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
他这么早来东院做什么,是来找老太太吗?
她本想直接跟进去的,不过院中有几个丫头进进出出,她只能待她们离开后,才偷偷溜了进去。
她思忖一下,径直去了老太太的卧房,刚刚拐弯,忽然看到莲音从房里退出来。身后仿佛透出一股莫名的磁力,她倏地一下将身子缩了回去。默数了几秒钟,她才缓缓探出头来,莲音已经没了踪影。她松了口气,放轻了步子,侧身凑到老太太的卧房窗前。
仔细分辨,屋内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窸窸窣窣的,听到了,却又听不清楚。她有些焦急,从未像此刻般紧张。本能地,耳朵向一侧倾斜,贴到了窗子上,这才隐约听到了些内容。
老太太的话里似乎带着一缕气愤,“你说什么,她想要离开蒲家?她来蒲家这段日子,我待她不薄,她为何要离开?”
她想要离开蒲家?
这话蹿入耳朵的一瞬,柳清浅便听出了这个“她”指的是她自己。若指的是她,老太太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难道?
未等她继续想下去,便听到蒲须桐的回话,心也无来由地被揪住了,“老太太,您莫生气,我已经答应了带她离开,所以暂时将她稳住了。”
将她稳住了。
仿佛有一把刀在背上割了一道口子,两股外力沿着这道口子扒开,一把扯掉了五脏六腑,只留一副空壳子。
“那你告诉我有何用意?”
“您忘记了上次说过希望我们尽快成亲的事情了吗?”
“你的意思是?”
“只要您尽快为我们指定婚期,清浅她即使想走,也走不了了。待我们成了亲,也能够让她留在蒲家了,不是吗?”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的确实有理,就这么办吧,择日我便为你们指定婚期,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也就都安心了。”
“多谢老太太成全!”
喉咙里咕嘟咕嘟地涌上了浓稠的液体,蹿到了嘴巴里,麻痹了神经,然后便再也难以分辨酸甜苦辣了,好像任何的味道都不再重要了。
同样的,也尝不出爱情的味道了。
好像是那一日同蒲须桐说的话让他起了戒心,他为了留下她,竟偷偷溜到老太太这里向她提出了尽快指定婚期的主意。
他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他知道,只要老太太指定了婚期,他们便要尽快成亲,一旦她成了他的妻子,他便踏实了。
这一刻,有某种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掉了,掉到了深渊,嗖的一声,渐行渐远。忽然,她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浓浓的。精神恍恍惚惚的,身体仿佛被困在某个空间,然后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最后被抛了回来。
他变了,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也或许,他仍旧是一样的,只是从前的他做了伪装,她没有看透他的心罢了。
【试探】
像是有一座大山当头砸了下来,只听砰的一声,柳清浅便被压成了一摊肉泥。
她忘记了那一日自己是如何回到红蓝阙的,只觉得脑袋里溢满了嗡嗡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声音愈来愈大,直到撑爆整个脑壳。她蓦然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她毫不知情地慢慢走向阴谋深处,当她翻然醒悟时,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那个她一直无比依赖,也曾天真地认定他便是她真命天子的蒲须桐,竟然再次欺骗了她!
如果立春为她赴死,他欺骗她是因为爱她,那么现在她想要离开,他一面信誓旦旦地答应她,一面又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这也是爱吗?
还在自问吗?
陷在里面,一次一次地被耍弄,真是悲哀啊!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她的心中便开始勾画出一个逃跑计划。当“逃”这个字从她脑海里蹿出来的时候,她感到的除了恐惧,还有莫名的兴奋!
次日,蒲须桐又来到柳清浅的房间,她摘掉了挂在眼角的一绺忧愁,问他:“须桐,你准备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这算是试探吧。
蒲须桐的表情极为自然,一脸坚定地说:“清浅,你少安毋躁,现在蒲家守卫森严,连我出去都要请示老太太,我们必须做一个周全的计划。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去一个小镇,开始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话落,他一步上前,牵住她的手。
他的手温温软软的,她纤细的小手被握在中央。
曾经,她如此迷恋这种被包裹、被保护的感觉,而现在,当这种感觉再次袭来时,她感到的只有捆绑,甚至是窒息!
窒息,带着死亡的蛊惑。
他还在骗她,面不改色地骗着她。那些金灿灿的梦只不过是水中幻影,镜中幻象罢了,伸手一碰,便失了模样。那颗被修补完毕的心脏此刻突然裂了一条缝,被修复的裂痕再次绽裂开来,彼此交汇,分离,咔嚓咔嚓,清脆而决绝。蒲须桐又说了什么,她只是静默地听着,心思早已脱离了身体,飘出了窗子,飘出了大院的高墙,飘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很远,很陌生,却很安全。
蒲须桐离开后,她便一头扎在被子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哭累了,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一直睡到了午夜,然后忽然醒了过来。
反复思索了几日,柳清浅终于决定私自离开。她知道,一旦老太太指定了婚期,她便更难逃离了。
这一晚,她谎称身体不舒服,早早回房休息了。熄了灯,她便静静站在黑暗里,直到整个红蓝阙彻底暗了下来,只剩门前的两盏方灯,偶尔晃动一下。
她从柜子里拎起一个包袱,轻轻下了楼。正欲出门的时候,门前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她一惊,只听对方说:“别怕,是我!”
这声音有些熟悉,借着门前昏暗的灯光,她才看清了对方的脸,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喜鹊!
喜鹊?!
“你吓坏我了。”柳清浅松了口气。
喜鹊欠了欠身子,低声道:“清浅小姐,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柳清浅将尴尬的脸色藏在了暗影中,搪塞道:“我……我只是一时没有睡意,想要出去透透气罢了。”
“出去透气需要背上包袱吗?”
“我……”
喜鹊抿了抿嘴,忽然抬眼,坚定地道:“我知道,您是想要逃跑!”
逃跑!
她怎么会知道的!
【觉醒】
六月初六。
吉日吉时。
蒲家大少爷蒲须桐同未婚妻柳清浅的婚期便定在这一日。
此刻,蒲家外堂正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入夜之后,大婚仪式便要开始了。正当众人团团围坐之时,柳清浅却已经伺机准备逃离了。她清楚地记得,当老太太向她宣布婚期的时候,她心中涌出的不是欢喜,而是无尽的绝望,像是冬天的雪,一层一层将她掩埋,最后结成了坚韧的冰,她被困其中,酸楚的泪也被锁在了冰块中。
永永远远的,被锁在了里面。
故事还要回到她最初想要逃离的那一夜,她在红蓝阙的门口惊见一袭黑影,仔细分辨,发现竟是喜鹊。
而喜鹊一开口,便道破了她试图逃离蒲家的事情。那一刻,她察觉到喜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不管怎样,那是一道诱人的光!平日在柳清浅眼中,她只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丫头,逆来顺受,性格和自己有些相似。
因为曾听立春说起过,所以清浅虽然表面冷落,甚至有些讨厌她,但骨子里却是心疼这个女孩的。喜鹊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便是攒够嫁妆,回到家乡,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相夫教子。⑤㈨⒉
在柳清浅心中,何尝不想如此呢?
纵然平淡,却让人莫名向往。
她从未想过,这个胆怯的丫头会在她逃离蒲家的计划上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当喜鹊道破她离开的意图时,她反口问道:“你说什么呢,我为什么想要离开?”
喜鹊干涩地笑了笑,轻蔑地说:“清浅小姐,我只想告诉您,您这个样子是根本无法离开蒲家的。”
柳清浅本想反驳,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静静站了一会儿,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终定格为一个尴尬的弧角,忧愁再次爬满眉角,她抬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用这么一种方式做了回答。
喜鹊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语出惊人:“清浅小姐,让我来帮您逃出蒲家吧!”
柳清浅没有想过,那个怯懦的小丫头此时摆出了一副坚定的模样,她是如何看出她想要逃离的意图,又是为何要帮她?这其中,会不会藏着什么阴谋?
她本想说些什么的,话却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她只是感觉那双有些粗糙的小手正在将某种坚定缓缓传递过来。后来,她听喜鹊详细道来后,方明白了其中玄机。她说出了那个孩儿枕失踪的真正秘密。原来,那个孩儿枕是她偷偷拿走的。
那是在柳清浅进入蒲家不久,有一日,喜鹊同莲音在一起闲聊,聊起了今后的打算。她们是同乡,比起其他丫头,自然更加亲近。闲谈中,喜鹊说出了心底小小的愿望,攒足嫁妆,便回到家乡,找一个平凡的男人嫁了。
嫁人,是很多女孩子一辈子最大最美的梦。
莲音则说:“待你攒足了嫁妆,也过了婚嫁年纪。现在我们身在蒲家,可以近水楼台,暗中寻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变卖了,比积攒月俸来得容易。”
喜鹊摇摇头说:“难道你忘记了?曾有丫头因为被怀疑拿了蒲家的东西,被关进了黑窖,最后不都悲惨地死了。”
莲音冷笑一声,道:“我当然记得,我是说现在情况不同了。大少爷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未婚妻,他们进入大院的时候,我见那个女人还拎着一个精致的箱子,那箱子里一定有贵重的首饰。你偷一两件出来,她不会发现的,即使发现了,也不会声张的。”
喜鹊怯弱地摇摇头。
莲音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啊!你伺候她,拿她点东西也不算过分的。再说了,她若真的嫁过来了,还不是穿金戴银,要什么有什么,还会在乎那几件破首饰啊?”
喜鹊没有再说话,起身默默离开了。思前想后了一整晚,她还是禁不住诱惑,偷偷溜进了柳清浅的房间,打开了那个充满悬念的箱子。她本以为会有几件金灿灿的首饰,不过让她失望的是,箱子里只有一些洗得发白的衣服,也都是旧款了。不过,她翻了翻,便翻到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她偷偷拿给了莲音,包袱里竟然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孩儿枕。
她有些失望,但莲音却花了高价买了下来。至于其中原因,她没有多问。拿着莲音的钱,喜鹊没有丝毫开心,心里反倒愈加沉重起来。她根本不知道,她那时所做的一切会引起一场死亡浩劫。
相处后,喜鹊觉得蒲须桐和柳清浅对她也算贴心和真诚,心中又充满了愧疚。后来她想向莲音赎回那个孩儿枕,却被莲音拒绝了,喜鹊追问那枕头的去向。无奈之下,莲音只得说了真相,她说已将那孩儿枕转卖给了小晴,老太太七十寿辰将至,她买那个枕头作为三太太送给老太太的寿礼。
喜鹊一听这话便急了,莲音连忙安慰她道:“你放心吧,蒲家上下这么多份寿礼,老太太不会太过注意的,即使被那个姓柳的见了,她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说是你偷的。”
听了莲音的话,喜鹊便惴惴不安地回去了。从那之后,她心中总是忐忑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了。每晚睡前,她才会松一口气。不过好景不长,前几日,便发生了小晴吊死、三太太离奇发疯的事。
她隐约猜测她们的恐怖遭遇同那个孩儿枕有着莫大的关联。事后,莲音只是一脸严肃地警告她:“如果你想平安无事,就不要说见过那个该死的枕头!”
她虽未直接说明,却还是点明了小晴的死亡和三太太的发疯跟这个枕头有关系。
喜鹊猜测这个枕头一定对老太太非常重要,她逼问她们某些信息,最终未果,才起了杀心。现在,老太太还不知道枕头的主人是柳清浅,若知道了,恐怕她也在劫难逃了。
这件事情是由喜鹊引起的,她已经间接害死小晴,三太太也疯掉了。她知道老太太那副慈祥的皮囊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心,所以她必须拯救柳清浅!
必须,带着决然!
老太太会继续追查的,或许她已经查到了真相,知道了枕头的主人是柳清浅,只是没有十足的证据。恰逢此时,细心的喜鹊敏感地察觉到了柳清浅的心思。毕竟,有些情绪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便挂上眉角的。
那日,蒲须桐同柳清浅的对话,她听得仔细。她先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同意带她离开了。不过后来她又听莲音说,老太太为他们指定了婚期,那一刻,莲音将心中的妒意全部写在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