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我流利的接口念道。
“小如来了?”沈宛对我温和的笑笑,示意我在她身边坐下。
“宛姨,这是您昨日给我布置的功课!”我将自己练的字恭敬地递给她,因为我对于她和额娘都写得一手好字非常羡慕,所以一直下苦功练习。
沈宛拿过接在手中,一张一张仔细的看着,良久才抬起头,缓缓说道:“你练的字”
我有些紧张的问道:“宛姨,我的字写得怎么样啊?”
“嗯,有吾七分神韵矣!”沈宛对我微微一笑,赞了一句,表情似是很欣慰。
“真的么?”我眼睛一亮,高兴得雀跃不已,瞥见她手中的玉笛,“宛姨,您的这管玉笛好漂亮啊!”
沈宛微微一笑:“这管玉笛是纳兰公子的!”
哦,原来这是纳兰容若的遗物啊,怪不得她没事总是拿在手中看啊,想啊!
“我额娘也有一管和您手中一样的玉笛呢!”我略有些得意的指着她的玉笛道。
“哦?”沈宛诧异的望着我。
“是真的啦!不信,我现在就去拿来给您瞧!”我一溜烟的跑到叠翠苑,将额娘的那管玉笛取来,气喘吁吁的递给沈宛,“宛姨,您瞧!”我惊讶的发现,跟沈宛手中的玉笛一比对,这两管玉笛不仅式样和尺寸都相同,就连笛身上刻着的那些精美的花纹都是丝毫不差,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似的,自言自语道,“耶,这两管玉笛好象真的是一模一样呢!”
沈宛静静的睇视着手中的两管玉笛,神情显得有些复杂,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⑤
“宛姨?”我被搞得有些糊涂,瞅了瞅额娘的玉笛,又瞅了瞅她手中那管纳兰容若的玉笛,抓了抓头,不解的咕哝着,“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啊?”额娘的笛子怎么会跟纳兰容若的一模一样啊?难道说她跟纳兰容若曾经有过那个什么吗?
沈宛将额娘的那管玉笛还给我,意味深长的叮嘱我道:“这管玉笛你可得小心的收好,千万别弄坏了!这必是你额娘珍若性命的东西!”
“哦!”我答应着小心的接过玉笛,不解的看着沈宛,“宛姨,您是怎么知道的?您认识我额娘吗?”
“我跟你额娘虽从未谋面,素不相识不过,我能明白她的这份心意”
“心意?”
沈宛低头抚摸着那管纳兰容若的玉笛,沉默了好一会儿,斟酌着说了一句:“你额娘她是个很痴心的人!”
什么意思啊?我听得一头雾水,更糊涂了。
“小如,你可想学吹笛么?”沈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冷不丁的转开话题问我。
“当然好啊!”我开心地拉着她的手,满是崇敬的看着她,“宛姨,您真厉害,不仅会弹琴,还会吹笛子呢!”
“因为公子他的笛声可是京城一绝呢!”
我打量着小院四周,忽然开口问道:“宛姨,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您。”
“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您住的地方只种了梅、竹、菊,却惟独缺了兰花呢?”沈宛搬进董鄂府时,还特意将她原本住的小院中种植的那些菊花、竹子和梅树也一并移种过来,最奇怪的是,额娘也是只种了这三种植物而没有种兰花,怎么会这么巧啊?
“因为公子他不喜欢兰花。”
“为什么呀?兰花不是四君子之一吗?”奇怪,纳兰容若为什么不喜欢兰花呢?
“公子说,兰花虽然气雅清幽,素来一直受到历代文人雅士的追捧,只可惜它有两个致命的缺点,一来它的习性太过娇贵,很难种植成活,二来它的价格也太过昂贵,寻常人家怎能养得起,不及其他三君子唾手可得,又极易养活,所以他只种梅竹菊三君子”
哦,原来如此!这个纳兰容若的见解还挺独特的呢,不过,听起来倒是挺有几分道理!
“宛姨,您跟纳兰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呀?”这个问题在我心中一直盘桓良久,因为对于纳兰容若的事情我是一直很感兴趣的,可是,沈宛对于纳兰容若的事情并不常主动提及,再说,这毕竟属于个人隐私,我也怕她想起往事而伤心,因此,即使我对于她和纳兰容若之间的故事好奇得要死,却不敢冒然开口问她。只知道她和纳兰容若仅相守一年后,他就病死了!唉,不知道他是不是像电视剧《烟花三月》里演得那样,跟孔四贞真的有这么一段情,还跟沈宛、康熙搞成一段缠绵悱恻的三角恋?还有,野史上说那个良妃是他的表妹,和他也曾经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感情,后来被康熙知道了,所以她就失宠了,真的有这回事吗?我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居然也是这么八卦的人!
“我们俩是因为天一阁的藏书而结下了这段情缘!”
“天一阁?”
“我家有座沈园,园中有座名叫天一阁的藏书楼。”沈宛捧起面前的香茗轻轻浅啜一口,回忆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前尘往事,缓缓开口说道,“我们沈氏家族祖居浙江乌程,原是世代为官的门第,在前朝时还有不少族人出仕为官!沈园天一阁中的藏书极其浩瀚丰富,有上万本之多,在江南一带也颇富有名气只可惜,到了我祖父这一代开始家道中落,园中的藏书竟开始陆续散佚在外,我父亲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花在了搜寻藏书上,在他临终之时还对此念念不忘,让我一定要尽力将散落的藏书寻回。所以,我一直有个心愿,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天一阁的藏书都尽数寻回,送归沈园”她说到这里,秋水眼中闪动着一丝忧伤,“我听说京城中时常有天一阁的藏书出现,就不远千里孤身一人从江南赶到京城。可是,我在京搜寻多年,却仅找到了数十本,还有大量的藏书仍不知所踪”
“没关系啊,现在我知道了,以后啊,我就可以帮您一起来找嘛!”我笑着宽慰她。
“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这天一阁的藏书有上万余本,若是想要在茫茫世间将它们尽数找回,那是项多么浩大的工程,要耗费巨大的人力和财力,岂是你我二人绵薄之力所能完成的呢?”
“有句话不是说‘事在人为’吗?再说了,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天知道您这份诚挚的心意,一定会帮您达成心愿的!”我给她鼓劲道,“我相信,咱们一定会把‘天一阁’的藏书都找回来的!”
沈宛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日,我照例去琉璃厂的书肆搜寻藏书,突然发现了一本,便欢喜的去拿,不料有个人也同时伸手去拿那本藏书,结果我没拿到书,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抬起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容貌清雅俊秀的公子,我至今仍清楚的记得,他穿着一件素白的府绸长袍,外罩了件水绿织金的褂子,俊朗的脸庞上有着两道浓浓的剑眉,高挺的鼻子,一双如春日的溪水般清亮的眼睛,就像墨玉般清澄透亮,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腰间还挂了一管晶莹润泽的玉笛,看上去是那样的风流倜傥,儒雅蕴藉我一时竟看傻了眼,居然就这样傻呆呆的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笑吟吟的说:“我猜那个人一定就是纳兰公子吧!”
“他温存的对我笑笑,说‘姑娘,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么?’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很好听,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暖,就像冬日里那抹最灿烂的阳光,一股暖意从他那白皙修长的手心里源源不断的流淌进我的心中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还失礼的紧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又羞又窘,臊得我慌忙松了手,脸烧得跟什么似的”沈宛说着不由自主的伸手摸着自己的双颊,白玉般秀美的素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的神情是那样甜蜜,如怀春的初恋少女般娇羞可人。
我双手托腮,听得都入了迷:“后来呢?”
“他知道我是沈家的后人,在京城搜寻天一阁的藏书,就大方的将那本藏书让给了我!可巧,数日后我去京郊的梅花林中踏青时竟又和他不期而遇,我们一起在如香雪海般的梅花林中抚琴吹笛,谈论诗文他说他这几日一直都在找我,因为他手中有数百本天一阁的藏书,想全部送给我,还古道热肠的说以后会尽力帮我,跟我一起搜寻藏书。就这样,我们俩越走越近,最后就走到一块儿了虽然我和公子只相守了一年,可这一年的美好时光却永远深铭我心,是我这辈子过得最为幸福快活的日子”
呀,好一个美丽的邂逅,好一段凄美的情缘啊!
“宛姨,您后悔吗?”我知道沈宛其实并没有正式嫁给纳兰容若,因为纳兰明珠嫌弃她是汉人的身份,觉得她家世寒微,认为娶她进门对于纳兰家族在朝中的仕途前程没有什么帮助,所以她就独自住在德胜门那里,和纳兰容若保持着一种情人的关系,说得好听些是他的红颜知己,说穿了就是他的情妇。更可气的是,那些自我标榜“仁义道德”的卫道士看不惯他们俩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在纳兰容若去世后,就在私底下恶毒的毁谤她的清誉和名节,竟说她不是什么江南才女,不过是个借此沽名钓誉的江南名妓,真是岂有此理!
“你是说我就这样没有名分的跟随公子么?”
“嗯!”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毕竟就算是在开放的现代,给别人做情妇都是惹人非议的事情,更别说在这三百年前的封建大清王朝了。我很钦佩她这种为了爱情而抛开一切、什么都不顾的勇气,而且,我也知道,其实纳兰容若最爱的人并不是她,我相信他是喜欢她的,但是并不爱她,她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能够跟自己所深爱的人在一起,是这世上最幸福快乐的事情!”她顿了顿道,“其实我们俩这样挺好的,我是说真的!如果我真的进了他纳兰家的大门,这豪门深院的日子可不是这么好过的,那些表面的风光和体面那全都是假的,光是那一大堆繁琐的礼仪和那些大得吓死人的规矩就会跟一座座大山似的把你给压得喘不过气儿来!到时候我哪儿还有这个心力和公子一起过着‘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沐清风冬听雪’这如神仙眷属般逍遥自在的快活日子呢?我的生命从此就会变成了一口了无生趣的枯井,这样的日子并不是我想要的!”她见我听得一副“雾煞煞”的表情,温柔的笑着轻拍了拍我的手,“你现在年岁尚小,等你日后遇着了你生命中的那个人啊,自是会明白我今日说的话!”
“我生命中的那个人?我怎么知道他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个人呀?”
“当你瞧见他的时候,会对他怦然心动啊!”
“怦然心动?”
“那是一种心跳的感觉,当你望着他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的心在胸口‘砰,砰’的一跳,一跳”
我的额头开始冒汗,只觉得自己越听越晕!这个心当然会跳啊!心要是不跳了,那不是就要死翘翘了嘛!
“你的心会变得好象突然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似的,就像是一块小石子‘扑嗵’一声丢进一片原本平静宁和的湖水中,在你心中慢慢的荡起一圈儿一圈儿的涟漪你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你的眼中除了他,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仿佛这世间万物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就只剩下你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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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纳兰容若的《浣溪沙》。
②《诗经·秦风·蒹葭》。
③宋·陆游《卜算子·咏梅》。
④唐·武则天《如意娘》。
⑤宋·欧阳修《玉楼春》。
第三章
这日,沈宛给我上完课后说:“对了,小如,你现在可该取个表字了,你想取什么?”
“宛姨,您的表字是什么呀?”
“我表字御蝉。”
御蝉?我心中一动,想起阿玛住的屋子叫念蝉阁,这应该只是巧合吧!我将脑中突然闪过的一个模糊可笑的念头甩去,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的本名,说:“那我用‘盈盈’,怎么样?”
“可是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①之意么?”
我亲昵的勾住沈宛的手臂:“宛姨,您真的好聪明哦!那您以后就叫我‘盈盈’,好不好?”
“好!”沈宛微带宠溺的拍了拍我的手,“对了,小如”
“嗯哼!”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朝她调皮的眨眨眼。
“盈盈!”沈宛笑嗔了我一眼,说,“我待会儿要去琉璃厂的书肆逛逛,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我当然要跟您一起去啦!上回我不是就答应您,要跟您一起找天一阁的藏书吗?反正您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您让我打狗我决不撵鸡!”
“哎,你这张小嘴呀,可真真是够贫的!”沈宛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轻轻拧了拧我的腮帮子。
我们俩将琉璃厂所有的书肆都逛了个遍,却只找到一本天一阁的藏书,沈宛将书紧紧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