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声:“兄弟,高奇已定夏氏云娘,如今不知生死,他岂能再定令妹?”大人道:“此事定要烦三哥作主,不必推辞。”杨天盛只得出了书房,与高奇说知此事。高奇说:“三哥,你知道兄弟已定夏氏元配,生死未知下落,大仇未报,不能负心再定。请大人另择高贤。”杨爷回复程爷,大人道:“他如此言,却是差矣。自古来三妻四妾乃是平常,烦三哥向他说,此时将舍妹定下来,前妻若在,舍妹愿为次房。如果他令正没有,舍妹就是元配。此事易办,何必如此推辞。”杨爷又出来对高公子说了一遍。高公子道:“既蒙大人的美意,奈高奇手中没有聘礼,哪有空允之理?”叶爷在旁说:“何不就拿一只紫金锤为定?”高奇只得取了一柄金锤递与杨爷。杨爷进书房送与大人,大人收下,着人送进,交与太太,说之此事。太太到也欢喜。大人又到前厅,吩咐备酒饭。众人道:“今日大人贵恙在身,不敢叨扰。改日再领不迟。”叶爷取了金疮药与大人敷上,请回后安歇。众人告辞回庄,这且不表。
且说李大麻子回家之后,见冲天贼丧命,终日伤悲,饮食不能沾唇。有王炳王洪劝道:“大老爷终日悲愁,不用饮食,岂不有伤身体?如今快写一封书信,用千金聘礼,上太湖马脊山,聘请军师宗横和尚前来,到程庄相会程春实,定报大老爷之恨。”李雷闻听,忧中得喜,连忙修写一封书信,备了千金聘礼,就请王洪前去走一遭。王洪奉命出差,离了府门上马,带领手下取了聘礼物事,出了城门,一直前进。正走之间,只见远远来了个头陀,迎面上去。王洪一马当先,看得明白,上前叫道:“和尚老爷,来得正好!大老爷差王某特来奉请。此刻在路相遇,使王某无跋涉之苦。”说罢,一齐进城。先着人飞报李雷。李大麻子闻报,与摩云老师一同出接。李雷抬头看那宗横大和尚,怎生模样?他是一个肉红面孔,一双豹眼,两道怪眉,一个勾鼻,一张阔口。头戴莲子金箍,身穿遍体风云烈火袈裟,手执一根镔铁风摩禅杖,步将前来。王洪等在后。李雷迎着叫声:“大和尚,李雷接待来迟,望乞老师恕罪。”说着,让至大厅见礼。礼毕,摩云走过叫声:“师傅在上,弟子摩云拜见。”“贤徒罢了。”于是与众人齐齐相见,礼毕坐下献茶。
李雷尊声:“法师,李某正打发王教师前去聘请法师,不意法师怎么今日就到敝地?”宗横道:“咱家从马脊山而来,不知李大护法请咱家何事?”李雷见问,就将程庄之事细诉一番故尔特请法师光降,要与冲天贼报仇!宗横闻言,叫声:“李大护法,此乃小事,何足虑哉!”李雷问道:“不知法师是荤是素?”回道:“咱家荤素两便。”摩云道:“大老爷不用办菜,师父最爱食狗肉,我亲去办来。”说罢,亲到厨房宰了两只哈叭狗儿,用滚水烫去了毛,对上作料,用笼一蒸,蒸了两支香时候,有八九分熟,就用黑漆盘子盛了四盘,又有四碟葱蒜酱汁,摆在正厅中间一席,扣了桌围。和尚也不谦逊,将身坐下。旁边众人开席相陪。李雷抬头看时,只见宗横吃得有滋有味,手中取一支狗腿,嚼得沫喇嘈嘈,大口喝酒。李雷看着想着,忽然目中垂泪。和尚一眼瞧着,叫声:“李大护法,你见咱家吃这狗肉,为何伤悲?难道舍不得咱家吃么?”李雷说道:“法师说哪里话来,李雷焉能如此?因见法师如此虎食狼餐,以想起我那铁头太岁冲哥,本事非凡,今被那程春实一鞭丧命,故而伤心。”宗横闻听哈哈大笑,道:“李大护法,你不要多心。想冲天贼不过是个江洋大,盗那里称得起个什么铁头?纵有二分本事,他的乳牙未退,胎毛未干,也称为太岁?他命已该绝,何足为惜!”李雷暗暗想:这和尚好大口气!我那冲天贼的武艺属于平常,想他的本事定然是好的。李雷又说:“我家有罗定仇双二人,武艺如何?”未知和尚怎样回答,且听下文分解。
第三十一回 臧知县程庄吃粪 李震远投奔太湖
词曰:
离合悲欢一局棋,各按天机,谁识天机。百花开放各随时,物以同之,人以同之。
有钱难买子孙贤,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挑开使处上通天,方才萧然,一世安然。
话说李雷见宗横和尚口出大言,说冲天贼武艺平常,便又说:“我家醉天神罗定,一条名枪,被程春实一枪杆打得口吐鲜红。”和尚笑道:“罗定他乃好酒之夫,何能称为名枪!不算为奇。”李雷道:“花斑豹仇爷,他的风摩杠子,要算为名手,也被他伤了一枪。”和尚道:“仇双不过是盛饭的皮囊,这风摩杠子何能数得到他?只有水浒上花和尚鲁大师,他打的才算风摩杠子。”罗定仇双二人在旁听传此言,心中大怒,敢怒不敢言。两下丢了个眼色,二人起身,仇双取了风摩杠子在手,闪在和尚背后,举起杠子,认定和尚肉头上用力一下,咤的一声打下,和尚吃着狗肉,竟还不觉。又是一下打来,和尚留神,杠子到来,将头一闪,顺手将杠子接住,把杠子一拉将过来,仇双拉不回去。和尚将身子一纵,跳过桌子,连人连杠子往天井中一掼,喝声“去吧”,掼有四丈多远,跌将下去。仇双连尿都跌出来了。和尚步子一拎,来绝仇双性命。李雷连忙下来叫声:“法师看我薄面,饶了他吧。念他生性粗呆,不知厉害,有犯吾师。”仇双走来叫声:“老师,我仇双深为敬服。”宗横和尚叫声:“李大护法,那程春实武艺非凡,咱家当日曾与他比武,咱家差些送了性命,亏得红光罩法才遁走,咱家与他誓不两立。明日前往他家送他性命,杀他一庄鸡犬不留!”李雷大喜。到晚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大众起来,宗横和尚用了酒饭。李雷吩咐打轿,抬和尚出得李府,转弯抹角出了西关,直奔程庄。到了半路,抬轿的人说道:“和尚老爷,我们不能抬你上庄,就在此歇了轿吧。”和尚出轿,手执风摩禅杖,一路前进。家人指道:“前边那个庄子,就是程庄。”和尚点头,大步过了板桥,来至庄门首,大喊一声:“呔!快快叫那程春实出来受死!若不出来,咱家禅杖一摆打进庄了。”庄汉一见,连忙进内报知大人,说:“庄外来了一位莽壮和尚,手执禅杖,指名要大人出去会他。不然就要打进来了。”大人说:“你去回他,说我有恙在身,候全愈了再会吧。”庄汉答应,出来说如此如此,回了和尚。宗横哪里肯依?开言就骂。庄汉又进书房禀了大人,程爷心中焦燥,站起身来说“备马抬枪”,意欲去会和尚。家将程绛在旁叫声:“大人有伤在身,不要劳神。让小的出去拿他进来。”大人说:“你不是他对手。和尚既然如此,想必武艺高强。尚有疏虞,反为不美。”程绛不听,定要出去。程大人吩咐道:“你既要去会他,可挡则挡,不然等我出去。”程绛手执兵器走出庄门,大骂一声:“好大胆的贼秃,擅敢破言骂咱的大人!咱来拿你。”说罢,举起利刃劈头就砍。和尚用禅杖轻轻架开,兜头一禅杖打下,只听得一声响亮,可怜一个程绛,跟随大人多年,今被和尚打为肉饼。庄汉一见,唬得魂不附体,飞报大人。程爷一听,叹了一声:程绛,你一定要强,死了才罢!吩咐叫取了参汤吃了下去,定了定神,着人搀出后门,跨上宝马,手端长枪,绕到前庄。看见和尚,也不答话,举枪便刺。和尚用禅架开,又是一枪搠来,和尚架开,顺手扬起禅杖兜头打来。大人使这两枪,乃是勉强,使得头晕眼花,见禅杖打来,不能招架,只得瞑目受死。耳边听得一声响亮,不见动静。连忙睁睛一看,只见和尚倒在尘埃,禅杖丢在半边。大人不解如何倒了,着人看和尚那处有伤。庄汉四下一看,并无伤痕。看到耳门,只见左耳通到右耳,有弹子大小的洞。报知大人。程爷正在猜疑之间,忽见树林中跳出一个人来,手执弹弓,叫声:“大人,晚生神弹子邓林,奉母舅叶子超之命,特地送金疮药与大人的。因见大人与和尚交手,大人难以取胜,是晚生一弹子送了他的性命。”大人闻言大喜,即忙下马相搀,进庄门再言。李府抬和尚的轿夫家人在半路等了一会,不见和尚回来,走过板桥,只见和尚倒在尘埃,想必送了性命。连忙跑回,喊道:“不好了!和尚绝了命了!大家走吧。”一众家人与轿夫抬了空轿进城,回到李府,进内禀过李雷。李雷闻听,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叫声:“老邵呀!宗横这等武艺都不得成功,枉送了性命,这事如何是好!”邵青道:“大老爷,如今快传溧水知县前去验尸首,拿程春实抵偿人命。”李雷听说,即刻差人去请溧水知县。前任蓝桥已斩,新任一个姓臧名汉祥,为人十分胡涂。
且说李雷吩咐张三,将门砌了,闩锁,如今都走后门。此是何意?乃是李大麻子要倒运了,泥门遭瘟。闲言少叙,再言臧知县闻听李雷传请,即刻打轿出衙门,到了李府,进内至南书房见了李雷,请过安,叫声:“大老爷,呼唤卑职,不知有何见谕?”李雷道:“请老师父前来,没有别事。我家有个干孩子,名叫冲天贼,被乡下一个田统子伤了性命。他家有百万豪富,到他庄上把凶手程春实拿了,记你一大功,少不得见大人,是要超升你的。”臧知县道:“是,谢大老爷金言。”随即辞了李雷,出后门上轿,摆开道子,衙…人等吆吆喝喝,一路出了西城。后面李府家人抬了棺木,一同到来,一直到程庄,等知县相验过之后,少不得入棺收殓不提。
且说臧知县来到庄上,过了板桥。衙…人等喊道:“我们溧水县臧太爷,来拿程春实。叫他快快出来,免得动手。”庄汉闻言进去,不一时出来,走到轿边回道:“太爷请回衙署。我们大人有恙在身,等全愈再会吧。”臧知县听说,一声大喝道:“他不过是个田统子,怎么叫起大人?如今他打死了人,是个凶手,本县特来拿他,怎么改日再会?我一个知县,花费六七千两银子,你派我们分礼?…出三万两银子与我就是了。”庄汉又回道:“请太爷回去,我们大人委实有恙,不能接会。改日一定请回。”“哦,胡说!”吩咐掌嘴。两边衙役一声吆喝,将庄汉打了十个嘴掌。庄汉是哪里晦气,飞跑进禀了大人。程爷见了心中大怒,吩咐请见。知县下轿步进庄厅,正中坐下大人,在书房换了冠带,着人搀了,步出前厅。阶下衙…人等见大人如此服色,知道不妙,一个个皆走出庄外听信。大人见了知县,把腰一弯,叫声:“太爷光临荒村,有何贵干?”臧知县道:“你就是程春实么?”大人道:“我就是程春实。”知县道:“你好大胆子,擅敢将李大老爷的干孩子打死了,难道不偿命了么?见了知县还不跪?”大人道:“李雷是你的百姓,他收了江洋大盗做干孩子,本应问罪。他在此城无所不为,残杀无分老幼,奸淫不论男女,你太爷为民父母,要治恶人之罪才是。反来与他要人偿命?好知县官儿!”吩咐将大门关了,请太爷用顿酒饭好回去。叫过家人附耳,如此这般。知县听得有酒饭吃,十分欢喜。不一刻家人捧了一大钵干笃笃的粪来,摆在桌上,叫声:“太爷,你心里甚不明白?我这上好的化痰丸,你吃下去,就不胡涂了。”臧知县一见,吓了一跳。喊衙役,一个没得。大人见他不吃,说:“人来,把他抓了。”有庄汉上前,将他两手捆了,卡住喉嗓,把粪用碗盛起,朝口内灌足足卡了两碗半。大人说:“罢了,开了门让他滚了蛋吧。”众家人将知县推推拉拉,叉出庄门。一嘴连胡子都是黄粪。众衙役看见,只道是太爷吃的煮蛋,乃是稀黄子流了一嘴。知县坐轿抬进城,来到李府后门,下轿进了南书房,见了李雷,把帽子除下,放声大哭:“我也不做官了!大老爷,今日把这个苦我吃!”李雷看见大惊道:“老父师满嘴黄蜡头,怎么把苦你吃?”臧知县就将吃粪之事细说一遍。李雷听说好笑,道:“罢了,难为你了。如今记你大功一次,老父师请回。明日望大人说声,有好缺补你。”
知县打恭告辞,出了李府,打道回衙。进了书房,众师爷迎接坐下。臧知县叫声:“诸位先生,今日本县好晦气!”众师爷道:“恭喜老先生,如今到程府。闻得他家是个大财主,老先生前去想必发了大财了!蛋吃太多了,连胡子多是蛋黄子。”臧知县听说,羞面难当。说:“不瞒诸位先生说,发了一个晦气财。”知县就将程庄之事言了一遍。众人道:“老先生,你去之后,小弟等着人查问程府,你道他是个什么人?他乃当今在朝黄门大人,圣主宠爱之人。你老先生到他那里,自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