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外厅,他们到了后面的卧房。卧房内也有光亮,只不过门是虚掩的。蒲须桐敲了两下,也无人回应。
柳清浅猜测道:“或许,她正在休息,我们这样打扰她,不太礼貌吧?”
蒲须桐的话打消了她的忧虑,“你放心吧,她一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然也不会救你了。”
柳清浅没有再说什么。
窗外的雨声钻了进来,吧嗒吧嗒的让人心烦。蒲须桐径直推门进去,一眼望去并无异常,白色的幔帐遮住了床。
他凑了过去,柳清浅一把拉住了他,小声说:“这么做不太好吧?”
他摇摇头,缓缓抬起了手臂,指尖触碰到帐纱的瞬间,突然停住了。停滞了几秒钟,还是伸手撩开了帐纱。他本能地向帐内看去,无故地一颤。
“怎么了?”
蒲须桐吞了一口唾液,仿佛咽下了一个重要的秘密。柳清浅也将头探了过去,看到了帐内的一切。
床上铺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下凸显出一个人形,应该是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好像一具尸体。当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心悸。
柳清浅看了蒲须桐一眼,然后他伸手轻轻掀开了被子。他们不知道,一个恐怖的旋涡正汹涌而来。
随着被子的一角被掀开,他们发现被子下确实躺着一个人,正是樊氏。
眼前樊氏的脸色呈现一种怪异的青白色,像涂了一层劣质的粉,白得有些刺眼。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仿佛随时要突破眼眶的限制而出,眼球亦被一股浓郁的灰色覆盖了。最让柳清浅感到森寒的是,她的嘴巴竟被人用针线缝上了!
没错,她看得真真切切,樊氏的双唇紧紧贴着,密密的针脚上上下下,整齐地锁住了她的嘴巴。
锁住的,只是嘴巴吗,还是别的什么?
柳清浅不禁退后几步,她抬头看了看站在前面的蒲须桐,此刻他也被吓坏了,他站在那儿,身体不自觉地抖动着。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被子下面恐怖的一幕!
许久,他才开口问道:“你说,她死了吗?”
她带着颤音,回道:“我……我也不知道。”
蒲须桐壮着胆子躬身将手指探了过去,她问他:“你要做什么?”
“我看看她还有没有呼吸。”说着,他的手指颤抖着移至樊氏的鼻孔下,静止了几秒钟,静静的,没有了任何气流变化。
他沉重地说:“她死了。”
柳清浅不断抿着嘴唇,她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抑制心中的恐惧,“那我们该怎么办,昨天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过来,她就死了?”
蒲须桐环视了一圈,严肃地说:“看来昨天你离开后,有人来过了。一定是这个神秘造访的人杀害了樊氏,然后用针线缝住了她的嘴巴。”
柳清浅困惑地问:“她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生活了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为何会在我离开后神秘被害?还被残忍地缝了唇……”
蒲须桐凝视着她,说:“我也不清楚,我们现在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话落,他拉着她出了房间。
【猜杀】
此刻,房间内站满了人,有主子,有下人,他们紧紧挨着,拱出了一道圆弧。
老太太站在圆弧中央,蒲二叔和牟叔一左一右。蒲须桐,柳清浅,二太太,三太太,唐婉,几个丫头和一群护院朝着两个方向依次排开。他们静静站着,谁都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曹屠和另一个叫小哑子的护院将樊氏抬了下来。有人眼中透出几分惊恐,有人眼中掠过几许不屑,有人眼中则是空的,无悲无喜。
柳清浅似乎很激动,她紧紧攥着蒲须桐的手,细微的颤抖通过手指传递过去。他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某种鼓励,希望她保持镇定。
樊氏像一具脱线的木偶,松松垮垮的,护院架住她的脖颈时,她的长发好似小瀑布,四散开来。
地上铺了一张旧席子,她的尸体被放在席子上,如同一只风干的蝴蝶,色彩褪尽,只剩一地无力的灰白。她不过三十六七岁吧?本是风韵犹存的年纪,此刻却犹如老妪般苍老。
这些年,她被软禁于此,一点一点地向死亡靠近,等待抑或逃避,终于逃不出相同的结局。一颗年轻柔软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僵硬、石化,然后被一层一层剥开,每剥一层,便会心痛一分,直至整颗心被剥落干净,心皮化成一堆粉末。
风一过,便什么也没有了。
牟叔向曹屠使了一个眼色,他便心领神会地接过一把小剪刀,然后示意小哑子轻轻抱起樊氏的头,他则小心翼翼地挑开穿梭在她唇间的黑线,一对完美的唇顷刻间便变得血肉模糊,既滑稽又诡异。
待将所有黑线挑开后,他又用力掰开了她的嘴巴。同一瞬间,他脸色陡然一变。老太太看出了端倪,忙问道:“怎么了?”
曹屠吞了口唾沫,抬眼道:“回老太太,她……她的牙齿全被敲碎了,舌头好像也被割走了!”
什么?
牙齿全被敲碎了,舌头也被割走了!
脚下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怪力,沿着双腿向上,狠狠将柳清浅钳住了,猛一用力,她便被捏个粉碎,她甚至能够听到骨头咔嚓咔嚓碎裂,刺进皮肉的声音。
谁会如此残忍地杀害樊氏?不仅要了她的性命,缝住了她的嘴唇,还敲碎了她的牙齿,割走了她的舌头!恐惧和愤怒交杂在一起,如刺骨的寒冰,又似灼人的热流,顺着每一条血管,汩汩地流回心脏,满满当当地灌满心室心房。
曹屠将樊氏嘴里的碎牙齿一颗一颗取了出来,它们形状极不规则,很难想象人体中最坚硬的骨骼是如何被一点一点击碎的,还全部保留在了嘴里。这些碎牙带着血丝和某种黏液,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蒲家竟然发生了一起如此残忍的杀人事件!
老太太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一张煞白的脸上,缓缓开口问道:“是谁最先发现樊氏的尸体?”
“回老太太,是我。”说话的人正是柳清浅,众人的目光纷纷刺了过来,扎进她皮肤里,有种灼热的痛。人群中掠过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很短暂,像一闪而过的闪电,房间里再次回归了平静。
牟叔阴沉着脸,冷冷地质问道:“柳小姐,昨天我带您离开时已告诫过您了,迭香阁是一个禁地,您为何不听劝告,偏要再次造访?!”
柳清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牟叔说得没错,他告诫过她的,她是明知故犯。
忽然,蒲须桐一步挡在了前面,解释道:“牟叔,你有所不知,昨日清浅回去后,告诉我是住在迭香阁的女人救了她,我便提议今日过来拜谢。她说了这里是禁地,是我坚持过来的。若要责备,你先责备我吧。”
牟叔阴鸷地说:“大少爷言重了,我并无责备之意。只是希望您和柳小姐下次能够注意,虽然你们身份尊贵,但有些地方还是去不得的。”
老太太点点头,说:“你们来蒲家时间尚短,还有很多规矩不知道,我也不能时刻教导你,你们以后要多向牟叔请教。他是我们家的老管家了,祖辈为蒲家操心尽力,不要逆了他的意思。”
像极了封建社会的某个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在柳清浅眼中,牟叔不是宰相,更像太监!
老太太让蒲须桐将发现尸体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众人认真听着,然后老太太扭头问道:“牟叔,你有什么看法?”
牟叔环视了一圈,推断道:“屋内无打斗痕迹,门口处也没有强行进入的迹象,这说明樊氏很可能认识凶手,她对这个人并无戒心。”他指着桌上的一杯茶说:“桌上四个杯子,一个杯子里装了茶,其余三个则沾了尘灰,这也证明了我刚才的猜测,她不仅认识凶手,还给他倒了一杯茶,或许,他们还有简单的交谈。”
老太太同意,众人也齐齐地点头。
牟叔继续说道:“蒲家守卫森严,护院们日夜巡逻,除了正门,亦无其他出入口。如果我没有猜错,杀害樊氏的凶手一定是大院中的人!”
老太太扭头看了看柳清浅,问道:“清浅,你觉得呢?”
她点点头,应和道:“牟叔说得有理。”
牟叔冷冷瞟了她一眼,说道:“不管是蒲家的主子还是下人,人人都有嫌疑。”他顿了顿,“尤其是和樊氏有过接触的人!”
和樊氏有过接触的人?
柳清浅的心被捅了一下,一阵紧缩。
他在指谁?
指我吗?
她低低地抬了抬眼,空气里飘忽着莫名的热,灼痛了她的瞳孔,不由得,她只能将目光缩了回来。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似的,她忽然惴惴不安起来。
【金丝绢】
“她的指甲缝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声音打破了难忍的沉寂,说话的人正是曹屠。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他抬起樊氏的左臂,又拎起她纤细的左手,惊奇地说道。
老太太急切地说:“取出来给我瞧瞧!”
曹屠应了一声,然后让丫头取来了小夹子,谨慎地将樊氏指甲里的东西夹了出来,好像是某种丝状物,金灿灿的,卷曲着,上面还沾染了一丁点的血迹。他将这丝状物置于一块白布上,交与老太太。
老太太看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侧头看了看柳清浅,后者则困惑地和她对视了一眼。许久,老太太才开口道:“清浅,你看看这是什么?”
柳清浅不安地接过白布,目光落到这金灿灿的丝状物上。这是什么,为何老太太唯独让我看看。
莫非,她怀疑我是凶手?
“你认出这东西是什么了吗?”
柳清浅困惑地摇摇头。
众人像在猜谜一般听着老太太的话,她依旧凝视着柳清浅,然后说道:“真的记不起了?若你记不起,我给你提个醒吧。这是金丝线。”
金丝线?
金丝线是什么东西?
柳清浅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着,某一瞬间,只听吧嗒一声,她想到了!
“难道,这是金丝绢上的金丝?”经老太太提醒,她发现这丝状物和金丝绢的材质几乎一样。她只感觉一阵眩晕,本能地扶住了蒲须桐。
蒲须桐也察觉到了她脸色的细微变化,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柳清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脑海里一片空白。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脸色愈加铁青,她瞥了柳清浅一眼,问道:“清浅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好冷,这是柳清浅第一次听到老太太用这种口气同她讲话,这让她感到了莫名的委屈和不安。老太太在名字后面加了“姑娘”二字,好像要和她保持某种距离似的。心被割了一道口子,酸楚抿着伤口汩汩流出。柳清浅急忙解释道:“老太太,您误会我了!您送我的金丝绢我好生收在匣盒中,现在匣盒就在我房内。”
蒲须桐好奇地问道:“清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眼中满是不安,带着颤音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数日前,老太太见我的绢子旧了,便将珍藏的金丝绢送与我。我见绢子珍贵,一直没舍得用,将它收在匣盒中了。但刚才在樊氏指甲中发现的金丝状物和金丝绢的材质十分相似。”
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问道:“你说金丝绢被你收在房中,为何樊氏指缝里也会出现同样的丝状物?”
柳清浅后退了两步,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金丝绢确实是被我收在房中的匣盒中,若老太太不信,我可以取来对证。”
老太太转身对莲音说:“快去清浅姑娘的房间把匣盒找来,千万不要冤枉了她。”话落,莲音提起一把伞,匆匆出了屋。转身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笑,冷冷的,带着某种幸灾乐祸。
房间里安静极了,每个人的呼吸都听得真真切切。吸气,进入鼻腔,落进身体,循环,然后被吐了出来。
一刻钟的时间,莲音便回来了。她似乎有些失落,跑到老太太面前,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匣盒,说:“回老太太,确实在柳清浅小姐的房中找到一个盒子。”
柳清浅松了口气,心中庞大的不安顷刻泄了出来。
老太太将盒子交与柳清浅,僵硬的脸稍稍舒展开了,她说:“这盒子的钥匙应该在你身上吧,打开看看,一切自然明了。我不会冤枉任何人,当然,也不能偏袒任何人。”
柳清浅接过盒子,从怀里取出钥匙,钥匙插进锁孔的一瞬,只听吧嗒一声,锁被打开了。
众人的呼吸不由得被提了起来。
柳清浅吞了吞口水,缓缓掀开盒盖,一条金灿灿的绢子展露了出来。她急欲证明自己的清白,拎起金丝绢的一瞬,却忽然像被推进了深潭。
金丝绢的一角竟然有脱丝的痕迹,好像被人抓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