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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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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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不信而不得言;怀禄之人,虑不便身而不敢言。所以相与缄默,俯仰过日。”

太宗曰:“诚如卿言。朕每思之,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冒白

刃,亦何异哉?故忠贞之臣,非不欲竭诚。竭诚者,乃是极难。所以禹拜昌言,

岂不为此也!朕今开怀抱,纳谏诤。卿等无劳怖惧,遂不极言。”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房玄龄等曰:“自知者明,信为难矣。如属文之士,伎

巧之徒,皆自谓己长,他人不及。若名工文匠,商略诋诃,芜词拙迹,於是乃见。

由是言之,人君须得匡谏之臣,举其愆过。一日万机,一人听断,虽复忧劳,安

能尽善?常念魏徵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如明镜鉴形,美恶必见。”因举觞赐玄

龄等数人勖之。

贞观十七年,太宗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昔舜造漆器,禹雕其俎,当时谏

者十有馀人。食器之间,何须苦谏?”遂良对曰:“雕琢害农事,纂组伤女工。

首创奢淫,危亡之渐。漆器不已,必金为之。金器不已,必玉为之。所以诤臣必

谏其渐,及其满盈,无所复谏。”太宗曰:“卿言是矣,朕所为事,若有不当,

或在其渐,或已将终,皆宜进谏。比见前史,或有人臣谏事,遂答云‘业已为之’,

或道‘业已许之’,竟不为停改。此则危亡之祸,可反手而待也。”

卷二 纳谏第五(凡十章)

贞观初,太宗与黄门侍郎王珪宴语,时有美人侍侧,本庐江王瑗之姬也,瑗

败,籍没入宫。太宗指示珪曰:“庐江不道,贼杀其夫而纳其室。暴虐之甚,何

有不亡者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取之为是邪,为非邪?”太宗曰:“安

有杀人而取其妻,卿乃问朕是非,何也?”珪对曰:“臣闻於《管子》曰:‘齐

桓公之郭国,问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桓

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於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

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妇人尚在左右,臣窃以为圣心是之,陛

下若以为非,所谓知恶而不去也。”太宗大悦,称为至善,遽令以美人还其亲族。

贞观四年,诏发卒修洛阳之乾元殿以备巡狩。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曰:

陛下智周万物,囊括四海。令之所行,何往不应?志之所欲,何事不从?微

臣窃思秦始皇之为君也,藉周室之馀,因六国之盛,将贻之万叶,及其子而亡,

谅由逞嗜奔欲,逆天害人者也。是知天下不可以力胜,神祇不可以亲恃。惟当弘

俭约,薄赋敛,慎终始,可以永固。

方今承百王之末,属凋弊之馀,必欲节以礼制,陛下宜以身为先。东都未有

幸期,即令补葺;诸王今并出藩,又须营构。兴发数多,岂疲人之所望?其不可

一也。陛下初平东都之始,层楼广殿,皆令撤毁,天下翕然,同心倾仰。岂有初

则恶其侈靡,今乃袭其雕丽?其不可二也,每承音旨,未即巡幸,此乃事不急之

务,成虚费之劳。国无兼年之积,何用两都之好?劳役过度,怨讟将起。其不可

三也。百姓承乱离之后,财力凋尽,天恩含育,粗见存立,饥寒犹切,生计未安,

三五年间,未能复旧。奈何营未幸之都,而夺疲人之力?其不可四也。昔汉高祖

将都洛阳,娄敬一言,即日西驾。岂不知地惟土中,贡赋所均,但以形胜不如关

内也。伏惟陛下化凋飏之人,革浇漓之俗,为日尚浅,未甚淳和,斟酌事宜,讵

可东幸?其不可五也。

臣尝见隋室初造此殿,楹栋宏壮,大木非近道所有,多自豫章采来,二千人

拽一柱,其下施毂,皆以生铁为之,中间若用木轮,动即火出。略计一柱,已用

数十万,则馀费又过倍於此。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乾元毕工,

隋人解体。且以陛下今时功力,何如隋日?承凋残之后,役疮痍之人,费亿万之

功,袭百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於炀帝远矣。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

则天下幸甚矣。

太宗谓玄素曰:“卿以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殿卒兴,

所谓同归於乱。”太宗叹曰:“我不思量,遂至於此。”顾谓房玄龄曰:“今玄

素上表,洛阳实亦未宜修造,后必事理须行,露坐亦复何苦?所有作役,宜即停

之。然以卑干尊,古来不易,非其忠直,安能如此?且众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

谔谔。可赐绢二百匹。”魏徵叹曰:“张公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

博哉!”

太宗有一骏马,特爱之,恒於宫中养饲,无病而暴死。太宗怒养马宫人,将

杀之。皇后谏曰:“昔齐景公以马死杀人,晏子请数其罪云:‘尔养马而死,尔

罪一也。使公以马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尔罪二也。诸侯闻之,必轻吾国,

尔罪三也。’公乃释罪。陛下尝读书见此事,岂忘之邪?”太宗意乃解。又谓房

玄龄曰,皇后庶事相启沃,极有利益尔。

贞观七年,太宗将幸九成宫,散骑常侍姚思廉进谏曰:“陛下高居紫极,宁

济苍生,应须以欲从人,不可以人从欲。然则离宫游幸,此秦皇、汉武之事,故

非尧、舜、禹、汤之所为也。”言甚切至。太宗谕之曰:“朕有气疾,热便顿剧,

故非情好游幸,甚嘉卿意。”因赐帛五十段。

贞观三年,李大亮为凉州都督,尝有台使至州境,见有名鹰,讽大亮献之。

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绝畋猎,而使者求鹰。若是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

擅,便是使非其人。”太宗下书曰:“以卿兼资文武,志怀贞确,故委藩牧,当

兹重寄。比在州镇,声绩远彰,念此忠勤,岂忘寤寐?使遣献鹰,遂不曲顺,论

今引古,远献直言。披露腹心,非常恳到,览用嘉叹,不能已已。有臣若此,朕

复何忧!宜守此诚,终始若一。《诗》云:‘靖恭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

介尔景福。’古人称一言之重,侔於千金,卿之所言,深足贵矣。今赐卿金壶瓶、

金碗各一枚,虽无千镒之重,是朕自用之物,卿立志方直,竭节至公,处职当官,

每副所委,方大任使,以申重寄。公事之閒,宜观典籍。兼赐卿荀悦《汉纪》一

部,此书叙致简要,论议深博,极为政之体,尽君臣之义,今以赐卿,宜加寻阅。”

贞观八年,陕县丞皇甫德参上书忤旨,太宗以为讪谤。侍中魏徵进言曰:

“昔贾谊当汉文帝上书云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长叹息者六。’自古上书,率

多激切。若不激切,则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惟陛下详其可否。”太

宗曰:“非公无能道此者。”令赐德参帛二十段。

贞观十五年,遣使诣西域立叶护可汗,未还,又令人多赍金帛,历诸国市马。

魏徵谏曰:“今发使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立,即诣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

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不得立,则生深怨。诸蕃闻之,

且不重中国。但使彼国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昔汉文帝有献千里马者,

曰:‘吾吉行日三十,凶行日五十,鸾舆在前,属车在后,吾独乘千里马,将安

之乎?’乃偿其道里所费而返之。又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剑

以赐骑士。今陛下凡所施为,皆邈过三王之上,奈何至此欲为孝文、光武之下乎?

又魏文帝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不求自至,求而得之,

不足贵也。’陛下纵不能慕汉文之高行,可不畏苏则之正言耶?”太宗遽令止之。

贞观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辅上疏陈得失。特赐锺乳一剂,谓曰:“卿进

药石之言,故以药石相报。”

贞观十八年,太宗谓长孙无忌等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从而不逆,甘

言以取容。朕今发问,不得有隐,宜以次言朕过失。”长孙无忌、唐俭等皆曰:

“陛下圣化道致太平,以臣观之,不见其失。”黄门侍郎刘洎对曰:“陛下拨乱

创业,实功高万古,诚如无忌等言。然顷有人上书,辞理不称者,或对面穷诘,

无不惭退。恐非奖进言者。”太宗曰:“此言是也,当为卿改之。”

太宗尝怒苑西监穆裕,命於朝堂斩之,时高宗为皇太子,遽犯颜进谏,太宗

意乃解。司徒长孙无忌曰:“自古太子之谏,或乘间从容而言。今陛下发天威之

怒,太子申犯颜之谏,诚古今未有。”太宗曰:“夫人久相与处,自然染习。自

朕御天下,虚心正直,即有魏徵朝夕进谏,自徵云亡,刘洎、岑文本、马周、褚

遂良等继之。皇太子幼在朕膝前,每见朕心说谏者,因染以成性,故有今日之谏。”

卷二 直谏(附。凡十章)

贞观二年,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年十六七,容色绝姝,当时莫及。文德皇后

访求得之,请备嫔御。太宗乃聘为充华。诏书已出,策使未发。魏徵闻其已许嫁

陆氏,方遽进而言曰:“陛下为人父母,抚爱百姓,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自

古有道之主,以百姓之心为心,故君处台榭,则欲民有栋宇之安;食膏粱,则欲

民无饥寒之患;顾嫔御,则欲民有室家之欢。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郑氏之女,久

已许人,陛下取之不疑,无所顾问,播之四海,岂为民父母之道乎?臣传闻虽或

未的,然恐亏损圣德,情不敢隐。君举必书,所愿特留神虑。”太宗闻之大惊,

手诏答之,深自克责,遂停策使,乃令女还旧夫。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

礼部尚书王珪、御史大夫韦挺等云:“女適陆氏,无显然之状,大礼既行,不可

中止。”又陆氏抗表云:“某父康在日,与郑家往还,时相赠遗资财,初无婚姻

交涉亲戚。”并云:“外人不知,妄有此说。”大臣又劝进。太宗於是颇以为疑,

问徵曰:“群臣或顺旨,陆氏何为过尔分疏?”徵曰:“以臣度之,其意可识,

将以陛下同於太上皇。”太宗曰:“何也?”徵曰:“太上皇初平京城,得辛处

俭妇,稍蒙宠遇。处俭时为太子舍人,太上皇闻之不悦,遂令出东宫为万年县,

每怀战惧,常恐不全首领。陆爽以为陛下今虽容之,恐后阴加谴谪,所以反覆自

陈,意在於此,不足为怪。”太宗笑曰:“外人意见,或当如此。然朕之所言,

未能使人必信。”乃出敕曰:“今闻郑氏之女,先已受人礼聘,前出文书之日,

事不详审,此乃朕之不是,亦为有司之过。授充华者宜停。”时莫不称叹!

贞观三年,诏关中免二年租税,关东给复一年。寻有敕:已役已纳,并遣输

纳,明年总为准折。给事中魏徵上书曰:“伏见八月九日诏书,率土皆给复一年。

老幼相欢,或歌且舞。又闻有敕,丁已配役,即令役满折造,馀物亦遣输了,待

明年总为准折。道路之人,咸失所望。此诚平分百姓,均同七子。但下民难与图

始,日用不足,皆以国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窃闻之,天之所辅者仁,人之

所助者信。今陛下初膺大宝,亿兆观德。始发大号,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

失四时之大信。纵国家有倒悬之急,犹必不可。况以泰山之安,而辄行此事!为

陛下为此计者,於财利小益,於德义大损。臣诚智识浅短,窃为陛下惜之。伏愿

少览臣言,详择利益。冒昧之罪。臣所甘心。”

简点使右仆射封德彝等,并欲中男十八已上,简点入军。敕三四出,徵执奏

以为不可。德彝重奏:“今见简点者云,次男内大有壮者。”太宗怒,乃出敕:

“中男已上,虽未十八,身形壮大,亦取。”徵又不从,不肯署敕。太宗召徵及

王珪,作色而待之,曰:“中男若实小,自不点入军。若实大,亦可简取。於君

何嫌?过作如此固执,朕不解公意!”徵正色曰:“臣闻竭泽取鱼,非不得鱼,

明年无鱼。焚林而畋,非不获兽,明年无兽。若次男已上,尽点入军,租赋杂徭,

将何取给?且比年国家卫士,不堪攻战。岂为其少,但为礼遇失所,遂使人无斗

心。若多点取人,还充杂使,其数虽众,终是无用。若精简壮健,遇之以礼,人

百其勇,何必在多?陛下每云,我之为君,以诚信待物,欲使官人百姓,并无矫

伪之心。自登极已来,大事三数件,皆是不信,复何以取信於人?”太宗愕然曰:

“所云不信,是何等也?”徵曰:“陛下初即位,诏书曰:‘逋私宿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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