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最是繁华。
苏愔在人群间穿过,一袭红衣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段,胸前的v领几乎开到了肚脐眼,妖娆惑人。
她在手里捏了杯紫红的葡萄酒,晃晃荡荡地不时溅出几滴来。
一路走来也没几个和她打招呼的,之前一个个巴着她,嘴甜地不顾年龄,一口一个“苏姐”的,现在都拿眼角瞥她,欢天喜地地就朝着声名显赫的笑。
这才是现实,用最繁复的华丽包裹。
声名狼藉,连白眼都奢侈。
苏愔冷笑几声,伸手想将杯子里的酒喝尽。
二十岁得封影后的荣耀,居然是这样下场,一身华服也掩盖不了她的落魄。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举起的手被人一把握住,她睁着有些醉意朦胧的眼看去,模模糊糊得只看见了一个人影。
清隽雅致的一个身影,男人所独有的骨架张开一个足以守护的弧度。
连声音都是好听的。
“你醉得不轻,不要再喝了。”
苏愔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的人,清贵的气质宛如天成,俊雅的五官便是在一众美色中也是起眼的。
何况还是三届影帝的人生赢家。
“安澍,安大影帝。”苏愔伸手去掰他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偏头看周围,微微挑了眉脚,“你不怕明天的报纸头条?”
握着的手慢慢松了力道。
苏愔绕过他,勾唇笑了一下,本来就是陌路人,能在她落魄之时说上这么一句,多少也是仁至义尽了。
她举起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胃部几乎要将人整个燃尽的烧灼感让苏愔直接踉跄着跪倒在地,手里的高脚杯“啪”地一声碎在地上,折射着豪华吊灯的点点灯光。
她一时伸手想去捂,却觉得头也疼得似乎有千根针一齐扎了进来。
瞬间的剧痛甚至扼住了她在喉咙口的□□。
眼前快速地闪过一些片段,零碎的记忆幻化出了黑白的画面,像是一部年代老旧的电影。
父亲将她举在半空中转圈,大大的裙摆上满满都是快乐的笑声。
幼年的顾瞻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衣角,前面的顾垣一脸无语地回过头,折回来一左一右地拉着他们往前走。
她被母亲拉着进了机场的安检,双手死死的扒住玻璃,扭曲成青白的颜色,哭得通红的眼睛倔强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她站在高台之上,面对着无数的镁光灯,带着最骄傲的笑亲吻手里的奖杯。
安澍的手按在她胳膊上,在黑色西装的衬托下,美得像是一件工艺品。
……
浮生太过匆匆,流逝恍若掠影。
每一个画面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像是急着逃脱的精灵,一阵风似的离开她越来越迷茫的大脑。
好痛——
最后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死因是摄取的二乙酰吗啡过量……”
苏愔漂浮在半空之中,呆滞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灰白又毫无生气的身体上,那张没有一点生机和血色的脸,几乎和身上的白布化为一体。
她麻木地看着法医剖开她的肚子,凝固了的血块纠结着她的内脏,被一点点地分割开来。法医公事公办地得出结论,又飞快地用潦草的字迹写下。
就像是她的一辈子。
才只有二十二年。
过得糊涂又潦草。
离自己原本渴望的越来越远,轻易就被所谓繁华迷住了眼。
曾经的辉煌在剖开那层皮囊之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被戳破了的五彩斑斓的泡沫,连声叹息都不会有。
冰冷的铁灰色玻璃门被人大力地推开,在撞上内侧的墙壁之后,又与另一侧的门交杂出了刺耳的刮擦声。
苏愔呆愣的眸子随着来人的快步接近而不断瞪大。
顾瞻。
一身正装的男人显然是从某个正式的宴会上仓促赶来,白色的西装上还有溅出来的红酒痕迹,一点点散布开来的猩红液体像极了鲜血。
他急促的脚步慢下来,粗重的呼吸也被屏住,所有的注意力都停在了白布下只露出人头的尸体上。
身侧的手在发抖。
一侧的法医看了他一眼,公式化的语调冷漠无情,“你是死者的家属吧,过去签个字预约一下殡仪馆。”
顾瞻没有反应。
他靠近一步,伸出颤抖的手去摸苏愔毫无温度的脸颊,发出的声音是破碎的悲鸣,“姐……”
苏愔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她看着跪在她尸体旁的顾瞻,他的手一下一下在她脸上摩擦,却只能接触到属于他自己的眼泪的温度,在那层温热的水流过后,是再也捂不暖的冰凉温度,惶恐得几乎让他全身都在颤抖。
她是真的死了。
随着门的又一次惨叫,另一个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止步在顾瞻身后,视线僵直,一言不发,只有棕色的眼眸的颜色越来越深。
比临死前更加难捱的疼痛狠狠地撰住了她的心脏。
死亡带来的最大悲哀原来不是她生命的停止,而是血肉至亲一生也无法痊愈的伤痛。
苏愔扑了过去,不顾灵魂状态的身体再也无法让她触碰到这些真实存在的温暖,倔强地一次又一次伸出手。
“哥哥。”她伸出手试图抚摸那双和她极其相似的眸子,本来剔透明亮的棕色已经被暗沉的黑色所替代,像是大海最深处的色彩,见不到一点阳光的寂寞和悲哀,只有破碎的残骸在一同沉默。
她把手掌弯曲成刚好的弧度,就像是真的触及到了熟悉的温度一样,可一句“不要难过”就这样堵在她的嗓子里,无力再说出口。
她的安慰迟来太久,早就已经苍白无力。
她一直这样飘荡了七天,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眸,父亲微微弯曲的脊背,看着爱她的人所表露出来的无言的悲痛,看着他们掩盖在慢慢平静下来的表情之后更加深刻的崩溃,哭得再也掉不出眼泪。
网络上“一代影后吸毒过量致死”的新闻还没有减灭热度,又接着爆出了她建立的公益基金其实是毒贩子洗钱的工具的丑闻。
更是有几位艺人对此“正义”地提出来各种言之凿凿的证据,不是看见过她吸毒,就是撞见过她和毒贩子交易,一言一句说得似乎真的确有其事。之前和她公然不和的也因为“洁身自好”赢得了极好的名声。
“苏愔”二字,一时间已然是过街的老鼠,无论哪个论坛上都有黑她的帖子,各种“高傲爱装逼”、“私生活糜烂”等形容词直接就盖到了她的头上,甚至有人公开发表言论称“死了才好,免得危害社会。”
舆论已经朝着毁灭她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没有人再去在意其中的真真假假,她的死亡原因成了最有利的证据。
她的目光只在这些言论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目光,人都已经死了,再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还有什么用呢?
她最在意的早就已经被自己遗失。
何况她的亲人一直相信她,从来未曾怀疑过。
她现在想做的只有陪伴,每天从这个家里飘到那个家里,在父亲独自看报时安静坐到他身边,坐在餐桌前看着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母亲,踢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跟在哥哥身后,整夜整夜地陪着顾瞻听着那首不断重复的歌。
之前因为事业和理想被她忽略了的许多事情,直到失去之后才让她感觉到其中的可贵。就像一个有着目的地却疲于奔波的旅人,在路途之中就不断掏出自己行囊里的东西,以至于还未到达就已是一无所有。
她微薄地做着这些,却一直不敢抬头去看他们的眼神,看他们在做着这些熟悉的事情时突然出现的茫然,那些几乎一样的惆怅和伤痛。
但似乎这也是奢望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稀薄,随时都可能会消失。
厨房里的苏母将锅里的菜盛好,随手放在料理台上,边涮锅边吩咐,“迟迟,快过来把菜端出去。”
她说完就怔住了。
条件反射地答了一声的苏愔也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苏母僵硬着转过头来,正好和她对视了一眼。
喜悦和惊慌。
苏母抬脚就要走过来。
空气里只剩下一声带着哭音的“妈”。
那个刚刚还坐在桌前,用和小时候别无二致的语调回答着她的孩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短暂得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苏母呆呆地站在那里,伸手捂住了脸,挡住不断落下的泪水。
她的迟迟啊。
第二章
苏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就是天花板上的满天繁星。
这是顾垣特意为她设计的顶灯,每颗星星背后都是不一样亮度的灯光,在夜晚打开,就像一片真的星空,闪烁着跨越了宇宙荒芜的光亮。
她眨了眨眼,张开的手掌伸到了眼前,熟悉的掌纹、握拢张开时肌理间的拉伸感,以及掌心所能感知到的温度。
都属于鲜活的生命。
她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下呼吸,才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
20xx年9月21日。
刚好是她死之前的一年。
她躺在床上,伸手盖住了眼睛,使劲地闭了闭眼,眼皮掀了一点缝隙又被她死死地闭上。
她怕这只是一个梦。
虽然理论上她不应该会做梦。
在一年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的一辈子就这样短暂地画上败笔,看着周围人的伤心痛苦却无能为力。
直到手里的手机骤然震动起来。
她看着显示的名字,迟疑了一下,接通。
“喂,阿愔,你现在在哪里啊,《狐媚》剧组可就要开始试镜了,虽然基本已经定下来是你了,可你好歹也过来走个过场吧?”
是她的经纪人马哥。
“马哥,”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沙沙的声音像是个破锣,“今天是几号?”
死而复生的不现实感一直存留在她心底,何况现在连时间都倒流了。
就像她在那几乎灭顶的无助里,数万次恳求的一样。
“啊?你这是睡傻了,今天是9月21号啊。哎哟哟,我的姑奶奶,咱们不要再说这个了好不好,我让人过来接你,顺便来一份爱心早餐……”
马哥所在的地方颇为安静,还带了点回音。
“不用了。”苏愔从床上坐起来,用手从头顶顺了下及腰的黑发,声音已经渐渐地沉稳下来,“这部戏我不接了,你让……他们重新选女主角吧。”
这是她上辈子短暂却炫目的辉煌过后的第一笔败笔,和她之后的骤然离世也脱不开干系,现在能避开自然就不会蠢到撞上去。
趋利避害,的确是人的本能。
“什么?”
一阵杂音之后,那边才传来说话声,“小姑奶奶,你说话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我突然受惊把屎夹断了是小事,手机要掉马桶里可就麻烦了。”
马哥照常一堆废话之后才回归正题,“你为什么不接啊?虽然当初只是口头约定,但你突然毁约,多少还是有影响的。”
“我知道。”
苏愔的声音很平静,她站在试衣间里白得晃眼的镜子前,静静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就像是很久没有见过了一样。
放肆和悔恨在之前的一段日子里都太过轰轰烈烈,剩下一地燃烧后的灰烬。
她要知道是谁在那杯酒里下药,给她安排了一个那样足够成为屈辱的死因,也要知道是谁在她死后还不甘心,火上浇油,给予最后一击。
毕竟她的一炮而红,还真的是挡了很多人的路。
但她还有更多已经错失过一次的不想再次放弃。
“总之,你先帮我拒绝了,理由我之后再告诉你。”
一个票房惨淡只能扑街的电影,说它本身没有问题真是连鬼也不信。她没必要自信到自己重来一次就可以改写结局,力挽狂澜。
苏愔还是苏愔。
“好吧,”马哥叹了一口气,“反正我刚好也看那个娘娘腔的男主不顺眼,以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