上石玲突兀的反常足够使所有人都生出怀疑我的念头,如果我是个旁观者,恐怕也会跟他们一样。
我只是想不清楚我身上到底有什么能使石玲那般反常!
就算打破我的头我也不能想清楚!
除非我梦游,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石玲亲眼看见,而我又浑不自知。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梦游的病。
这种可能性真他妈的微乎其微!
☆、恐怕凶多吉少
这些日子体力严重透支,血糖低得吓人。只能打点滴,狠狠睡。
下午四点多醒,医生等在床边,问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些。医生出去以后,进来两个警~察,是我所不认识的。他们要询问石玲失踪时候的所有细节。
把基本上的情况都说一遍,包括她掉头跑,我喊她,她开枪。
我隐瞒了一点,也是突然想到的一点。
石玲很可能撞见了我们在槐树林里碰见过的那个女鬼!
她开的那枪很可能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她!
如果真是这样,石玲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越想越怕。
越想越怕!
我问他们付宇新有没有下山,能不能进医院来看看我。我发现我的状态孤立的吓人,除了付宇新,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一起商量陈家坞所有发生的事情的人。
而且,我是真心愿意跟付宇新商量。
五点半,常坤来医院,疲惫绝望的脸,兴师问罪的姿态,他说:“黎绪你跟我说实话,你跟石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我几乎认不出这个男人是从前我想过托付一生的那一个。
我知道这是角色扮演的问题,任何人怀疑我都正常,他不能。因为我对他从来都是绝对信任,哪怕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他身我也一定绝对信任他,就像当初他们怀疑老苗的时候,我不疑。
我问他:“常坤你是什么意思,你不信任我?你怀疑我?”
他说:“黎绪你冷静一点,我没有怀疑你,我也不想怀疑你。但是至少你应该把事情都告诉我,让我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行不行,黎绪!”
“你朝我吼?你想弄明白事情就来朝我吼?我也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找谁去吼?!我比你更想找到石玲,找到她我就像你吼我这样去吼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于看见我像看见鬼一样怕得要死!”
冷场。
有硝烟气息。
门口两个警~察探头看了看,把原本虚掩的病房门关上。
常坤走近病床一步,叹气,说:“黎绪我们不要吵,我们好好说事情,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跟石玲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我不想跟你吵。也没必要跟你吵。能说的我已经跟刚才两个警~察都说了。不能说的我也不想说。”
“什么是不能说的?”
“你要听?”
“听。”
“你非要听我就说。她对我有没有误会我不知道,我对她没有任何误会。我们之间唯一发生过的不愉快就是因为你,她喜欢你,你不喜欢她,你大概喜欢我,所以我们之间因为你的存在有隔膜,就这么简单。”
“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你想听什么?你非要我捏造一些不存在的事情满足你那个变态的好奇心才满意?我告诉你常坤,我所做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私心,不偏向任何人,我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你,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