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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夜,关家三楼的书房里,一位青年肃穆正立,垂下的手掌贴靠在裤缝间,手指因为紧张微微屈起,似乎想揪住西裤的布料,但在对面男人的冷漠盯视下,又下意识地松开。书房气压很低,以致于他得靠深呼吸令自己保持镇定。
「这是怎么回事?」
关栩衡扫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资料,文件不多却笔笔精细,揭示了青年所犯的错误。
极平淡的问声,青年却益发紧张,冷汗渗满了额头。
「亏空公款,购进大量不需要的医药物资。」关栩衡哼了一声,「关月,谢谢你在我五十寿辰这天给我送来这份厚礼!」
「爸……」关月想辩解,但在对上父亲投来的凌厉目光后,又畏惧地闭上了嘴。
关栩衡的外表其实并不是个异常严肃的人,那张看上去仿佛刚进不惑之年的脸庞透着儒雅温厚,他的冷酷是在无形中散发的。就如现在,关月就有种近乎窒息的绝望,恍惚想起商界中人经常说的那句话——别跟关栩衡为敌,否则,就先准备好棺材!
他没有因为血缘关系而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挪用数百万公款,他早知自己将万劫不复。父亲会杀了他,如果可以的话……时间似乎停止了,至少在此刻关月这么认为。
「你把公款用在哪里?」 听到父亲冷冷的问话,关月痛苦地皱起眉,在一阵沉默后摇了摇头。
关栩衡没再多问,说:「从明天起停职,运营部的工作我会交给其他人。」
似乎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宽宏大量,关月抬起头惊讶地看他,关栩衡则很漠然地将收到的资料扔过去,「一个月之内将亏空的公款补上,否则,我会通知警方。」
关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爸……」
「出去!」关栩衡闭上眼,淡淡道。
解释之词他已经不想听了,他刚才给过关月机会,是他自己放弃了。
很了解父亲的脾气,关月不敢再说,悄声退出去。在门口又转回头,眼神落在书桌上那个已盛得满满的烟灰缸。
「爸,您少抽点儿烟,对身体不好。」
门关上了,关栩衡依旧没睁眼,只轻轻拍了下手掌,感应灯灭掉了。黑暗瞬间侵袭了整个空间,只留一抹微弱淡光,是烟蒂散出的辉亮,在主人的指缝间慢慢燃着。
唉……黑暗中,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五个孩子中,次子关月算是比较让他放心的,虽然性子有点急躁,但在工作中从没出过什么大错,所以他把公司运营部的大权交由他管理,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搞出这么大的问题。
不知道匿名寄来资料的人是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关月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喧闹声从敞开的窗户外传进来,不过没有传达到男人的心里。月光斜照,在他半边脸庞上划过一道惨白的亮。
紧蹙的眉头在月光下显得异样清晰,岁月如刻刀,在不知不觉中将一道道深痕印刻在脸上。也许不显眼,却无法忽视,尤其当疼痛来袭时,那份痕迹就更突兀地揭示了它的存在。
终于,烟蒂燃到了尽头,在即将触痛肌肤之前被掐灭,丢进旁边的烟灰缸里。关栩衡把时间掐得很准,不需要睁眼,便轻易消除了隐患。
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失误都可能成为致命伤害,这是他头一天踏进商界就谨记的一句话,可惜几个孩子都没有做到这一点。而他,还能再扶持他们多久?男人又点上一支烟,却没有吸,只在暗夜中默默享受着属于香烟的气息。
夜空微风将楼下的乐曲声轻轻拂来,很欢乐的曲调,却总觉得有些单调。作为寿宴主角他本应在场,却没有人来邀请他。
儿女们都很怕他,寿宴只是个形式,陪伴他的除了月光,只有对面墙上的那幅挂像。相片里的女人笑容温婉,记忆中她一直是个很温柔的妻子,也很安静,这是他最满意的地方。可惜女人在给他留下三个孩子后便溘然长逝,时间太久了,久到他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
胸腔传来微弱疼痛,关栩衡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经过几星期的抗衡,疼痛已经退去许多。也许是他适应了,对于男人刚毅的个性,连病痛也望而却步。
「还有不到三个月的寿命,你真不打算告诉他们?或许该听听他们的意见。」老友兼私人医生杜遥曾跟他建议。
关栩衡否决了,他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即使是跟他血缘相连的子女。更何况……关栩衡很小人地想,也许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他的消失。大家关心的是关家的生意股市,以及自己能分得多少遗产,对于一个一直压制他们的父亲,该是最不必挂心的角色。
「你该多给他们些发挥的空间。」
「我想,是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没有能力的人也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这是他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最记忆犹深的一课,他也同样用在子女身上。他不觉得自己过度严格,如果他们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那根本就不配姓关!
五十大寿的排场做得很大,却比任何一次都让他觉得厌烦。大哥和弟弟一家人也过来祝寿,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不时提醒他多给侄子们一点儿机会,被他一口回绝。比起自家的五个孩子,那几个侄子更不成材,他不会把辛苦创下的基业交给没用的家伙们。
弟弟关栩杰当场拂袖而去,还冷笑讥讽一个庶出之子也这么嚣张。不错,他的确是庶出,他能有今天这个成绩全凭他自身的能力,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做到。但很可惜,他想,即使有那么一天,自己也看不到了。
外面传来轻轻敲门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老爷,大家都在下面等您,您看要不要下去坐会儿?」
敢在他静思时打扰他的只有老管家,这位在他童年就一直陪着他的人现在已是耄耋老人。老管家还有个孙子叫罗程,是个很聪明上进的孩子,不过好像很久没见到他了……
手指间突然传来一阵灼痛,香烟已燃到了尽头,关栩衡连忙将它掐灭在烟灰缸里,刚才想得太入神,忘记了指间的烟。
「老爷?」没听到回答,老管家又叫了一声。
「我一会儿下去。」
晚饭时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快,关栩衡情不自禁皱了下眉。
三儿子关风带着漂亮的男性朋友来给他祝寿,更双手相牵当众宣布他们的亲密关系,当时突然压低下来的沉闷气氛让他很恼火。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可以生气上火,可是却依旧忍不住。
不是生气和震惊儿子的出柜,而是某些人乐看好戏的嘴脸。当关风愈来愈紧张,甚至露出退怯的神情时,他笑了。安排他们坐下吃饭,以从容的态度拨散了压抑的气氛。在这种场合下,他不会让外人看笑话。发怒,是愚者的作为。
席间他察觉到关风不时抬头看自己,那份忐忑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他。儿子在害怕,可是,害怕什么呢?既然做了就不需要害怕!那顿饭他没吃好,他相信在座每个人都没吃好,而后,他推开了餐盘,转身去了书房。
关栩衡笑了,但笑声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所代替,在这个最后的寿诞里,儿子们还真送给他不少别出心裁的礼物。
敲门声又轻轻传来,门被推开一条小缝,有个怯怯的声音说:「老爷,杰叔让我给您送茶来。」
不太熟悉的声音,不过听他提到老管家的名字,关栩衡让他进来了。拍掌打亮灯光,一个侍者打扮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沏好的上等龙井端到他面前。
男生个头不是很高,面容稍显苍白,眉清目秀的模样,透出少年的青涩。
关栩衡想起来了,他是老管家前几天带过来的,说是本家,其实也不知是哪个枝梢末叶,只是冠了个同样的姓而已。老管家就是这点儿不好,一听是同姓来应征就一定会把人留下,对于老人的这点儿执拗,关栩衡通常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任他去。
「你叫……关悦?」
被关栩衡突然问到,关悦一时间没想到该如何回答,只是连连点头,脸色因为紧张又白了一些,努力回想老管家嘱咐自己的那些话,希望不要答错。不过关栩衡没再多问,挥手让他离开,关悦松了口气,出去时将房门紧紧带上了。
关栩衡品着香浓的茶茗,这是老管家的手艺,他喝了几十年,那感觉想忘都忘不掉,可惜以后没机会再喝了。
香茗似乎冲淡了体内的不适,于是关栩衡又抽出一支烟点着,狠狠吸起来。这做法有点儿自暴自弃,不过抽了几十年的烟,到死都戒不掉。
默默看着升到空中的烟圈,半晌,他拿起电话,接通后说:「顾律师,我们约个时间,我要修改遗嘱。」
燕子青仰望眼前这幢豪华府宅,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气。这里,如果可以选择,他一点儿都不想来,可是……想想那笔高额的手术费用,他只能硬着头皮来试试。大不了借不到,关家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没什么好怕的。
重新调整一下微笑的表情,握着手里那张泛黄的名片,燕子青按响了门铃。
迎他进去的是个长相清秀的侍者,削瘦的身材,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肥大许多。不过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的,像漂亮的下弦月。
「老爷今晚可能不会会客,我先帮你叫杰叔来哦。」把他引到会客厅少年就离开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老爷老爷的。不过看看会客厅的摆设,燕子青暗自吐了下舌头,青铜色屋顶、红砖色墙壁、翠玉琉璃吊灯,还有作为装饰的印第安木雕,这份浓郁的中世纪典雅氛围让他有种时空移位的错觉。关家的富庶果然名副其实,燕子青自嘲地想,可能这里除了他以外都是古董。
今天似乎是什么喜庆的日子,花园里客人很多,看看他们的服饰,燕子青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衬衫加牛仔裤,那双本来该是白色的运动鞋因为一整天奔跑,早就换成了灰色。燕子青耸耸肩,很奇怪自己刚才居然没被拒绝登门。
不一会儿一位老人随侍者走进来,对他说:「老爷今天累了,不见客,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
借钱。燕子青想如果直接这样说的话,不知会不会立刻被轰出去?
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张名片递过去,「我想跟关先生面谈,麻烦您了,不会耽搁他很久的。」
借钱不用花很多时间──借,签支票;不借,一脚把他踹出去,仅此而已。
老管家看了看名片,又一脸狐疑地看着燕子青,燕子青连忙说:「是关先生的母亲以前给我的,按辈分我该叫她姨婆。」
其实姨婆只是个拉关系的说法,不过他的确在关老夫人生前跟她见过面,老太太很喜欢他,给了他自己的名片,说将来有什么麻烦一定要找她。
直到昨天他都没想过要动用这张名片,不过跟人的生命相比,自尊早变得毫无价值。他知道关老夫人已经去世,所以对自己的来访并没抱太大希望,这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一听是本家,老管家立刻跑去禀报,小侍者向燕子青偷偷竖了下大拇指,小声说:「杰叔很关照本家人,你很聪明耶,在老爷大寿时来拜访,他一定很开心。」
啥?今天是关栩衡的寿辰?燕子青表情一僵,顿时觉得自己选错了时间。早知道他至少带点儿贺礼来以表诚意,这样借钱也方便些。
「咦,这不是燕通大学的高材生吗?」挑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冤家路窄!是此刻燕子青唯一的想法。
他当然知道在关家主人大寿时,作为四子的关华不出现的可能性比零都低,但还是存了一丝侥幸,不过莫非定律再一次证明了它存在的正确性。
关华踱到燕子青面前,一身笔挺的淡灰色Armani西装太耀眼,掩盖了关华原有的大学生稚气。看着燕子青,他脸上露出嘲笑:「真的是你,真意外,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走到哪都能碰到你,现在居然跑到我家来了。」
「我才是倒楣到家。」燕子青在嘴里咕哝。
关华就读的是医科大学,跟燕子青其实不同校,不过他们好像真的很有缘,当然,是孽缘。
他们的孽缘从几年前就开始了——在同一个跆拳道场练拳,两人段数不相上下,燕子青打工的酒吧更是关华经常光顾的地方,就连大学之间的篮球友谊赛也都是楚汉争锋的场面。
不过,看到讨厌的家伙出现在自己家里,关华还是很惊奇:「你不会是来给我爸祝寿的吧?那拜托至少换套正统一点的衣服,他最讨厌牛仔裤,尤其是这种露肌肉的。」
燕子青瞅了眼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